第096章 那道傷疤

   安夙擦完藥回到御園,瓊華宴早就散場,出得宮門卻正遇到一直守在那兒的丁凝主僕,看安夙就要坐進馬車,女子立時疾步走了上來。

   “華裳,我有幾句話想和你說。”

   “……”

   安夙頓了半晌,視線落在女子通紅的眼睛,終究抬步與她走去一邊,淡淡開口:“你想說什麼?”

   “你的傷沒事了吧,你在大殿上說的,是,是真的麼?我……不管如何我都要謝謝你,如果不是你今夜我……”若非後來出的事她今夜逃不過一死,可幾次接觸她始終不相信,眼前女子會真的做出那種事。

   “我只是說出事實。”

   安夙打斷,聲音更漸冰冷:“為個死人這樣做值得麼?你有沒有想過你死了你父母該怎麼辦?你又有沒有想過你抗旨會給丁家帶來什麼樣的後果?若真不想活,你早該自盡。而不是在大殿上尋死,下次做事前最好多動動腦子,以卵擊石,那是蠢人才會用的辦法。”

   就算不想嫁,事後也多的是法子退婚。以死相逼只會惹怒皇帝,皇帝若真下不來台不止她得死,丁家也會被她所累。

   “可世上之事,並不只有值不值得,還有願和不願。”

   丁凝咬唇垂淚道:“你說的我都想過,可我就是做不到,只要想到他,只要想到我要嫁給別人,我的心就好痛好痛……我也不想連累父母不願連累家裡,所以我只能死,或許你說的對,早在當初我就該隨他一起去,那樣,就不會發生這些事……”

   女子臉色慘白,掩面啜泣。

   “小姐,你可千萬不能這樣想,您記不記得您答應過夫人不會再尋死,定要好好活著的,你要真有個什麼三長兩短,夫人怎麼辦,湖香怎麼辦,湖香不想離開小姐,小姐……”

   湖香聲音哽咽,說著也抹起了眼淚:“紀小姐,我求求你別再責罵我家小姐了,當初小姐就尋死過,若非夫人發現的早我家小姐早就沒了,你還這樣說是不是真想看到我家小姐死了你才滿意?”也就小姐說什麼非得來道謝,依她看這女人成了賢王妃指不定心裡怎麼得意。

   小姐已經夠傷心自責了,她還說的那麼無情。

   “湖香,你退下!”

   丁凝忍淚喝道,湖香只能紅著眼轉身退回了馬車旁。

   “華裳,不要介意湖香無禮,她只是擔心我,是我失態了……”

   丁凝拭淚有些尷尬的看著安夙:“你說的對是我太魯莽,不過,經此事後想來不會再有人上丁府提親,只是卻連累丁府因我蒙羞。或許你不相信,可我總覺得他沒有死,他是那麼厲害的一個人,怎麼會死呢,我,我……我知道這是我的奢想,可我就是不相信,本來母親已答應我,待他凱旋時就讓父親前去提親,就連菱姐姐也,我以為我可以控制好自己,可今天……”

   淚,再落。

   安夙動了動手指,終究伸手替女子擦去眼淚,幽幽道:“丁凝,人死了就真的什麼都沒有了。若他還在,他會更希望你好好的活著。”

   “會麼,他真的會這樣希望麼?”

   丁凝睜大淚眼詫問:“可是你又怎麼會知道,華裳,你,你是否以前曾見過他?你是不是知道什麼,你能否告訴我,我……”

   “我什麼都不知道,更沒見過他。”

   安夙收手搖頭:“可若他真如你說的那麼好,若他能知你心意,他會這樣想的,他會感謝這個世界還有那麼一個人,真心記得他,真心幫過他的親人。他也會希望這個人能活得好好的。人生不止有兒女情長,還有更多責任必須承擔,你的父母親人,真正關心你的人,還有湖香,這些都是你的責任,記著我說的,該忘的就忘了。你再固執下去,苦得不止是你自己,還有所有關心你的人。”

   “那我以後還能找你說心事麼?”

   丁凝愣了下:“你說的對,人活著還有很多責任,就因為身邊的人擔心,所以就算明明很不開心也只能讓自己強顏歡笑,明明不想做的事也只能強迫自己去做。可和你在一起我很自在,不需要再隱藏,也不需要再壓抑。你,還願意和我做朋友麼?”

