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6章 難解的疑惑
翌日清晨,安夙幽幽的睜眼,看到的便是上空黝黑的洞壁,空氣之中氤氳著股淺淺淡淡的香氣,那是檀香的味道,點香一為除味,二為夏日驅蚊蟲,三為靜心寧神讓人更好的入睡。
這時節天氣太冷沒有蚊蟲。所以她昨晚一夜到天明竟是沒有醒來過,是因為這檀香的緣故麼?
安夙想著起了身,山洞裡早就沒有男子身影,只小幾上留著張字條,她拿起看著紙條,龍飛鳳舞的字跡,交待的卻只是些很瑣碎的事。上面道他備了熱水就在鍋裡,她起來便可洗漱,還道他熬了粥就在小幾上讓她自己先吃,還有讓她不要離開山洞,他最多半個辰便回,到時再帶她出去四處走走。
她垂頭看向地面,柴堆依然還燃著,只是火苗不大,半空吊著的小鐵鍋裡的確是熱著水,不止有熱水,旁邊的被搬來的石墩上放著銅盆,銅盒裡還有打好的冷水,錦帕就放在銅盆邊沿。
石墩不遠處放著很多撿好的干柴,看那堆起來的高度,顯然那應該是今晨才撿來的,而旁邊的小幾上有個被裘皮包裹著身體的精致湯盅,湯盅旁放著洗淨的青花瓷碗和精致的湯勺。
她伸手上前揭開湯盅的瓷蓋,湯盅裡是熬好的肉粥,粥裡面有肉泥似乎還放著紅棗蓮子等,才打開蓋子頓時香氣四溢撲鼻,光聞著那香香的味道便讓人肚子裡似乎有饞蟲開始蠕動。
安夙放下蓋子環視著四周的一切,神情卻是透著幾分的恍然,他是打算在這裡置家麼?仔細的看,這裡的生活用品一應俱全,到處都被清理的很干淨,不再像個荒芫的山洞,反而給人一種住家的感覺。
萬丈深淵的崖底,渺無人煙隔絕於世,亦遠離喧囂紅塵之外,可在這裡有屬於他們的棲身之所,有最愛的人彼此陪伴,彼此照顧,彼此相依相守,如果沒有當初的那場變故,如果他的身份沒有被揭開,如果他沒有選擇奪位,這應該就是她想像中,他們會過上的平靜生活吧?
沒有轟轟烈烈和驚天動地,有的只是執子之手的簡單,輕松,寧靜,如是細水長流的相依相守,和相儒以沫……
這也讓她想起在鳳城時他曾許給她的那副美麗的畫卷,與眼前的情境似乎在不知不覺間,漸漸的重合,腦中浮現男子描述時眼中的認真和期盼光芒,她垂首看著眼前熬好後仔細煲著溫的熱氣騰騰的粥,是不是其實,這也才是他真正想要的生活?
女子的指尖落在溫熱的湯盅輕觸而過,她已經不記得到底有多久,似乎從九歲離開家開始,她便再沒有享受過,如此的平靜和輕松,能夠一覺睡醒什麼也不需要做,什麼也不需要擔憂。
既然暫時無法離開,她想再多也都無用,擔憂再多,不滿再多,似乎也都改變不了什麼,他的態度很有多堅決,昨日她已經看到也都已聽到,他不會如她所想所願的立馬送她回去。
既然如此,何不如先放下所有的一切,就在這裡平靜而輕松的,度過這兩天的時間?至於其它的,那便等回去再說,左右到時候走一步再看一步便是,有他在還有父親和大哥在,只兩天時間,應該出不了什麼大事。且待到他們回去後就是大婚,怕是以後都很難再有,這樣簡單又輕松平靜的時候了吧?
