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79章 錦

   棕色的皮囊靜靜躺在紅木匣子的一角,初望像大夫針灸時用的針囊,但顯然的並不是,安夙旁若無人的伸手將那皮囊揭開。

   裡面的放置的是一整套刀具。

   小匕首,刻刀,還有鏤花的鑿子,刀柄都很細長,只是顯然久已未用都已經生了鏽,這是雕刻所用的刀具。

   將其余的布包一一打開,裡面包裹的卻是幾塊木頭,上布滿是凌亂刻痕甚至還染著些污漬,安夙湊到鼻子上輕嗅,那應是血漬,只是已褪去艷紅色深到有些烏黑,看來已有些年頭,至少七六年總有。

   如此推算他眼瞎的時間還應在此之前。

   她摸著木頭上凹凸不平的棱刺:“你,還會雕刻?這是打算雕什麼,人還是動物,又或者是其它?”

   男子聞言這才褪去疑惑,恍然笑道:“無事之時打發時間,後來總是被刻刀劃傷便將這些東西全都收了起來,只偶爾摸摸再不曾做過,你若喜歡也可拿去反正我現在也是用不上。”

   男子在半空摸索著抓住了安夙的衣袖,將銀子塞進了她手裡:“給,拿著便早些離開吧,齊伯年紀大了,他只是個老家僕平日裡都是自己種菜吃,也根本沒什麼積蓄不要去吵醒他,這些銀子你省著點花兒,也能抵上一陣。”

   安夙接過銀子,坐下打開食盒出酒壺給自己倒了杯酒,“既已如此拮據為何還把所有銀子都給我?給了我之後你們又打算如何生活?吃這些酒菜,或者喝西北風?我打劫這麼多年還未見過像你樣配合劫匪主動給銀子的人,你,叫什麼名字?”

   男子笑了笑:“行走在外誰沒個困頓之時,在家靠親人,出門靠朋友。當年我雙眼失明生活不能自理,也沒少受別人的幫忙,你我雖只萍水相逢可能它朝根本不會再見,不過能幫時且幫,又有何不對?你也不必擔心我,日復一日總會捱過去,既然我能活到現在,也不會真就被餓死。”

   接連兩次問姓名都被避開。

   安夙蹙眉直接再次開口問道:“聽你以前好像過得好像很困頓?那我該如何稱呼你?你三番四次回避,是否有何不便相告之處?”

   “你可以叫我阿錦。”

   男子回頭看向安夙淺笑:“我姓肖,不過大家都叫我阿錦,錦繡錚榮的那個錦。齊伯也是如此叫我,其實也沒什麼不能說,餓肚子時有,被欺負時也有,以前也常食殘羹剩菜,你看我現在一樣好好的。”

   “錦繡崢榮那個錦,你,姓蕭?”安夙神情微晃,手指頓住。

   男子笑著點頭:“是。”

   女子掌中握著匕首,視線卻是落在男子的臉和頸脖,男人半晌未聞聲,伸手在空中摸索,剛巧摸到女子握匕的手,他微愣,輕輕掰開女子手掌將匕首拿開放在桌上,而後伸指在女子掌心輕觸。

   卻是寫下一個字。

   肖!

   是肖,不是蕭?

   安夙抬頭看著他,男人松手也看著她,視線依舊半點光亮也無:“是錦冒昧了,看壯士不言語,該不會是誤會我姓豎蕭的蕭?那可是大鄴國姓,錦不過布衣爾,壯士不用想太多。”

   誰知道他說的是真是假!

   肖與蕭諧音,未免有些太巧,阿錦,錦字好寓意,就不知蕭氏族人中名字和錦有關的,有多少?自然可以查,頂多需要花些時間和精力。可前提是這個名字得是真的,否則查來何用?

   所以說她套了大半夜的話,其實並沒有多少有用的信息。

   阿錦……

   能夠讓她花費時間周旋這麼久卻仍然半點看不透的人,能夠讓她如此心生忌憚的人,除了當初的軒轅無極,還沒有其它人。

   當然蕭燁那個人渣除外。

   “看不出來你以前過得那麼苦。現在我倒覺得我先前的提議不錯,不若你合作一點,我給你找個好點的買家,包你以後吃香喝辣,不用被人欺負,更不用餓肚子,如何?”