   “……”

   朋友,她不需要朋友,她是安夙,可也早就不再是以前的安夙,她們也早就不再是同一個世界的人。

   她還好好的活著,即使現在痛苦悲傷,可總會有過去的一天,她還有關心她的父母家人,還可以有美麗的未來,她漫長的人生才剛剛開始。

   而她——

   身在人間,心卻早已被扔進地獄。

   又何必再靠近。

   安夙凝了眼少女,轉身離開上了馬車,女子臉色幾多陰郁,讓車廂裡其它人大氣也不敢出。

   良久,她疲憊的閉了眼簾。

   她千方百計逼蕭燁和她同赴宴,除了要拿回荷包裡的平安符,就是想再借蕭燁自己之力,送一個人坐上賢王妃位,在賢王府裡豎起箭靶,也給那個女人送上份厚禮,一個敵人。

   那個人卻絕不是她自己。

   可她沒想到王皇後被刺激的幫腔了,皇帝也的確是先發制人了,可他鐘意的人卻是丁凝,眾臣世家女中未嫁者極多,身份太低配不起賢王的身份,身份太高皇帝不可能不忌憚,可挑挑撿撿適合的人選也不會少。

   丁凝的確適合,可當日丁沐兩家退婚,丁凝又名聲受損。她以為皇帝再怎麼樣也不可能指丁凝。卻沒想到,這位九五帝王竟偏偏指了丁凝給蕭燁,皇帝這舉動還真是,讓人不得不深思。

   而她更沒想到丁凝為拒婚不惜尋死,她所有計劃被打亂,劉氏後招未出她沒了動手的機會,卻反而因為丁凝將自己暴露出去成了箭靶。

   即使蕭燁年齡不小皇帝終會給他賜婚,若皇帝鐘意丁凝,她遲早也會面臨時今日種種境地,可到底,今日卻是因她而起。

   她終究做不到,置之不理……

   吁——

   勒馬聲起,馬車忽爾停了下來。

   “小姐,是賢王的馬車。”珍珠撩簾看了看。

   安夙眼睜坐著未動,很快有人從外敲了敲車廂:“紀小姐,我家王爺有請。”

   是邵鋒的聲音。

   沉默片刻,安夙挑開車簾走了下來,越過邵鋒直接走到前面馬車,跨步坐了上去,看著對面依舊一襲蟒袍的男人開口:“天色已晚,王爺為何在此攔住我?”

   耽誤了整天這會兒已是傍晚,她繞路先離開,還有事待辦,沒想到這個男人竟會不依不撓的追上來。

   這是明知故問。

   男人凝著女子,視線轉而落在女子手臂:“傷勢如何了?”

   安夙:“無大礙,多謝王爺關心。”

   蕭燁收回視線:“既如此,東西你也應物歸原主了。”

   物歸原主?

   安夙抬起眼眸:“我以為王爺要我來,是恨不得想要撕了我,怎麼王爺卻只記得那個荷包,王爺不是說賢王妃的位置我想都不用想,王爺為個荷包卻親口成全華裳,連自己的貞操名聲都不顧了?氣量之大,讓人嘆為觀止。”確是讓她嘆為觀止,她實在不明白,這個男人到底有多無恥。

   既然那麼在意那個荷包,甚至不惜為此受她威逼給自己戴頂綠帽,又為何當初做出那樣的事?這麼做有何意義,大概,是想此表現給世人看,他到底有多念舊,連個死人都不放過要利用,這樣的人,真有心?

   “這不就是你想要的?”

   蕭燁挑眉聲音並無起伏:“怎麼本王成全你,你還不滿了?”

   “不是不滿,而是我在想,我若把荷包還給王爺,王爺拿回東西後又會想什麼法子懲治我,我才毀幾壟花你就想毀了我,如今荷包可是我唯一能夠威脅王爺的東西,我怎麼敢就這樣,還給你?”

   “你倒真有自知之明。這麼說,東西你是不想還了?你,確定?”蕭燁幾乎被氣笑,出手便了女子穴道。

   安夙也未躲,賢王出手,紀華裳自然是不可能躲過的。

   男人清潤的臉色在手掌摸過女子腰間,胸前後,頓沉:“你將東西藏去了哪裡?紀華裳,本王勸你不要挑戰本王的耐性。否則本王答應你的事,本王一樣可以反悔。”

   “王爺這是威脅我?皇上金口已開,王爺覺得我會受你的威脅?王爺可以反悔我自然也可以反悔,大不了,王爺就這輩子也別想拿回那東西就是。”

   “聖旨已下?”

