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9章 心碎的聲音,當年那個白衣少年
第529章一面之緣,那是心碎的聲音麼?
長信宮,帝王居住的宮殿。
整個鄴宮在南楚人入主之後的幾個月裡都已大肆意整改過布局,各宮各殿的殿名也都早就重新換過,這裡是回長信宮的必經之所,而長信宮與瑾華宮實際是毗鄰而居,如同以前的風華閣與無雙閣一樣。
男子出了瑾華宮卻並未回長信宮,只一人信步而行,走到長廊湖邊的一處亭台裡坐了下來,傾絕的五官雙眸靜靜的落在微微蕩漾著水波的湖面,和那湖面上不停飄飛的落雪之上,男子的面色卻已然恢復如常,若不仔細看再看不到從眼底散發的那股子冷意。
許是因看得太過入神,又或許是想著事情,男子並未發現不遠處台邊有雙眼睛一直注視著這方,那雙眼裡有疑惑不解更有糾結難掩,看了許久眼的主人正要移動腳步上前,就在此時那長廊處卻是驀然出現了一道人影,那人的腳步也瞬間的頓了下來。
“噗嗤,皇上,您不會是在這裡一個人生悶氣吧?”
女子的聲音帶著幾分明顯的高調侃與揶揄,她徑自坐去亭中雕欄畔,俏麗容顏上眉宇間更是不掩幾分的幸災樂禍:“這也難怪了屬下可真是沒想到咱們英明神武的皇上居然也會被個女子如此的嫌棄,屬下更沒想到皇上居然也會拿個女子束手無策,屬下更沒想到這輩子竟還有幸能看到皇上只能像個女人在此生悶氣的樣子。果然不愧是主子,沒被皇上這向來會騙人的溫厚的臉給騙了過去。”
“……”
“難不成皇上就不想知道主子在皇上走了之後都做了些什麼?又都說了些什麼?難不成皇上就不想知道主子到底在不在意皇上?”
“……”
女子一口一個皇上,一個一個主子,那主子指得是誰亦是顯而易見,她卻絲毫沒有顧忌儼然直接將自己當成了安夙的人,甚至半點不擔心如此的稱呼在男子面前是不是有些不妥,會不會被誤認為是背主。
“主子可是替別的男人說話了呢!!!”
說了半晌直到她最後一句話落,眼見男子終於舍得側頭將視線移朝自己緩緩的移了過來,花有容嘴角不由的狠狠抽蓄幾下:“屬下就知道能讓皇上有反應的定然只就只有主子的事了,皇上這麼生氣該不會是在吃主子的醋吧?”
“你來就是想要對朕幸災樂禍?”
“咳咳……”
男子清清淡淡一句話,直接讓女子差點被自己口水給嗆到,花有容臉上笑容瞬間便垮了下去:“屬下承認屬下是有些幸災樂禍,可皇上難道就不想知道主子她到底替誰說了話麼?”
她是在幸災樂禍,誰讓主子明明知道她是個嬌滴滴的姑娘家,當初訓練她的時候卻還是對她下手那麼狠的呢?這麼多年她可是難得有這樣的機會,自然的要小小的幸災樂禍一下了。
“沐白。”
男子答出兩字,接轉開了頭,有容臉上的笑瞬間便垮了下去:“皇上您就不能不要每次都猜得這麼准?還有您能不能不要這副冷冷淡淡的樣子?看您這樣子半點兒情趣都沒有,哪個姑娘會喜歡您啊?你就不能比幽默點,有趣點,就不能臉上多點表情麼?”
那是個根本不用猜的事實,阿謹必會仔細問她昨夜的事,因對師兄心存愧疚阿謹也必會替師兄說話,阿謹與師兄之間並沒有什麼,可明知道這個事實,無可否認的他心裡仍舊有些不舒服。
“有事就報,無事便回。”
男子淡語八字,只輕輕掀了下眼簾,壓下了心頭的思緒,聲音與表情卻是根本讓人看不出任何哪怕絲毫的異樣,與之怒氣騰騰離開瑾華宮時的樣子當真是判若兩人!!