安夙蓋上瓷盅的蓋子,順手添了些柴進去,打水洗漱完,吃完粥,用剩下的熱水將碗久洗淨放好,這才起身邁步走出了山洞,洞外雪還在下,連洞口的腳下都鋪了厚厚一層,積雪壓彎了枝梢,整個蒼穹都是銀裝素裹。
冬天,本是個潔白的世界。
她輕眨了眼簾微微一怔,那揚揚灑灑的飛雪之間有身影從亂石堆拐角的盡頭處走了過來,修長的身影,披散著的墨發,融於雪色的衣袂,垂在腿側的手裡還提著兩個瓦壇,和一個包裹,只不知包裹裡裝的是些什麼。
男子的視線穿透雪簾,遠遠便看到站在洞口的望過來的少女,俊逸的臉龐氤氳出抹柔和的笑。這刻似乎他就是外出的丈夫,而她便是在家依依期盼等著他歸來的妻子。
那溫馨的暖意融化了冰雪的的寒冷,暖到足以醉人心魂,似乎只在瞬間便將原本缺失的心填滿,讓他本能的加快腳步不自覺的便用上了輕功,幾乎只在眨眼間便已到行到洞口女子的身畔。
他單手提著東西,另只手牽著少女,感受著少女手上微涼的溫度,視線落在少女單薄的肩頭,男子臉上原本的笑意斂去微微的蹙了眉:“手這麼涼,怎麼也不將披風披上再出來?外面天氣寒冷,尤其你昨日才落了水,雖然已經吃過藥卻還是得注意,千萬不能受了寒氣,先和我進去暖暖,我留的字條可有看到,用過早膳了麼?”
“看到,已經用過了。”
安夙垂頭看著被男子包裹的手,她看著他牽住自己的動作,很自然似乎早就牽過千萬遍,自然又熟悉到了骨子裡,她也聽著他的聲音和那串長長足稱啰嗦的數落的話,輕柔的語氣沒有任何異樣和停頓,自然而然的吐出,聲音和話語裡的濃濃的關心讓人想忽視都難。
猶豫許久,她終是並沒有去掙扎,隨男子入內看他放下東西,微微的抿唇她開口問:“你呢,吃過了沒有?你這麼一大早出去,就是為了去買酒?還有這包裹裡到底裝的是什麼,四四方方的,看起來有些奇怪,你總不會是還帶了棋盤下來打發時間?”
“阿謹果然聰慧,外面天氣太冷,無事可做又不能出去便可下棋,冬日沁骨可酒能暖身,兩個人下棋對酌小飲也算是怡情。”
錦放下東西,徑自的拿起披風替女子披上系好帶子,大掌包裹著女子的沁涼的小手輕搓著暖手:“是你喝過的那種臨汾竹葉青,和你找給我的果酒,量都很淺不會醉人,你身子如今已大好稍微飲一點無妨,相信以阿謹的酒量怎麼也不可能會醉,自然阿謹也不用再擔心,我會卑鄙的趁機將你灌醉,然後再對你企圖霸王硬上弓的圖謀不軌。”
男子眼眸泛起抹耀眼醉人的亮光,聲音不自覺揚起竟也開起玩笑,自他身份揭開的這幾個月裡,這是他們第一次如此平靜和洽的相處,不再如他剛到陵安城時她對他的冷漠,和對他豎起的棱刺,不再像那時他強行逼迫她嫁給他,而她執意和他劃清界限時,他們的爭執和互不退讓。
不再像兩郡回程途中,他都只能遠遠的看著盡量忍著不出現她在面前,怕因此而影響到她的傷勢。亦不像昨日他不想她以身涉險,卻只能用先斬後奏強行帶她跳崖甚至激怒她的方法,離開永寧候府隨他來這裡。
還記得昨日她對他說的話,她說有便宜不占的人是蠢蛋,她說沒人會嫌自己靠山多,她說有他這個皇帝給她當靠山沒什麼不好,她說他是她的保命符,她不可能傻的去選擇逃跑。
可實際他的阿謹卻從不是會依靠別人的人,尤其之於他,他想她只會想和他劃清界限,她最不想依靠的人應該就是他,若不是因為安元菱和安少澤,此次她絕不會隨紀戰與紀少陽回都。
他清楚她的打算,放棄仇恨勸紀家歸降,不繳兵權要封地兩郡,隨後紀戰返朝表降,而她秘密回都處理安家後續事宜,送親人屍骨入土後,再秘密返回兩郡甚至有可能至此帶著丁凝櫻洛離開,再也不會回來。
她的打算是和他永成陌路,她以為他想要的是那個帝位,她以為他只是在利用她,所以即使她怨他恨他最終她卻還是選擇成全他,可若沒有她,他還奪這個天下做什麼呢?
