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0章 你只是輸給了你自己
男子的動作讓亭中的皇甫瑜呼吸都是一緊,他本能的蠕唇想要開口,候嚨卻似被什麼堵住,未能發出半絲聲音,最終只沉沉閉上了眼簾。
啪嗒,啪嗒……
整個寂靜的亭子裡,只有女子嘴角血滴落在地面的聲音,淚水早就已經模糊視線,可她卻能夠清晰看到男子那張傾絕卻又冷漠的臉,還有那雙眼睛垂視而下時的冰冷與無情。
很冷!
已冷到沁骨噬心。
“只願君心似我心,常伴君側不相離……”
她以手撐地站起,也未伸手去擦嘴角血跡,看著靜坐的男子,女子明媚臉龐早就血色盡失,連唇瓣都只剩蒼白,聲音幽幽:“凌國公府初見,我便對你傾心不離,從南楚追到鄴都,為此我放棄了我的身份,我放棄了我的家人,我為了你放棄了所有一切,不惜千裡相尋。”
“為走到你身邊我若練武藝趟過煉獄火海,為助你拿回帝位我走出閨閣不惜身染塵埃,待到今朝你得登帝位卻狠心賜我一道蠶絲穿心。原來這就是我念了整整兩年不惜傾心跟隨十年的人。”
“呵,呵呵呵,當真是可笑,可憐,可悲,紅蘿已死,子菁已逝,你說的對至此後這世上再無紅蘿與子菁只有凌紅鸞,今日你親手予我穿心之痛,我必會此生銘記,永不相忘,三千情絲今日斷,此恨綿綿無絕期,百裡雲霄,我與你,從此敵……”
……”
女子話未落伸手執發,以掌為刀,輕揮而下,那滿頭垂泄的青絲被掌刀凌厲的勁風齊間斬斷,悠悠的在亭中斷飄墜而下流落了滿地,女子卻是再未有半點的留戀與不舍,只凝了眼至始至終沒有表情的男子。
她捂著胸口轉身踉蹌著出了紅亭,看著站在不遠處的長廊邊上的安夙,她停下了腳步,那雙曾經明亮耀眼的眸子裡此際只剩一片深遂的黑,那雙眼底再看不到半點的光亮。
女子慘然的一笑,終於伸手抬袖拭去了嘴角的血漬:“無雙,沒想到,沒想到最後,我終究還是,我終究還是輸給了你,可我不會就這樣算的,你奪走了原本屬於我的一切,終有一日我會將屬於我的全部拿回,我有多痛苦,終有一天我也會讓你們體會到我的痛苦……”
“你錯了,你從來就沒有輸給我,你只是輸給了你自己……”
“你這是在嘲笑我,還是在諷刺我?我只是輸給了我自己,我只是輸給了我自己麼,呵,呵呵……”
安夙凝著紅蘿終只靜靜的站在風雪裡,看著紅蘿毫無血色的臉龐,聽著她斷斷續續明明蒼白無力卻又堅定如鐵,仿佛是在向她宣誓,又像是在對她宣戰般的聲音,亦看著那抹艷麗如火焰般的身影和裙袂呢喃的笑著,最終最終消失在她的面前,消失在蜿蜒長廊殿闕,消失在飄飛的大雪中。
久久……
亦是未再發一言。
直到有手搭上肩頭,直到寒風被擋身子被個暖暖的懷抱擁住,她才驀然間回神轉頭,看著不知何時發現她,已步下台階輕擁著自己的男子。
“阿謹怎麼會來這裡?”
男子的頭垂在女子的頸間,輕輕的來回的摩挲著,他深深的蹙著眉宇,聲音也因此而顯得有些沉悶,沉悶中隱著些許的詫異,詫異中還夾著絲絲幾不可見的小心翼翼,不知是因為讓女子看到自己冰冷無情的一幕,還是因為瑾華宮中自己生怒用強的舉動。
“……”
安夙聽著男子的聲音,腦中回蕩的卻是澤堂哥和紅蘿尖銳的質問,是女子那雙不甘怨恨的眼睛,是男子袖中手指纏繞的天蠶絲線,無情的穿透女子胸前的剎那畫面。
她微微沉吟了片刻將所有畫面全都驅逐出腦海::“流蘇做了些吃食,我聽她們說你整日都未曾用過膳,便想著趁熱給你也送些過來,走到半路又聽說你不在長信宮在這裡,我便過來看看。你,要不要現在用一些?”
男子的目光從女子的臉上移向碧琪手中提著的食盒,看了一眼又移回到女子的身上,輕柔的開口:“那你也再陪我用一些可好?”
“……”
安夙點了點頭隨男子進了亭子裡,碧琪將食物一樣一樣的端了出來放在了石桌上,亭中的幾人行了禮皆退了下去,亭子裡因而只剩下錦與安夙兩人,因天氣極冷又耽誤了許久,那飯菜已微有了些許的涼意,男子用內力溫熱後添了些放在安夙面前。
抬頭卻見女子微垂著頭,雙手放在膝蓋上,目光卻是落在地上的那難殷紅血漬之上,男子挾菜的手勢因而微頓,開口聲音卻是很平靜:“阿謹剛剛,全都看到了是麼?阿謹是不是也覺得我很殘忍?”