“主子說主子會這樣做和大不大度無關,也和在不在意無關,不過只是時勢所致的選擇而已……”花有容被狠狠的噎了一下,匆匆將安夙原話半字不落的敘述了一遍,隨後看向男子。
男子卻仍舊只靜坐著,不知何時手中卻多了個荷包,他用指腹輕輕的描繪著上面的被血浸染後的血色玉蘭花,不由也想到女子當初替親手掛上這個荷包時的情景,眸光不知不覺變得溫軟,只是指腹透過柔軟的布帛,感到到由荷包內所裝的物品傳來的微硬的觸感時,原本微亮的眼眸卻又瞬間暗了下去。
花有容看了半天,她發現看著眼前這張不鹹不淡的臉當真有種把人都會給逼瘋的感覺,她真不知夫人是怎麼忍受主子的?
她從廊椅上站了起來道:“這是主子的原話,屬下覺得皇上此次的決策似乎有些欠妥,反而起到了反效果,我倒覺得皇上若是使用美男計來引誘主子或是用死纏爛打的方法,那肯定應該都會比皇上這樣,拿別的女人來刺激主子,更有效的多。”
“畢竟這俗話說的好,就算是烈女她也怕郎纏啊,皇上要不然您考慮看看屬下的提議?對了,還有……”女子原本要出口的主子正想法兒哄男人的話,也因著長廊處突然出現的兩道人影生生咽進了肚子裡。
男子感應到身畔好奇打量的視線自也聽到女子提醒的話裡之意,微微有些蹙眉卻未出聲反駁自己沒打算拿紅蘿來刺激之意。轉而只耳畔回蕩起剛剛有容轉述的話語,那述說的聲音蕩漾間卻是走了樣變成了另一道清冷而熟悉的聲音,他的腦子裡也本能浮現出,女子在說那些話時的模樣。
“這世上有很多事不是光在意就足夠了,如果經不起考驗,不管如何會變得的終究還是會變,怕又有什麼用?這世上還有很多不能確定的事,與其執著緊抓自己無法確定的,我更想抓住我手中已經擁有的……”
所以他的阿謹仍然是在意他的,所以她並不是如他想像中的對他那麼的滿不在乎,所以她才在時勢的面前理智的做出了這個選擇,選擇對她來說讓她無比珍惜重新得來不易的家人。
所以她也將這當成了對他們之間的一種考驗?
這是否證明即使阿謹無法全心信任他,即使她心中還有結無法打開,可其實他的阿謹在潛意識裡仍舊不自覺相信著,仍舊相信也願意用這樣的機會去考驗他們的愛情是否足夠堅定,堅定到可以戰勝所有??
可他卻是因著一時的怒氣竟然失了理智。
差點就對她……
男子想著深深的吸了口氣,驀然間收起荷包便要離開水榭紅亭,轉身間紅亭間的台階處去路此時卻是又有人走了進來,而花有容此時已然自發自覺的站去了旁邊,只靜默著緘口未言,視線膠著走進紅亭的兩個人身上。
“主子,她執意要見主子,所以屬下照主子吩咐將她帶了過來。”
皇甫瑜邁上台階,回稟後也站去了一邊,接收到花有容投來疑惑的視線卻是未語也未有任何回應只將頭撇開,卻是不經意間瞥到微微晃動的花叢,眼神瞬間變得凌厲,花有容也發現不對,看著那閃身眨眼消逝的一抹黑色的背影,女子閃身便要追出去。
哪知手臂卻是被人拽住,她回頭看著伸手拉住她的皇甫瑜,眼裡是明顯的質問和不解,有人暗中窺視偷聽主子和他們的談話,他卻不讓她去追,他腦子是不是塞了糠了?
他不是禁軍督統職司整個禁宮安危,就不怕失了職又有不軌之人混進來會被扔回去煉獄裡去?