可此刻他卻能感覺到女子恢復平靜的心情,這刻他們好似又回到以前,如以前那樣平心靜氣的相處。至少這刻他只是錦歸而她只是阿謹,那些對他們來說太沉重的過去和矛盾。至少在這刻他們都選擇遺忘。至少讓他確定,阿謹仍然還會關心他,她,還是愛他的。
這是他能堅持下去的唯一力量!
他相信她是愛她的,他相信所有的一切終究也會越來越好。即使一步步走得再艱難,他始終都相信終有一天,他能跨過那條天塹。
“看這瓦壇大小,兩壇最多也不過五斤的量。”男子的話讓安夙本能想到以前自己對他的威脅,還有在無雙閣裡自己強行將他撲倒的畫面,是以安夙並未注意到男子的表情。
她只輕輕的展唇笑了笑,笑容清寧靜謐:“所以你想拿它們灌醉我那根本是不可能的事,如此就算你真的想對我做什麼,自然也不可能會有機會,我只擔心你這酒根本就不夠喝,既然現在有酒,那錦歸哥哥陪我四處走走吧,我很久沒來這裡想出去走走看看。”
“好。”
安夙說完抽回手,拿起桌上的酒壇,自己提了一壇,遞了一壇給錦,男子提著酒壇聽著少女口中那聲錦歸哥哥,他斂眉凝眸垂望女帶笑的臉龐,勾唇笑著應偌了聲,牽著少女的手出了山洞。
其實這崖下並沒有什麼好的風景,除了那片不大的樹林,便只有那片亂石堆,和最右面的那片小水潭,繞著樹林邊沿走了一圈兒也不過花了半個時辰,最終兩人又繞過亂石堆回回到了水潭邊。
遠遠便可看那一樹血色的紅花。
這個水潭大概是整個崖底此時節裡唯一能稱得上最美的一處風景。水潭的水面又結起一層剔透的冰層,卻依然能明顯的看到,昨日被她震和用匕首強行裂戳破的痕跡,潭邊長著幾棵樹,除了那株紅梅樹,其它的樹早就他都只剩下光禿禿的枝杈,枝梢上墜著厚厚的積雪,有的還掛著冰棱。
那株紅梅便也成了整個谷底潔白中唯一亮眼的顏色,男子牽著女子徐徐朝著紅梅樹走了過去,他拉下梅梢,伸手便摘下了那朵枝頭開得最美的紅梅,伸手替女子另在了鬢間。
男子的身體因此而靠近,手臂也輕擦越過女子臉頰,安夙輕眨眼睫,腳跟踮起卻最終落回未動,只任由男子將花別在自己發間。
“好看麼?”
“很美,人比花嬌。”
待男子收回手,她抬頭輕問。男子點頭凝著她回了四字,若論容貌或許這世間勝過阿謹者其實還有很多,可他的眼裡他的心裡早就已經裝下一個人,填滿他整顆心,占滿他整個世界,不管她變成誰,不管她變成什麼樣子,在他心裡在他眼裡,他的阿謹自是最美的。
安夙笑著揭開灑封:“其實我一直以為,你不是會做這種事的人,可沒想到原來你也會摘花給姑娘家戴,錦歸哥哥,你和我記憶中的那個你,和我無數次想像中長大後的你,其實真的很不一樣。”
“那你想像中的我又是什麼樣子?”錦微愕笑問。
“我想像中的你是什麼樣子?自然就像昨天你板著臉訓我時的樣子,自然就像你小時候冷著臉吼我的樣子,我小時候被你訓的難道還少麼?所以我曾想你長大後應該會更加威猛神武,屬於那種讓人看著就會害怕的人。”
安夙微微呢喃反問:“不過我一直都覺得你是個很厲害的人,當初你從那麼高的地方掉下來,我是真以為我們都會死,你讓我相信你我們不會死,我沒想到你竟然說對了,不止我沒有被摔死,就連你昏迷整整三天三夜高熱不退,最終也都沒有事。那個時候,我就覺得你很厲害。”
那是種深入骨髓的依賴和信任。
到底從哪裡來的呢?