“談不上什麼殘不殘忍。”
男子素雅而平淡的聲音讓安夙驀然回神,她抬起頭視線也從那點點的血跡上移開,看著男子凝望過來的視線,她輕輕搖頭:“那在我看來其實也不過是種拒絕的手段,感情的事快刀斬亂麻總比不清不楚來的好,她或許會傷心一時,或許會憤恨一時,甚至可能需要很的時間才能真正的想通想清楚,可若真的不清不楚的拖下去給人留有余地或誤解,卻只會誤人一世。”
“誰都有喜歡誰的權利,可誰也都有拒絕別人的權利,每個人也都有做出選擇的權利,就如同每個人做出選擇後也都要自己承擔那個後果。這個世界上沒有誰規定,誰就必須要愛誰,更沒有人能勉強誰就必須要接受誰。既然不愛那自然是早些說清楚,免得誤了了自己也誤了別人。”
此時的紅蘿與錦,和當初的她與蕭燁其實說來極其相似,當初她也以為蕭燁是喜歡她的,她以為他們是彼此心悅的,可實際那只是她自己一廂情願。她自己做出的那個選擇,最終讓她自己付出了最最慘痛的代價。
蕭燁做出的選擇同樣也讓蕭燁付出了最慘痛的代價,她意外的重生,可即使她重生了,蕭燁如今也已付出了代價,可逝去的那些人卻仍舊逝去了,永遠都不可能再回來,那道血色的傷疤仍舊還留在心底最深處。
而紅蘿的人生其實可以重頭再來,她的人生還有無數可能,拿回身份做回凌紅鸞從此回到自己親人的身邊,有親人的疼愛難道不好麼?走進這個深宮坐上這個皇後的位置對她來說難道真的就有那麼重要?強行的留在一個根本就不愛自己的男人身邊,那就真的會是她想要的幸福麼?
難道這些真的就會重要過她的親人?
難道這些真的重要過她自己?
她不懂她的想法。
她也不懂她的愛。
她不懂為什麼她的世界裡好像除了愛情就再也沒有了其它?那完全不像她認識的那個爽朗灑脫的紅蘿,好像只在一夕之間就已經變得讓她完全陌生,讓她再也不認識。
如同她無法想像彼時幼年才十歲的紅蘿,為何會做出那個在她現在看來仍然是驚世駭俗又讓她難以理解的舉動,只為了所謂的愛情,便不惜選擇拋棄了自己的親人,不惜選擇讓自己假死整整十年,不惜為此耗費十年的光陰歲月,不惜為此放棄原本屬於她自己的尊嚴和驕傲。
可她愛著別人,別人就一定要愛她,一定要接受她嗎?
這世上又哪有那個道理?
而對於她來說,不管如何人生都難得有重來的機會,到底是獲得重生還是要繼續沉淪,其實那都只在她自己一念之間的選擇。
愛上不愛自己的人注定只能是悲劇。
這是她用血和淚,用她安氏一族上千族人寶貴的生命才換回的,刻骨銘心的教訓與明悟,只可惜此時因愛生恨,因求而不得,已經鑽進牛角尖將自己深深陷在恨意裡的紅蘿,卻顯然的根本不可能明白這個道理。
她想著卻是再次垂頭看了看那地上的還未清理血跡道:“況且一線穿心卻並不會致命,只要及時醫治調理的好,傷勢仍然可以復原,我想皇甫瑜既然離開總是會幫她的。而你若真的想要殺她,那就應該割頸斷喉。”
“我不知道你為何沒有選擇殺她,又是否還有其它的理由,可不管是想從她的身上入手追查那些人的下落,還是這十余年來總有一些情份都好,你既允她在大典上出現還將此事交給我來處理,我想你早就知道,定也早就算准我會做出這樣的決定。”
“阿謹的想法總是與別人不一樣。”錦聞言只垂眸看著女子笑了笑,掀唇輕聲的道出一句,並沒有再開口解釋。
“所以比起聽錦歸哥哥問我你到底殘不殘忍這個問題,我更想知道些實際有用的東西,若我剛剛沒有聽錯的話,錦歸哥哥好像是說,你的身份泄露這件事和宗政明淵有關?我想知道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她並不想過多的討論紅蘿的問題,她也不想討論他到底是否殘忍,如同她所說若他真的殘忍,她想他不會讓凌國公帶她回去,她想他應該是用蠶絲割頸而不是穿心,亦如紅蘿口口聲聲是她奪走了原本屬於她的一切,可她從來不覺得自己到底有哪裡欠了紅蘿。
他們三個人之間的糾葛根本理不清到底誰對誰錯。
事有輕重緩急。
紅蘿的事可以暫時先放在一邊等稍後再說再處理,她會做出什麼選擇目前他們誰也無法控制,剛剛或許也只是她一時未想通的氣話,況且就算她真的決定要做什麼都好,可她的身上現在有傷,必須要先治好傷才行。
而這個醫治的時間不可能會短得了。
安夙直接便轉開了話題:“我想知道宗政明淵他為何會懷疑你,他又為何會懷疑到紅蘿,而且還據此還查到了你的身份?我記得當日在宗政槿夕大鬧候府被大哥強行扣留時,宗政明淵曾經到過候府,正好那日紅蘿也在候府,他是不是因此而懷疑紅蘿?”
她思索著道,想了許久她能想到的便只有這個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