皇甫瑜松手卻是並未解釋只朝她搖了搖頭,花有容狠狠的蹙眉,再回頭望去那花叢間,那道影子在這瞬間卻是早就消失的不見蹤影,她最終也只能作罷轉而將視線落在了亭中之人的身上。
……
嘭——
沉悶的聲響中,有什麼東西落在男子的肩膀,驚得男人幾乎跳了起來,臉色更瞬間有些發白,他扭頭看著落在自己肩上的那只手和那手的主人,還未回過神來耳畔便是道女子沉沉的怒吼。
“你這個太監到底是哪個宮的,為什麼在禁宮裡這麼慌慌張張的一副被鬼攆的樣子?你差點就撞到我家小姐了到底知不知道?”桑琪蹙眉看了眼那慌裡慌張的太監冷著一臉俏臉,滿面的警惕與不滿。
那太監聽著女子怒沉聲臉色僵了下,卻在看到女子身後的人時,那滿臉的驚惶之色奇跡般的緩了下來。
他拂袖恭敬的行了個禮道:“奴婢參見皇後娘娘千歲,奴才是瑾華宮的總管太監懷安,奴才不是有意衝撞皇後娘娘的,自然也沒有鬼在攆奴才,奴才剛剛只是沒注意到皇後娘娘在這裡,才會衝撞了娘娘還請娘娘恕罪。”
“瑾華宮的總管太監?”
桑琪滿臉疑惑的看著懷安,那眼裡滿是懷疑之色,安夙看著額頭布滿漬的懷安道:“他的確是瑾華宮的總管太監懷安,只是你為何不在瑾華宮裡伺候反而滿臉驚惶的出現在這裡?”
女子的聲音清清淡淡透著股子威嚴,讓人完全的聽不出什麼異樣,那是只面對陌生的人表情,凝眼看著男子見到她時滿臉驚惶雖褪去,看了看碧琪桑琪卻有些欲言又止的表情。
安夙眸光微閃的接道:“碧琪桑琪你們去旁邊守著不要讓人靠近,我有些話要單獨問他。”眼前的人自然化名懷安的澤堂哥,碧琪她們未到安家並未見過所以不識得,實際除了她與錦外便再沒有人知道他的真實身份,就連櫻洛也並不知道這件事。自然不是不信任,其一是因為她還未及與櫻洛說,其二是眼下情勢復雜盯著她的人太多,少一個人知道就少一份危險。
這自然是為了澤堂哥的安全著想,原本她還在奇怪為什麼今天沒在瑾華宮裡看到他,卻不想他竟然會滿臉慌張的出現在這裡?看他俗言又止,說沒事那顯然是不可能的。
“是,小姐。”
桑琪提著食盒與碧琪去了一旁正襟肅穆的守著,安夙這才扭頭看著懷安方才輕聲的開口詢問:“這是怎麼了?到底發生了什麼事?為何如此慌張,是不是真的有人在追你?還是你在宮中得罪了什麼人?”
“不是!”
懷安搖了搖頭道:“回皇後娘娘,奴才剛剛看到督統大人帶那個紅蘿姑娘去見皇上,還有那個被安排到瑾華宮的宮女也在那裡,奴才被他們發現所以一時間才有些慌張,並沒有人想對我不對。”確切的說他是對那個男人的銳利的眼神給嚇到本能的轉身便逃,此刻想想亦有些後悔。
紅蘿?
安夙微微一怔,沒想到會在此時再次聽到這個名子,更沒想到皇甫瑜竟會帶她去見他?可她不是應該隨凌國公回凌府了?為何還會在此時都還滯留在宮中甚至還去見他?他在此時見她又是想做什麼?
她斂下疑惑的看著懷安道:“可你為什麼會在那裡?”
“奴才,奴才是有些事想要單獨問皇上,所以才會在回長信宮的路上守著只是沒想到皇上卻沒回長信宮,反而去了不遠處的水榭。”
“單獨問他?是什麼事,很重要麼?”