   蕭燁微默,繼而滿眼譏誚:“當初你與六弟的親事才是聖旨已下,可是結果呢?你說,如果堂堂的紀大小姐被人發現在青樓,那道你想要的聖旨還會不會下來?”男人大掌驀然落在安夙受傷的手臂,用力一捏。

   安夙吃疼五官皺在一起卻依然嘴硬:“我有沒有告訴過王爺我最不怕的就是威脅,反正所有人都知道華裳是王爺的女人,王爺若不怕丟臉那大可把我丟去青樓,那種地方反正我以前也沒少去。”

   青樓?終於,不裝了麼。

   把她送進青樓,呵,好啊,她也想看看除了這些上不得台面的手段,他還能怎麼對付她。痛麼,最痛的她都受過了,這點又算什麼?

   “本王知道你不怕,因為你本就不知廉恥。”

   男人怒極反笑,雙指扣著女子頸脖,一點點收緊:“這輩子能威脅到本王的人只有一個,你想做這第二人,紀華裳,不想本王將你當街剝光,不想本王扭斷你的脖子,最好告訴我,東西在哪裡?”

   疼痛過後是窒息。

   安夙任由男人掐著頸脖,漆黑幽幽的雙瞳裡,是男人看不懂的復雜,冷,很冷,夾雜著一絲不明痛楚,就那麼直愣愣的看著他。

   莫名的,讓他心驚。

   “王爺想剝,就剝吧。”

   女子聲音清淺:“王爺若要扭斷我脖子也只要再用點力,王爺這雙手奪走過的性命,怕王爺自己也數不清了,你還可以殺了我的丫鬟滅口,再做成劫匪劫道的假像。你是王爺,這對你來說再簡單不過。而我這個小的不能再小的人物,就算死了也不會有人追究。就像,曾經死在王爺手上的人一樣。”

   不知廉恥,那四個字從他嘴裡吐出就像把刀。

   將人寸寸凌遲!

   她是不知廉恥,否則就不會心生妄想,就不會淪落至廝。

   那道傷疤深可見骨,終此一生到她死也不可能再愈合。卻不是為這個男人的絕決,更不是為他的無情冷血,只為自己的愚蠢無知,和那一時的意亂情迷。

   那道傷疤的名字,不叫恨。

   叫悔!

   “本王殺過的人的確數不清,可本王不會就這樣殺了你。”男人落在女子頸脖的手指怎麼也無法再用力,臉色卻因女子挑釁的話越見陰沉。

   “你以為仗著你父親坐鎮北疆,便吃定父皇不敢拿你怎麼樣,可本王今天就讓你看看,本王到底丟不丟得起這個臉,你也最好一會兒還能這麼不在乎,還能這麼嘴硬。紀華裳,你想玩兒,本王就陪你玩兒。”至他離開皇宮方圓也未送來聖旨,所謂下旨不過是因‘生米成炊’父皇不得不許的一諾。

   為的,是給紀家一個交待。

   北漠蠢蠢欲動,北疆小戰不斷,這個時候父皇自然是要拉籠紀家。平衡朝中勢力保江山安穩,說到底這才是皇帝的顧忌。

   “……”

   安夙垂下眼瞼不語,這些她自然知道,從走進陳記藥鋪,她就知道激怒他的後果,可她沒得選擇,不靠近他,她拿不回東西,而東西多留一日,被發現的機率就越大。

   那東西流出的後果,不止會毀了丁凝一輩子,還會將丁家牽扯進來。原本她打算毀了平安符裡的紙條就將東西先歸還,就當讓他多保管一陣,可沒想到宴上之事出了偏差。

   如今那荷包她是不可能這麼輕易還給他!

   男人輕喝:“邵鋒,趕車!”

   “王爺,去哪裡?”邵鋒頭疼的坐在車椽。

   “就去帝都最大的青樓,甩掉後面的人。”男人低沉壓抑的聲音裡隱著熊熊怒火,邵鋒說的對,這女人就有把人氣瘋的本事。

   毀了他最珍視的花,奪了他的東西,逼他一起出席瓊華宴,被別人陷害想也沒想威逼拉他背了黑鍋,又囂張到理所當然的出爾反爾公然頂撞他。甚至直到此時都還不肯低頭。

   曾經欣賞她的肆意和無所顧忌,此刻那卻成了他怒氣的源頭。

   他就要看看,到底有沒有這女人會怕的東西。

   邵鋒聽出男人的怒氣,蹙眉一甩馬鞭,駕著馬車飛奔離開了街道,後面馬車旁的四婢見狀都愣在當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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