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7章 永陌路,未兌現的條件

   “紀大哥,咦,其它的人呢,為什麼都沒有人在?蒼天真是累死我了,真是累死我了,我這輩子都沒有這麼累過,珍珠,流蘇,青璇雅蓉,快來人啊救救我啊,給我倒茶,我好餓,這軍醫的活兒真不是人干的……”少年向來都極有活力的聲音透著無力悲苦,更是染著些哭腔。

   簡洛也不知道自己出營帳到底過去了幾天,他只知道自己的整個身體都好似已經全部散架,才走到大帳便直接四仰八叉的癱倒在椅子上叫喚,正在沙盤前沉思的紀少陽聽到聲音端著桌上的糕點和茶水走了過去。

   “她們此時都不在,阿洛,這是流蘇先前做好的糕點,你先吃點墊墊肚子等下我命人給你准備些熱菜熱飯飯菜。”紀少陽將東西放下叫了人去准備。此次當真多虧簡洛,因受傷的人太多原本帳中四名軍醫根本就忙不過來,若非有他在怕是有很多重傷的人都會撐不住。

   少年已不眠不休三天三夜,難怪會如此疲累。

   簡洛拿起糕點便狼吞虎咽的吃起來,將整盤兒糕點吃下肚感覺身體總算回復些體力和力氣這才奇怪的看向紀少陽:“怎麼不見你們議事?那些很討厭的人就沒來找麻煩麼?比如那個什麼長得忒難看,眼睛還長在頭頂上忒瞧不起人的杜大熊胡子,還有那個什麼沐小白臉,他們這個時候不是該在你這裡商議軍情看看這戰到底該怎麼打,又到底能不能打麼?”

   “不過依我看這仗那當真是沒法兒打,那一片箭雨下來就跟秋風掃落葉一樣直接便炸死一大片,再多的人那也不夠喂他們箭矢的,可惜我此次過來沒帶多少的毒藥,否則他們這樣對付我們,我們干脆也給他來點兒狠的,就像紀姐姐在帝都那樣給他們下毒算了。”

   “那用毒不是更快,紀大哥你別不信,我敢跟你保證我簡洛配的毒藥他們誰也崩想給我跑掉,姬陰離,姬陰離,聽他名字就陰裡陰氣絕不是好東西,我看他就該改叫殺人狂魔,那打仗是他這樣打法麼?”

   “這根本就是屠殺好不好?可惜是我當真沒帶毒藥,否則我肯定給他先吃上個七八斤,哎,我看你們的樣子也是沒想到辦法,若是他在這裡就好了,我相信他肯定能狠狠滅了姬陰離那個王八蛋……”

   簡洛聲音恨恨的帶著幾絲撒氣的意味,誰曾想會遇到這樣的事,若不是如此他也不會被累得像條死狗,他以前不是沒到過邊關也不是沒見過兩軍對戰時撕殺的情景,可還真是頭次看到如此慘烈的景像。

   “杜將軍他們議過事先去休息了。”

   紀少陽坐在旁邊揉著額頭回:“打戰本就如此,所謂兵不厭詐,沙場征戰本就是要以最少傷亡取得最大勝利,認真來論作為敵軍將領他做的沒錯。當然立場不同,我們沒有如此精良的武器且初次遭遇難免會有傷亡,可下次定不會。不過阿洛你說的他,是誰?”

   男子抬頭看向簡洛詫問,這幾日也是幾日未眠臉上難掩疲憊,那眉頭更是自始至終便沒有舒展過。

   “那還能有誰,當然是我,當然是臨江王了?那個殺人狂魔以前不就是他的手下?有他在我就不信那個殺人狂魔還能怎麼崩噠!!!”少年本能的回,卻又及時回神將小白臉師叔五個字給強行的咽了回去。

   “……”

   紀少陽陷入沉默之中,他想若是那個人在的話肯定會有辦法,可實際誰都說他還活著,可實際他們誰都不知道他到底是否真的還活著,若是當真活著此時此刻他又在哪裡?

   “對了紀大哥,那錦大哥和紀姐姐人呢?”

   簡洛顯然並未發現紀少陽的沉默,見半天沒看到個人進來又問:“還有紀姐姐那幾個丫頭怎麼我也全都沒看到人影兒?紀姐姐這將軍可當的真好,那把什麼事全都交給你和錦大哥做了,她只要按你們說的發號個施令就行了,她就不怕不出點力當真得入宮那到時候我錦大哥該怎麼辦?”