“這個……”
懷安有些猶豫的道:“其實也不是什麼重要的事,我只是覺得我好像很多年前曾經見過他,所以想仔細的看看清楚,想要問問到底是不是他。”
“可你見到他不應該是就近這兩年的事麼?為什麼你會說你很多年以前就見過他?”安夙微微一怔,本能的想到在安家時澤堂哥看到他的表情,她當時就隱隱的覺得有些不對勁。
只是這一天一夜裡發生了太多事,當時的時間又太趕,很多事情的細節她根本就來不及詢問,甚至都沒有和凝兒還有師兄說上話,因著玲瓏玉骨被帶回拜堂後他們便直接從密道裡又趕回了紀家,不止澤堂哥包括師兄和凝兒顯然都已經知道了事實,這些想來定是他已經提前派人仔細的和他們說過。
“最近兩年?”
懷安蹙眉道:“最近這兩年裡我根本就沒有見到過他,我也是今天見到你的時候才見到他,我才知道他就是皇帝,就是那個人口中的所謂主子,是真正救了我的人,只是我見到他的時候就覺得他很面善。”
“那你說的你在很多年前就見過他,到底是在什麼時候?當時又到底發生了什麼事?為什麼隔了這麼久你居然還會記得他?”
安夙蹙緊了眉宇:“當初救了你的人的確是他的人,可聽你的意思是你卻從來都沒有見過他?”那當初救了澤堂哥的到底是誰?這兩年裡他又到底經歷了些什麼?當初安家出事期間又到底發生了些什麼事?
這些都是她急於知道的,安家的出事澤堂哥曾親身經歷,她要知道當初到底發生了什麼便一定要問他,只是她沒想到錦會因此而生怒,而她回到瑾華宮時澤堂哥也並不在。
“是在……”
懷安正要開口,卻又警惕的看了看四周,驀然將頭湊到安夙耳畔,壓低著聲音吐出一行話,安夙聽完卻是怔怔的愣在當場,女子低低的聲音近乎呢喃到幾不可聞:“臨江府安宅,你是說,十年前他曾經來安家找過我?”
“我記得是他應該沒錯,他那身白的像孝服的衣衫有幾個人會穿?還有我記得當時他手裡更是杵著根竹杖,我後來才發現他眼睛看不見,那時候你拜師剛走沒兩年,我自然就告訴他你外出游學去了,根本就不在府裡,他問我你何時會回來那我哪兒知道,我就實話告訴了他。”
懷安思索著低聲道:“後來他聽了我的話也沒再多問便離開了,我當時還有些奇怪怎麼會有人來找你,看他孤身一人又瞎著眼睛我本想留他住兩天,問問他看會不會是帝都裡你的朋友。不過後來想想你認識的人我大都也認得,好像他這樣眼瞎要杵杖而行的,卻是根本沒有。
“且自從大伯死了以後,那些人基本便再沒有了來往,那些年除了大伯母和大堂姐二堂姐經常寄信來,還有蘇家人偶爾寄封信來,便再沒有人千裡迢迢的到臨江府來找過你。”
“所以我對他算是印像比較深刻,我記得那個時候看他的樣子應該最多十五六歲的樣子,比我高了大概半個頭,只是時間到底隔得太久,若不是看到他那身衣衫和他那張臉,若不是無意中聽人提起過他以前的眼睛也是瞎著的,我可能也不會想起來這事兒來。”
“十年前,十年前……”
安夙抿唇在心中無聲呢喃著,十年前的他,算一算確實應該是十五歲,一襲白衣,杵綠竹杖,瞎著眼睛,還有十年後讓澤堂哥再見覺得面善的臉,如果澤堂哥說的都是真的,那也就是說其實就在她離開帝都的三年以後,就在他金蟬脫殼離開鄴宮離開帝都兩年多以後。
其實他就曾經前往過臨江府安家找過她?