這個問題在碧落山她便問過自己很多次,在離開幽洲毫無目的游蕩的那幾個月她更是質問過自己無數次,在回到這裡看到這些熟悉的影致,回想當年發生的所有事,她想應該就是從他開口說出那六個字的那刻開始。
男子接過酒壇輕笑出聲:“原來阿謹竟是這樣覺得,所以阿謹現在看到實際長大的我,和你想像中的我並不一樣,實際的我根本不是你想像中的,那麼威猛神武,所以阿謹覺得很是失望是麼?”
“威猛沒有,神武仍在。”
安夙答了一句提著酒壇飲下口酒,將酒壇遞給男子道:“只是換了種方法也換了另外一種方式,可在我看來依舊還是那麼神武,否則我不會小時候被你耍得團團轉,長大了還是被你耍得團團轉。”
“阿謹……”男子微微蹙眉。
“你不用想太多!”
安夙開口截斷:“我沒有怪你,沒有氣你,自然我也不會再恨你。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選擇,最終也都會為自己的選擇付出應付的代價。如同蕭燁,如同我自己,我想應該也如同你,如同所有人都一樣,其實說起來我反倒應該好好的謝謝你。”
看男子投來的目光,安夙轉頭看向冰封的湖面,聲音幾分平靜:“你很奇怪我為什麼會這麼說對不對?我曾經恨過很多人,我恨蕭燁,我恨夏候雪瑤,恨蕭永郢,恨過那些帝都的百姓,恨每個害死我親人的人,那個時候我想,我是恨著所有人,憎恨著這個世界,可夏候源說的對,恨只會讓我越來越痛苦。”
腦中本能的浮現夏候源那張含血帶淚的臉,安夙心中猛然狠狠一揪,清棱眼底閃過抹濃濃愧疚:“其實恨一個人是真的很痛苦,更何況是像我一樣恨著那麼多那麼多的人呢?我曾經也是恨著你的,我恨你破壞我的計劃,我恨你瞞著我你的身份,我恨你利用我,我恨你竟然親手打破我的希望,我更恨你竟親手將我再次推進那個深淵。”
“可若不是因此我不會到陵安城,若不是因此我也不會看到這世上那道最美的風景,若不是因此我不會選擇放棄仇恨也不會徹底的釋然放下,若不是因此我或許永遠都不可能真正走出來。若不是因此我不會擁有父親大哥的疼愛,若不是因此我可能永遠都不會有勇氣去真正去面對那些讓我不敢面對的過去,若不是因為你,二姐澤堂哥小尋兒也不可能還活著……”
“所以,從別一方面來講,我的確是該謝謝你。如果沒有你的出現,我想我現在仍舊還迷失在仇恨裡,或者只會越走越遠,又或者當初我便會沉迷在自己的夢境裡,自己騙著自己去逃避,永遠不可能再醒過來。而不是像現在,可以真正的做回我自己。”
真正的做回安夙,那個恩怨分明的安夙。
而不是那個因為恨,便牽怒了所有人,徹底被仇恨掌控的傀儡。所以她選擇不再去恨,就如同她選擇不再恨蕭燁,那些曾經害過她親人的人她會讓他們都得到他們應有的報應和懲罰,可她不會再去恨他們。
父親曾告訴她,人生有得必有失。
她想反之亦然,人生有失亦必然有得,當一個人被打落淵底,徹底失去所有的時候,其實就是開始擁有的時候。