   安夙眼眸微轉,視線落在男子手上,男人的手指很修長,比之嬌養的那些閨閣千金的手型還要漂亮,指甲也修剪的十分整齊干淨,只那掌心卻又長著一層薄繭,看他表情聽他語氣,也似乎未有不妥。

   “……”男人笑而不語。

   安夙諷笑出聲:“怎麼,你打算反悔?”

   “不是。”

   男子搖了搖頭:“我第一次見壯士這樣的劫匪,劫財劫色也會先問問被劫者是否同意,還能有這麼好的耐心陪我聊天打發時間,我覺得你很有趣。”

   “我也是第一次看到你這樣有趣的人。”

   安夙被睹了一下:“那你這是答應了?我雖劫道可劫亦有道,看在你請我這杯酒的情面上,我劫你財便罷,若劫色自得問你的意見,若你同意最好也免得我再浪費力氣對你動粗,若損了這皮相被老鴇子砍價那多不劃算?”

   “壯士既主意已定,錦反對又有何用?”男子淡淡反問。

   言下之意兩個字:隨你!

   安夙放下酒杯,鳳眸定定看著男人雙眼:“既如此宜早不宜遲,我們現在就起程,你放心以你的姿色,我肯定會有無數人搶著要。”話落,伸手便點了男子穴道。

   看男人眼簾閉上,她唇角勾起抹‘森冷’的笑,他還真以為她不會賣他是怎麼的?若非想套他的身份,她也不必在這裡陪他做什麼打劫與被打劫的戲,偏她頭一次‘打劫’,就遇到這樣的人。

   還沒要銀子,他就主動給你,你不接他往你手裡塞,就連你說把他賣了他還說隨你。

   看似百般配合,實際千般狡猾!

   簡直就是——

   油鹽不進。

   在屋子裡找了一圈兒,看了看己身上的衣服,安夙起身又打開衣櫃,在最底層找到件灰色長衫,洗的很干淨還有股皂角香,瞧樣式明顯應是大戶人家下人穿的服飾,看樣子還真是老僕人‘老眼昏花’放錯的。

   長短倒也合身,就是有些肥大,將那衣服直接套在身上。

   她扛起男人閃身出了屋子。

   風起。

   燭火瞬間被吹滅。

   廂房裡再次陷入一片漆黑寂靜之中。

   ……

   與東南大街的喧囂鼎沸相同,不同的是那邊青煙尤冒,眾人還在忙著撲火和救人,而這裡卻依舊燈紅酒綠,熱鬧非凡,靡靡之音不絕不於耳,就連夜裡起的那場通天大火,也未在此激起半點浪花。

   不管外面風雨如何,這裡始終只是,溫柔鄉,尋歡所。

   流霞閣的包廂裡。

   穿著妖嬈的老鴇在眾魁梧打手的簇擁下扭臀走進房間,看著正坐在桌邊的人微微一愣,扶了扶頭上幾乎重到快要墜下發髻的金釵,嫵媚開口:“既要見我艷娘為何又蒙著面巾?怎麼,小哥兒,你這貨不會有什麼問題吧?”

   “你要想看我也可以給你看,不過大夫說我這滿臉濃胞的病最見不得風,因為有可能會傳染,要不是為了籌些藥錢,我也不至於做這樣的事。”

   安夙上前作勢就要揭下蒙在臉上的面巾,屋裡眾人卻都是臉色大變,就連老鴇媚娘也是臉色微僵急忙叫停:“等等,既病了那便還是蒙著它吧,貨呢,我先瞧瞧再說,若真是上等貨色你放心,我定然不會虧待你。”

   “貨就在那兒。”

   艷娘上前拔開地上昏睡男子的頭發仔細的瞧了瞧,抬頭看向安夙眼裡都幾乎湛著光:“倒果真是上等貨色,小哥兒好本事,這樣的人也能找得到,我還以為你手裡的貨是女兒家,卻不想原來是個極品美男子。”

   “男女都好,艷娘只說要還是不要,流霞閣是帝都最大的青樓,雖然他不是個女的,可我相信艷娘廣結天下客定然認識不少有特殊嗜好的人,憑他的姿容再加艷娘的手段,我敢保證他會比你閣子裡所有姑娘加起來,還要值錢。”