安夙驀然想起他們曾一起喝過的酒,臨汾竹葉青,那是臨江府的特產,他曾經告訴她,因為臨汾竹葉青量淺不易醉人所以他才愛喝,她以為那只是他的手下替他搜羅過的,可她怎麼就沒想到過其實有可能他是在臨江府喝過,她怎麼就沒想到過他有可能其實早就到過臨江府?
“我一直都很奇怪,到底是什麼人救了我,可是又要把我囚禁起來根本不讓我離開。當初被帶到那裡時我幾乎瘋掉,我曾經想盡辦法想離開,可他們卻是不讓我離開,雖未將我鎖起來限制我的行動,我卻根本出不了那個院子,且每天十二個時辰都有人,輪流負責看守……”
懷安聲音帶著些許的恍然低沉至極,袖下的手在瞬間捏緊,那雙眼睛裡凝著著濃濃的恨意和痛楚,安家人所有人都被處斬,他還活著卻被人劫走囚禁,他想替家人報仇,卻根本沒有辦法。
那個時候他是恨著那些劫走他的人的,那樣的日子他都不知道最初他到底是怎麼熬過來的,直到後來他找了那些人道要習武,他們也不有拒絕還派了人特意的教他,他幼年時期住在帝都也曾隨大伯和阿夙一起練過武,可惜的是他根本就未曾真正用心去學過,根本就是個半吊子。
反而他早就隨父親做生意,對做生意倒極在行,可那個時候他根本就無法離開那裡,就算離開他也沒有權,沒有勢,更沒有財,他又該拿什麼去報仇?最終他驀然醒悟,君子報仇,十年不晚。他壓下心中所有的仇恨,耐著性子一邊與他們周旋,一邊在那裡隨人習武,想要找到機會離開。
懷安深吸了口氣,壓下心頭的思緒這才接著述道;“直到大約一年前的有天夜裡,我被幾道巨響聲炸醒,這才發現他們的地方被人偷襲,我便趁著他們混戰時逃了了來。後來我在外面聽聞你還活著的消息,便打算前往鳳城去找你,可是沒想到,卻在風雲閣又被他們給抓了回去……”
“鳳城,風雲閣,也就是說風雲會的那天你也在場?”
安夙渾身一震只覺得心都幾乎在那刻跳了出來,風城風雲閣那夜,夏候雪瑤冒她之名以玲瓏玉骨為餌想要引她出來,更是對五國各派的人狠下毒手妄想把所有人都殺了,再將所有事都推到第九淵的身上。
風雲閣那一戰,五國與江湖各派都損失了不少人,也因此才會全面合作的圍剿蒼瀾閣,以至於蒼瀾閣在短短兩個月內被盡數的巢滅。可她怎麼都沒有想到原本來那天澤堂哥他竟然也在風雲閣裡,那樣混亂的撕殺場面,如果有個什麼意外她當真不敢去想那個後果。
“不錯,我也在,不過後來那個戴著火焰面具的男人給逮住,我也是那個時候才知道救了我又囚禁我的人,竟是江湖中最神秘的彼岸。只是我一直都不明白為什麼我隱藏的那麼好,他們還是找到了我。”
懷安點頭道話鋒一轉道:“不過後來我想想也有些後怕,如果不是為了躲開他們的追捕,怕是我早就上了他們的當,把那個假的錯認成了你,那只怕當真是會壞了你的事,還好的是……”
還好的是他一直被他們追捕,根本就不敢輕易的有所動作,當夜混了進去卻因為現在很亂他也根本就沒有找到機會,否則那當真是成了自投羅網,後來他被他們抓了回去,如是直到一個半月以前他們帶著他來到帝都,當初那個在天牢中救他的人出現,跟他講述所有原尾,他才知道所有的事,他才知道他們將他關起來是奉他們主子的命令保護他。