人心如鏡,有容乃大。
如果迷失在仇恨裡,她想她的結果只會有一個,挑起鋒煙毀了天下的同時也毀了紀家毀了她自己,而不會得到她現在所有擁有的一切。放下仇恨不止是放過她自己,只有放下她才能開始擁有。
女子嘴角噙著笑,恬靜而釋然,她側頭看向男子:“我記得我和你說過我們兩清了,現在我還是想再說一次,錦歸哥哥,我們之間兩清了。我記得你說過你會利用這個世界上的任何人,可你永遠都不會利用阿謹。”
“我不知道你說的是真是假,可不管你有沒有利用我,又是不是真想得到那個帝位,可即使真的利用過,你亦曾給予我很多,我以前一直以為,恩怨對錯都能夠一筆筆的算清,可我們之間大概真的永遠都沒辦法去釐算得清楚,算來算去太頭疼,所以不如就此一筆勾銷。”
“我不想和你玩兒什麼你追我逃的游戲,我相信你是愛著我的,我也相信你即使威脅我,可你不會真的傷害我在意的人來威脅我,反而你會用盡心思的保護他們,你提醒我的危險那兩個字是何意,我明白,我有放在心裡……”
安夙微微一頓:“你說的對,我承認我還愛你,可至少現在我沒辦法說服自己再接受你,我沒辦法讓所有事在這短短的時間裡就這樣過去,我也不知道你還瞞著我什麼。可我不並不蠢,我知道你用強帶我離開是想保護我,父親和大哥會幫著你的唯一理由,我相信也只會因為想要保護我。”
“可你更該明白這所有事都是因我而起,所以我必須要親手結束它。我不能讓自己躲在你們的身後,反而把危險都交給你們,我更不能讓父親與大哥為了我而冒險。即使我現在沒有內力,可我不是沒有自保之力,我更不會讓自己受傷你是最清楚的不是麼?”
“所以錦歸哥哥,不如就照先前的協議聯手合作,我會嫁給你會進宮為後幫你穩住帝位,你有什麼事都可以交給我去做,自然的你也要幫我,我要借你的力量來幫我自己鏟除所有威脅,在最短的時間裡結束這一切。至於其它的,不如就交給時間,讓一切都順其自然,你覺得呢?”
女子說完微微仰首望著男子,清棱的鳳眸未眨,只等著男子的答案,她的處境她自己很清楚,有多少人盯著她盯著紀家亦沒有人比她更明白,所以她才會想著不惜拿自己為餌來誘出背後的那只黑手。
說什麼想和她一起回來這裡?不如說是,他們覺得如今的她武功盡失,根本沒有自保之力,所以才會讓她躲進回這萬丈深淵的回風崖底。若非如此也不會過去整整一夜整個候府,竟然沒有人來找她。
父親和大哥或者是真不知,一時半會兒猜不到他會帶她來回風崖,可她的事櫻洛最清楚不過,櫻洛總是能猜到總是能想到的,那個丫頭有多關心她,她也最清楚不過,可連櫻洛竟也沒來找她?
唯一的可能,就是他們都知道她在哪兒,他們都知道她很安全,所以才會沒有派人來尋她,所以他們才會這麼放心讓他帶她走。
他們是想要保護她!!!
可她不想做個被保護的弱者,看著在意的人為了她冒險,紀家如今所有的危險可以說都是她招來的,她又怎麼能讓父親和大哥來替她承擔所有?