   “她們此時不在這裡。”

   紀少陽因著簡洛的話回神,這幾日他忙著營中的事,思索著到底該如何破姬陰離的霹靂雷火箭陣,今日還當真未曾看到丫頭,想前幾日的情景他不由深深的蹙了眉。那日戰敗有很多人死在霹靂雷火箭陣,尤其他也受了傷,回來時他能看到丫頭給包扎傷口時臉色很不好。

   “紀驊,丫頭她人呢?”紀少陽腦子本能浮現那日女子沉冷的臉,起身撩開營帳叫住了紀驊。

   紀驊忙上前道:“稟世子大小姐剛剛回來換了身衣物本要與碧琪離開好像是去辦什麼事,可是有人前來營裡找大小姐,大小姐見世子還在和諸位將軍們議事所以並未進去,只讓屬下告訴世子請世子好好養傷,克敵之事請世子不用擔心,等過幾日大小姐會想到辦法。”

   “是誰來營裡找丫頭,可知道去了哪裡,有沒有遠離營帳四周,她出去時身邊又可有跟著人?是錦還是碧琪?桑琪青璇她們幾個人又去了哪裡?為何都不見了人影”紀少陽聞言眉頭更是全都結在了一起。駐地四周有人守衛輪流看守,可若是出了那個範圍仍舊不太安全他自難免會擔心。

   紀驊微頓回道:“是國師大人來找大小姐,姑爺此時並不在,大小姐說不會有危險,屬下見有碧琪跟著便未再跟上去,大小姐只讓請屬下告訴世子請轉告訴諸位將軍,最多五天時間必會有克敵之策。今兒碧琪桑琪青璇珍珠雅蓉她們幾個早早便被大小姐分別派了出去,剛剛碧琪才轉回。”

   “可她們到底去了哪裡大小姐未有交待所以屬下也不知。對了大小姐上午的時候還在營中挑選了五十名好手,命青政珍珠將人帶走,屬下也不知這些人到底被大小姐派去了哪裡,只有流蘇還留在營中。”紀驊同樣緊蹙著眉頭,大小姐確是這麼交待的。

   可這幾日所有人都因戰事而焦頭爛額。所有的人也都在想克敵之策,那霹靂雷火箭陣的確是太厲害,原本紀家軍高漲的氣勢全因那一戰徹底跌至谷底,可所有人對此都是束手無策,他實在不敢相信到底大小姐能想到什麼辦法。

   畢竟是那是箭陣,且霹靂雷火的箭矢落地後矢上火雷就會爆開,連喜慶日子放個鞭炮時人都會本能的退開以避免會被鞭炮傷到,更不用說經過如此改造的精良武器,那殺傷力連盾甲都完全無法抵御。

   這無疑是橫在他們面前的一道天塹,只希望事實真如姑爺所言,但願如此精良的武器因著改造不易,飛雁關不可能多有儲備,否則,若是強攻他們此次怕當真是會如杜大胡子所言全軍覆沒都不無可能。可若撤退怕是世子與大小姐,都不可能會輕易下這個決定。

   紀驊思索著問猶豫的問:“世子可要我派人去尋尋看大小姐?屬下有注意他們離開的方向,就在不遠處那個小湖邊,才走不久應該能追到人。”

   “不用了,我自己去。”

   紀少陽回了句,臉上眼中都難掩驚詫異,他沒想到這個時候原本該在帝都的國師沐白居然會來軍營找丫頭,他剛要打算出去撇到營中被兵士帶進來徑自朝他走來千菩提,卻又蹙眉頓下了腳步。

   千菩提來軍營所為何事那不用問也可知,千菩提與國師沐白?這兩個男人都喜歡他家丫頭他不是不知,可怎會這兩個人都在同一天追到軍營來了?

   他轉頭朝紀驊吩咐了一句:“你去小湖邊看看,保證丫頭的安全。”

   “是,世子。”

   紀驊只匆匆應了聲忙領命離開了營地。

   小湖邊。

   碧琪站在遠處並未跟過來,安夙已換下鎧甲,仍舊穿了身羽衣白袍,本是打算要隨碧琪去見她要找的人卻未想到才出來便碰到沐白。

   她踏著短靴緩緩行至湖畔頓步,垂頭看了看漂浮在湖面的幾片枯葉,轉身看向站在自己身側的男人淡淡開口:“你來此找我所為何事?”