而直到他在安家見到阿夙和那個男人,他才知道他們並沒有騙他,阿夙是真的還活著,而那個真正救了他的人竟然就是當今皇帝,亦是九年前在臨安府的安家他曾與之有過一面之緣的昔年故人,那個瞎了眼的白衣少年。
“小姐,怕是吃食一會兒就要涼了……”
旁邊傳來碧琪提醒的聲音打斷了懷安的調適,他抬頭看過去,這才發現是有幾名宮侍遠遠朝這方走過來。
懷安隨即也轉了口再次撫袖彎腰行禮道:“娘娘去給皇上送吃食,皇上就在湖邊的水榭亭子裡,奴才先告退回瑾華宮恭候娘娘問話。”那言下之意是說這裡並非說話之地,他們有什麼可等回到瑾華宮再說。
“嗯。”
安夙未答只輕嗯了聲,這裡的確並非談話之所,來往宮侍巡羅的禁軍都有可能會經過,不管有多少話要說要問,都可以等到回瑾華宮,回到自己的地方再慢慢說,尤其是安家的事,暫時還未查出頭緒,慎刑司那邊亦未落實到位,所以她並不打算,現在就讓人知道她在查安家的舊案。
看懷安離開回了瑾華宮,安夙並未派人去送,有時越凸顯出在意越加會給身邊的人帶來危險,反而離得越遠便越是安全,這點光紀家人遇險那便已經是前車之鑒。
所以安夙只帶人直接轉了道,只是那腳步卻相對的緩了下來。少女眸光透著幾分恍然,從澤堂哥口中得到的兩個消息遠出她意料之外。
她怎麼都沒想到七七風雲會時,澤堂哥曾經離她竟那麼近,原來那時候澤堂哥也在風雲閣,那個戴著火焰面具的人必然就是化身彼岸焰主的他,而就在那不久後,他便猜到了他的身份。
她更沒想到,原來他早在十年前就曾經到過臨江府安宅找過她,當年離開時他曾對他說等他辦完事就會回來找她,原來他並沒有失言,只是那時的她卻已經身在碧落山。
安夙有些恍忽的走著,直到有尖銳的質問聲傳進耳朵裡她方才回神,再次停下了腳步,抬眼遠遠看去便可看到那八角紅亭裡面站著的幾個人,除了皇甫瑜以及花有容外,還有已經恢復身份的紅蘿。
男子此時背對著她坐在亭中,花有容和皇甫瑜挨邊站在男子身旁,紅蘿卻是跪趴在地上,遠遠便可聽到女子斷斷續續的質問聲。
“為,為什麼,我等了這麼多年,只為等到這天,可為什麼,為什麼你卻要對我這麼殘忍?”亭中地面女子滿身狼狽,她嘴角溢著殷紅的血,忖著身上那身大紅長裙帶著幾分的凄艷絕美。
她仰頭看著端坐在亭中的面容冷漠毫無表情的男子,有些歇斯底裡的尖銳嘶吼著質問:“為什麼你要親手毀了遺昭,為什麼你要毀了我唯一的希望,為什麼你連個機會都不肯給我?甚至你還要收回我隱衛的身份?”
“整整十年,我等了整整的十年,就是為了等到這天,可為什麼,為什麼明明到最後我等到了這天,你卻給我這樣一個結果?告訴我這到底是為什麼,這到底是為什麼?難道就為了一個她???”
“從你選擇違背我命令的那刻起,你隱衛的身份早就不復存在,這世上也早再沒有子菁這個人。”
男子聲音寒涼而毫無半點的溫度,他明明垂眸看著女子,卻仿佛根本未看到地上女子臉上那痛苦的表情:“你私自找上宗政槿夕,妄圖以我的名義透過宗政槿夕與西晉宗政明淵達成合作,朕命子恭阻止你送你回去,你卻給子恭下藥反抗尋機逃脫,引來宗政明淵的懷疑與跟蹤,暴露了朕的身份。朕早就嚴令,誰若違朕之令,朕必會親手取其性命。”
為什麼?
似乎紀語微被他一劍穿胸時也曾問過同樣的話。
問他為何那麼殘忍?
可這世上哪裡有那麼多的為什麼?