“阿謹,變了。”
男子凝著少女,掀唇輕輕的吐出四個字,在經歷了這麼多事以後,他的阿謹不止走出了那深沉的仇恨,不止真正的學著放下,學著去面對,真正開始從那仇恨裡面走出來,變回那個恩怨分明的阿謹。
她身上還多了份通透和豁達。
他想留下蕭燁,同意讓阿謹去見他,這個決定是明智的,阿謹的改變不止與所經歷的有關,應該也與昨夜和蕭燁的那翻談話有關。
安夙只微微挑眉笑:“是人就總是會變的,每個人都會遇到很多事,歷事就會學著成長,在成長中學會反思,在反思中得到了悟,錦歸哥哥比起以前不也改變很多?我有我的了悟,錦歸哥哥自然也會有錦歸哥哥的了悟,否則當年才十二歲的你,不可能在那虎狼環繞之地,殺了那個妄想欺辱你的軍機重臣,最終還成功逃離禁宮,不是麼?”
“其實,我有奇怪過,當初既然你與護送的人遇到刺殺,為什麼你不選擇就在那個時候趁機離開?一個十二歲的孩子遇到殺手,所有的侍從全都被殺,更是身受重傷掉進回風崖底,那些殺手都未有再下崖尋找,那就證明連他們都覺得你不可能再有活下來的機會,都覺得你必死無疑。”
“那是你最好的機會,且火兒找到了你,還帶來了你的人,你們自可趁機離開大鄴,連永郢帝也不可能因此發難南楚,畢竟你是在鄴都近效出事,反而南楚你父皇還可借此機會向永郢帝討一個交待不是麼?可你怎麼會那麼愚蠢,還自己跑回了狼窩裡?”
安夙看向錦,眼裡凝著疑惑,當初他孤身來到大鄴,深陷禁宮之中,若沒有經歷那些欺壓與欺凌,高高在上的太子殿下又怎麼可能了悟,又怎麼可能會選擇孤注一擲,用性命來博得那個離開禁宮的機會?
可其實在此之前他有更好離開的機會,就借著他們初遇的那次刺殺,離開大鄴對他來說那是順理成章的事,以南楚先皇對他的器重,他大可以借機秘密回到南楚,如是等過個幾年,再對外宣稱當年為人所救,他便可以明正言順的出現在世人面前,待那時,時間過去太久,兩國爭端早就平息,永郢帝本就理虧也不可能再因此重新提出讓他履行行當初為質的要求。
如是,他曾經在大鄴,曾經在鄴宮裡經歷的所有一切根本就不必經歷。然則他卻沒有,如此大好的機會他卻是生生給放過了?
以他的天資,更是自小生在皇家,從出生便是太子,早早便隨帝師研習史實修習御龍之術,完全做為下一任帝君來培養,他不可能會不知道,質子兩個字到底是何意?他更不可能會不知道,彼時兩國爭戰剛結束,那爭端更是他父皇當先挑起,如是他身為質子來到大鄴到底會面對些什麼。
好不容易死裡逃生,卻是自己再深陷狼窟,做回質子?
他是腦子在那個時候短路了??
這是在她拿到對他的調查後就有的疑惑,深到讓她難解的疑惑,在她看來他當初的決定,那無疑是愚蠢透頂,又愚蠢至極,那完全不符合一個太子儲君所應具備的頭腦和冷靜的判斷,更不該是聖地雲海之顛的弟子應做出的抉擇。那個選擇可謂是愚蠢透頂,放過那個機會那更是愚蠢至極。
這個別人或許會想不到,可他絕不可能會想不到,即使他當年才十二歲而已卻絕不會那麼愚蠢,畢竟她自問就算換作當年才九歲的她,遇到同樣的事面對同樣的處境,她都不會這麼蠢。
不止她,相信換作任何一個人,哪怕不曉其中的牽扯,可只基於對陌生環境和未知未來的恐懼,那也都絕對會先選擇逃離,只要逃回去,南楚先皇便自然而然會替他安排好所有一切。
所以對此,她始終不解!!!
“阿謹問我,為何當年不趁機離開大鄴返回南楚,我記得曾經也有個人像阿謹問過我同樣的問題……”確切的說不是問,而是質問。
男子輕輕的自語呢喃,轉頭視線從冰面移落在少女的臉龐上,那雙明亮的眼瞳裡此刻清淅映照出少女嬌艷研麗的容顏,只是男子的眸光在這刻卻是多了些許的恍然,明明看著少女卻又好似在透過這張臉看另一個人,另一張臉。
“有人問過你?然後呢,你怎麼回答的?”