   “你可還好?我聽說你領兵出征有些擔心便想著來來看看。”沐白垂頭凝著眼前一身男裝的少女精細絕美的五官,眼中難掩擔憂:“只是我到了飛雁關才知道這裡發生的事,我知道你們此次戰敗,所以想來看看自己是否有什麼能幫上忙的地方?”

   “你想要幫忙?”

   安夙微微仰頭看著男人的臉龐:“你已經幫過我一次,我想你應該早就知道我喜歡的人不是你。沐白,我在利用你我不相信你會看不出來,你答應幫我時提出的要求珍珠早就告訴過我,而我沒有去見你,我的答案你也應清楚才是。”

   “華裳,你真的就厭惡我至此?我不奢求你會喜歡我,我只想在這個時候留在你身邊幫你,可為什麼你連讓我喜歡你留在你身邊的資格都不給我?哪怕只是將我當成普通的朋友……”

   沐白聲音微顫,臉色也有些泛白,他無法接受她對他如此的冷漠,那讓他的心宛如刀絞般狠狠刺痛著,他也想知道為何她竟連那一面也不願見,甚至連他只是擔心她,想要保護她也不行嗎?

   “沐白,我希望我和你,至此不再見,今生永陌路。”

   安夙沉默許久才道出一句,她能看清男人眼底的痛苦和疑惑,還有那眼中卑微的祈求,可他要她怎麼將他將成普通朋友?朋友?他們是仇人不是麼?她不去見他是因為以後都不想再和他有任何牽扯。

   她想將他和她之間這筆血債兩清。

   不想兩清又能如何?

   她就算殺了他,終究也再換不回尋兒的命,她比任何人都清楚,即使沒有他尋兒仍舊難以逃過那一劫,她記得那夜他闖入無雙閣被她逼問時的表情,她也能看到他眼底的愧疚和痛苦自責,她知道那是對尋兒的愧疚與自責。他對她說他沒有選擇,或許他當真是為了他的天下蒼生,為了他的大義選擇對尋兒殘忍。站在他的立場,站在天下人的立場,他的做法或許真的沒錯。

   可對她來說那就是一筆無法磨滅的仇恨與血債。

   她因為他痛,她也因為他恨,她恨他為了天下蒼生,她恨他為了他所謂的大義用了最最殘忍的手段生將尋兒生祭。

   可她答應了錦歸哥哥,她會努力的試著去忘記那些仇恨,她也會努力的學著去饒恕,而今他幫過她,他也因她而體會到痛,所以她最終選擇不去見他。因為她不想再繼續下去,她不想因為對他的報復而傷到她在意的人。

   所以他和她之間就此,兩清了……

   可即使已經兩清,卻不代表她會願意見到他。這更不代表她可以那麼大量的接受他成為所謂的什麼朋友,他說他做完曾經對蕭皇室允諾過的三件事,待到那時便會離開。

   他和她至此不再見,今生永陌路。

   這是最好的結果。

   或許等他徹底的消失以後,那些過去就真的可以在她腦海裡隨著時間流逝而漸漸淡忘,就算不能忘記可不用再看到,自也就不會再痛。

   這也是她唯一能做到的。

   安夙說完轉身就要離開,才走兩步卻就被男子繞身攔住了去路,男子修長的身形站在女子面前,凝視了許久許久,俊逸無鑄的臉龐笑容帶著無盡的蒼白和過於慘然的悲傷。

   “有時我會覺得你很殘忍,可明明覺得你殘忍,不知為何卻又總讓我無法狠心的忘記,甚至還總讓我對你心疼。至此不再見,今生永陌路?華裳,你可知從你口中吐出的這十個字,每個字都能夠讓人痛不欲生?”