若真要問清原因那也只有一個,那就是他愛的人至始至終就只有阿謹,他的心裡至始至終只裝著謹,除了阿謹之外再也沒有其它的人,不管是紀語微還是宗政槿夕,又或是眼前的紅蘿。
若他當初沒有那一念之仁的饒過她只命子恭送她離開,若他當初便直接親手殺了她,他的身份不會暴露,他的阿謹更不用承受那麼多痛苦,所有事也不會變得如此復雜,那樣只要等到事情全都塵埃落定,等到阿謹將安家沉冤昭雪,他便可以如原先的計劃,徹底的擺脫百裡雲霄的身份,再和阿謹如願的離開這裡到時想去哪裡都可以。
而若非因為阿瑾當她是朋友,他若是私下裡處決了她,以阿謹的性格必然會命人追查她的下落,她以為當初他會只命人送她離開,她以為在發生了這些事以後他還會留她到今日,且讓她好好活著?
只是他沒想到十三年前他退了婚,她離開南楚時卻又求了道賜婚聖旨,以至於今日大典上的混亂他雖有料到她定然會出現,然則實際卻仍與他最初估計的出現了些許偏差,而正是這道遺旨給了阿謹機會說出那些話。
“呵,呵呵,你是想告訴我,你要殺了我麼?那你為什麼不動手呢?為什麼你出手打傷我卻不取我的性命?我就在這裡,你不是要殺我麼,你動手啊,你為什麼不動手???”
紅蘿仰頭大笑,她笑到聲音嘶啞,笑到淚水滾滾而流,她笑自己的痴,更笑自己的傻,笑自己愛他愛到如此的卑微,卻仍舊祈求不來他半點的憐愛,反而卻只換來一句必親手取其性命。
這世上還有什麼會比自己愛了了十幾年的男人,還有什麼會比自己最愛的人卻要親手殺了自己,來得更加的殘忍?
整整十年她憧憬想像著他們的未來,她始終如一堅守著那個她以為一定會有的未來,可她想像期盼的未來卻就像是海上夢幻的泡沫,只在這短短一年間便碎裂的干干淨淨,消失的了無痕跡。
十幾年的堅守,卻比不上他與她短短一年多的相處。她始終不明白她難道就真的那麼好麼?為什麼竟然能夠讓他為她做到如此如痴如魔的地步呢?這世上哪個帝王會一生只娶一人?
就連平民百姓民也難以做到的事,為何他卻願意受盡千夫所指,不顧滿朝文武不顧所有人的反對仍是如此執意為之?他如此的寵愛她對她掏心掏肺,可又為什麼獨獨就她這麼殘忍?
為什麼他就是不願意愛她,為什麼他就是看不到她的好,為什麼他就是不願意把他的愛分給她哪怕一點點都好?
女子的神情在這刻顛狂至極,皇甫瑜有些不忍的看著,雙手捏拳握得極緊卻終是撇頭沒出聲,他早就告訴過她,主子的愛早就全部給了別人,可她卻是怎麼都不肯相信他的話,以為只要執著不放棄的等待,以為拿著遺昭威逼,以為如此的祈求,就可以換來她想要的。
她卻始終不明白,當愛上的人早就愛上別人,那愛或許便再也等不來,再逼不來,更是求不來。
男子卻是垂眸未語,只手指輕繞間,晶瑩如雪的天蠶絲自袖袍飛出,筆直的天蠶絲徑自的穿過女子胸房,那一絲尖銳的痛楚,自心髒最深處傳來,卻又在眨眼分裂成千絲萬縷,游走迷漫到四肢百骸。
有一種痛,痛到讓人刻骨。
她垂頭看著穿著自己身體而過的細細蠶絲被一點一點的抽出,捂著胸口感受著那刻骨的疼痛,怔怔的抬頭看著此刻仍舊面無表情的男子,恍然間卻似聽到胸中有什麼東西也在這刻被那晶瑩的絲紙穿透,而後崩踏碎裂的聲音。
原來那就是,心碎的聲音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