   艷娘塗著紅紅丹寇的手撫著自己柔順的青絲:“口氣倒是挺大,這貨到底是不是絕佳,可不能光看皮相,這樣吧,你先開個價我聽聽。”

   “五千兩。”安夙也很干脆直接便開口喊了價。

   艷娘比出三根手指頭:“五千兩太高,一千。”

   安夙搖了搖頭:“三千不二價。若艷娘不要,我再帶他去別的地方。我相信會賣出個不錯的價錢。”

   “成交。”

   艷娘輕輕拍了拍手:“破鑼,拿三千兩銀票給他。”

   “多謝艷老板,現在我們銀貨兩訖,以後若再有這樣的生意,我定會先給艷老板送來,告辭。”

   接過銀票數清揣進懷裡,安夙前腳才跨出房門,後腳艷娘打了個響指,那屋子裡便出現一個穿著勁裝的黑裙女人:“帶人跟上他,查清他的落腳點,找個僻靜點兒的地方,將東西和他的命全都給我帶回來。”

   聲音隱含冷戾殺機。

   “是。”

   那女子身影消失,艷娘摒退了房中其它人,這才走到男人面前蹲下,看著男俊逸的臉龐,和那胸口平緩的起伏,微微松了口氣,伸手想要將男子扶上榻,卻又縮回手,轉而在男子身上輕拍,解開了男子穴道。

   片刻後,男人卷長的羽睫輕眨了兩下,張開了眼簾。

   “主子您怎麼樣?可好些了,屬下先扶您起來吧。”艷娘聲音裡透著無比恭敬。

   “無妨,我自己來。”

   男人手掌撐地從地上站了起來,而後被艷娘扶到桌邊坐下:“看來他還真把我賣了,如何,賣了多少銀兩?”

   “回主子,三,三千兩,白銀。”

   艷娘臉色有些陰鷙:“主子放心,屬下已派人去拿他,定會將他那條狗命給拿回來,敢對主子下手,他吃了熊心豹子膽。正好屬下的鼓破了,等青柚帶他回來我便將他的皮剝下來蒙屬下的鼓,給主子報仇。”

   那混蛋,虜了主子還敢膽大包天的將主子賣到青樓,他居然還敢提出將主子賣給別人做男寵的齷齪想法,若非流霞閣不易動手,她早就將他大卸八塊給主子報仇了。主子乃何等人物,豈容他如此褻瀆。

   “三千兩,他無本生意做的倒也挺順手,還知道開個千兩的價,我以為他會開個百八十兩。”

   男人笑了笑:“讓青柚回來,今夜帝都正亂不宜動手。”

   艷色有些微怔,回:“這,主子,屬下已然吩咐青柚他們不要妄動,先找到他的落腳之地等機會合適時再動手,他如此褻瀆主子……”被人給賣了主子還能笑得出來,果然不是凡人,心思她是怎麼也看不懂。

   可就那樣放過那個混蛋,她心有不甘。

   “去吧,若是晚了就遲了。”

   男人接過艷娘手中的茶杯輕啜了口,“青柚不是他的對手,不想她死你應該快點去傳訊,至於那個有趣的人,等到該出現時他自然會出現的,你又何必如此著急。艷娘,你去安排個房間我這幾日就宿在這裡,再讓人去看看阮家那邊情形如何了?”

   “是,主子。”

   艷娘轉身退下傳訊安排,男子卻是放下茶杯起身推開了窗格,外面燈火明晝他眼前卻是一片漆黑,清風拂面帶來微微涼意,他腦海之中卻突的燃起了簇簇火焰,鼻尖尤似能聞到遠處傳來的陣陣焦土與血腥之味。

   “莫言炙手手可熱,須臾火盡灰亦滅。蕭氏子孫如此不濟,若蕭家列祖列宗看到,不知會否氣得皇陵生煙?”

   微頓,他笑:“永郢?郢永否,終必傾也!十二年了,蕭永郢,你自諭王者永存,可天意如此,欠下我的,奪走我的,我都會讓你一一歸還!”聲音依舊淡然如風,深遂漆黑的瞳眸依舊毫無光彩卻越漸漆黑深遂,似驟起漩渦。

   而漩渦裡是:毀天滅地的焚盡氣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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