   沐白始終笑著,聲音卻透著無力:“我總算知道你有多不想見到我,我答應你我會離開,我會永遠離開你的視線,可不是現在,至少等戰事結束,等到兩郡的戰事結束後,不用華裳說我自會離開,便算作上次我幫你索要的回報,我不知道你上次為什麼選擇不見我,可不管如何我的要求和條件你沒有兌現,這是你欠我的。”

   “這裡不是白鹿園是戰場,你知道你若留下來要做些什麼?不是在寂靜的禪室裡參禪修道,更不再是祈福祭天司你國師之職,留這在裡你不再是高高在上的國師大人,你要做的只有一件事……”

   安夙開口還未說完卻就被沐白出聲打斷:“我知道,是殺敵,我自認我的武功還算不錯,我想多少總能幫上一點。”

   “為什麼?”

   安夙蹙眉吐出三個字,她以為她的態度他應看得很清楚,如此做她不明白對他來說有什麼意義,根本什麼也不能改變不是麼?

   “為什麼?”

   沐白重復,似在問自己又像在問安夙,聲音幾分恍忽頹然:“你曾經贈了我兩個字,一字佛,一字魔,如果這是你給我可以讓我留在你身邊的條件,那你也應很清楚我的選擇。”

   “你曾說我們是兩個不同世界的人,我高高在上站在雲端俯視世人,而你卻站在地底仰視所有,你說我對你的喜歡只讓你覺得是個笑話,你讓我等我願意從高高雲端踏下地面時再來對你說我喜歡你。”

   “我做出了選擇,可你卻絕了我所有的路,我不明白到底要有多恨我,才會讓你如此狠心的對我說出,至此不再見,今生永陌路這樣的話呢?你對我說你沒有恨我,可我想你的心裡定然是很恨很恨我的。”

   “而你對我的恨到底來自何處,我日日夜夜,時時刻刻都在想都在思索都在問我自己,你曾經對我矢口否認,可我想了這麼久唯一能想到的,你對我的恨仍是因為那個被我親手血祭的剛出生的女嬰,是麼華裳?”

   他從來沒覺得自己在雲端,可她卻如此的以為也如此對他說,如她所想他選擇踏下來,可她卻又贈了他,至此不相見,今生永陌路這十個字。

   今生永陌路!!!

   他只知道這世上沒有人會無緣無故厭惡誰,更沒有人會無緣無故對誰如此狠心殘忍,她卻如此的對他,這不是恨又是什麼呢?

   她很殘忍?

   他說的是對的,她的確是殘忍。

   “你說的對,我是還欠你一個條件,你若實在想留便留下,如你所說你的確是有幫得上的地方,有人願意給我利用,我又為什麼要拒絕,既然這麼想幫忙那就跟我來,現在去辦正事。”

   安夙瞥了眼沐白輕啟紅唇,聲音依舊透著幾許清冷,唇角輕勾著幾不可見的淺笑,那笑容清棱如雪又漠如輕煙,讓女子纖細的身影透著幾分縹緲,便也如那塵霧輕煙仿佛風一吹就會消逝一般。

   她說完轉身當先離開,袖下雙手卻是狠狠纂緊,早就纂出血色,那刻心就像被撕裂般的疼,他說她很殘忍,可他不會知道她到底花了多大的力氣來說服自己去忘記,說服自己不要再去恨他,也說服自己不要再找他替尋兒報仇。

   她選擇愧對尋兒和二姐來說服自己忘記那份血仇。

   她又怎會不殘忍?

   她竟選擇對她的親人如此的殘忍!!!

   沐白,蘇長卿,這兩個人是她此生都不想再見到的人,可這兩個人卻都是她無法繞開的人,一個當朝的丞相,一個當朝的國師,她要走回那裡又怎麼可能會繞得開?

   她想努力跨過心中那道坎,想要努力去忘記,想努力的將那些仇恨從她的心裡剜出去,可仇恨被剜去的同時都會帶出心頭的血肉淋離。錦歸哥哥,你可知道學會忘記與饒恕這四個字,對阿謹來說真的好難好難也好痛好痛?

   沐白垂頭看了看自己手中的錦帕,他能嗅到湖邊淺淺泥土氣息的空氣裡迷漫著的淡到幾不可聞的血氣,他知道那血氣來自哪裡,然則猶豫片刻,他終究還是收起來未將手帕遞出去,他只抬步跟在安夙身後上了小道與碧琪,三個人一起離開了小湖邊。

   許是因著心緒波動過大,又或許是因為隔的距離太遠,遠遠消失的三人誰也未曾發現湖邊不遠處的枯黃草弄中,有雙幽幽的眼眸將所有都盡收眼底,更將兩人談話盡收耳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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