安夙聞言亦是微有詫異,轉而想想卻又了然,她會覺得奇怪,知道他曾遇到刺殺的人自也會覺得奇怪,會問出同樣的問題,似乎就沒什麼好驚訝的。
男子回神卻是將手中酒壇放在唇邊,他灌下口酒才側頭笑道:“我的確是那樣想過,可有時候不是想回就能回的,不能回去的原因,自然是因為再也,回不去了,阿謹可以將這,當成是承諾,這是我對兩個人的承諾,永遠都不能夠違背的承諾,我必須要信守的承諾。”
從他以質子身份前來大鄴,從他踏出南楚國土的那一刻起,他便再未想過此生還要再踏回那片土地,亦未想過還能回到那片土地,即使那裡有著生養他的血脈親人,即使那裡其實才是他真正的故土。
可他的確是有想過的,在遇到她的時候,他曾經想過就這樣留在這萬丈深淵的回風崖底不再出去,可孤身一人留在這裡和留在禁宮又有什麼差別?既然留不下那自然就要信守承諾。
“因為,對兩個人的承諾?哪兩個人,他們到底是誰,對你很重要?可就算是很重要,這也是很不合理的要求,為什麼你還要答應他們?”男子說的有些沒頭沒腦,安夙聽得一頭霧水,她想過可能他遇到別的事,卻怎麼都沒想到,他會告訴她這是他對兩個人的承諾?
這似乎有些太荒謬了,到底是什麼人,居然能夠跟他這個,彼時堪稱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南楚太子殿下提出這樣的無禮的要求?這個要求自然是太過不合理甚至是苛刻的,明明他有機會可以逃出生天,可卻因著承諾不能回去?那無疑將他再次推進深淵裡。
更讓人無語他竟然會答應?
男子提著酒壇,看著安夙許久,看著女子眼裡濃濃的疑惑和不解,許久他才輕輕的,吐出一個名字:“其中一個,慕容平萱……”
“百裡太後慕容平萱,你是說那個人是你母後?”安夙詫異驚呼,慕容平萱這個名字她沒聽錯的話,那的確就是她昨天才見過的百裡太後,那也是眼前男人的親生母親,可這又怎麼可能呢?這世上哪會有做母親的竟會如此狠心將自己的孩子推進狼窩?
錦聽著女子微揚的語調和震驚的表情,喝下口竹葉青酒,男子側身面對水潭冰面,視線遙遙的穿過自蒼穹降下的飛雪幕簾,輕輕的點了點頭,然則他腦海裡浮現的卻是張蓄著青須,滿面剛毅威嚴卻雙帶笑的爽朗臉龐。
“可她為什麼要這麼做?你說你答應了兩個人,那還有一個人又是誰?難不成是你父皇?是不是正因為他覺得虧欠你,後來又知道百裡禎不會是個好皇帝所以才留給你那道遺召?”他能登上帝位除了百裡禎的那道禪位召書,還有就是南楚先皇留下的那道遺召了。
安夙越聽卻越不解,如果真是百裡太後,那她昨日生出的異樣,覺得他們母子間的關系似乎很差那便有了合理的理由,可這個人是百裡太後,那另一個人真是南楚那個早就死了七年的先皇他的親生父親?
這似乎能解釋的通,百裡先皇很寵他肯定是真的,否則不會才出生就封他為儲君,何況他還師承雲海之顛,換言之光衝著雲海之顛這四個字,只要他身在南楚太子的身份和地位就無可動搖。
可彼時南楚戰敗她父親之手,雖然父親因此戰場沙場,南楚亦損失慘重,接著兩國議合,永郢帝提出讓重華太子為質,南楚處在下風既無法再戰,自然只能答應,如是南楚皇帝會如此要求他也不奇怪。
想想似乎也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