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9章 一字佛,一字魔

   沒有血腥,沒有殺戮,沒有屍體,更沒有死亡,有的只是淺淺溢散開的裊裊檀香氣息,有的只是幽深靜溢的光芒傾撒,有的只是室內垂下的素帳隨著輕風徐飄擺。

   這裡從始至終很平靜。

   整個碩大的室內方案前男子垂目靜坐,男子身後站著一名女子,女子手中的長劍一直架在男子的脖子。而方案另端還坐著另名女子,年約十五歲,穿著身翠綠色長裙,長相嬌俏,白晰指尖握著茶杯。

   那是男子吩咐這裡的侍童泡好的茶,已不知添了幾次,而此時那看來最多不過十三四歲的侍童正站在外面的門口瞅著卻是不敢進來,看了半晌屋裡仍是沒有動作,臉上惆悵糾結之色難掩。

   從清晨至傍晚已整整四個時辰,室內以這幅畫面定格就再未曾變過,這似乎也不對,原本裡面還有個女人的,剛剛卻是離開了,否則他也不敢過來瞅。他實在想不明白她們到底想做什麼。

   可外面兵荒馬亂他根本不敢出去求救,所以也只能看著自己的主子被人挾持根本沒有任何辦法,還好的是她們似乎並未打算下殺手,如此想著也讓侍童的臉色稍稍的好了些。

   嘭——

   肩頭突的傳來道輕輕的敲擊聲。侍童回頭正好看到張女子放大的臉龐,那敲他肩膀的正是女子手中的劍柄,女子過來盈著冰冷殺意的杏目讓侍童臉色發白雙股都在狠狠打顫。

   “我,我……”

   “已到晚膳時間,幾位姑娘午膳未用想必也都餓了,侍兒你先去准備些晚膳過來。”有男子的聲音從屋內傳來,平靜中聲音隱著絲絲無力。

   那侍童見女子收回手臂沒有動作忙應了聲退了下去。女子撇了侍童一眼走進屋子朝方案邊的女子點了點頭。

   “時辰也已差不多,桑琪松開吧。”

   珍珠頷首放下茶碗,朝桑琪道了聲,桑琪依言收劍,男子卻仍盤膝坐在案邊並未有任何舉動,珍珠看了眼外面的天色,目光落在對面男子如畫的臉龐微微蹙眉開口:“國師大人,我們也不想冒您,對您如此無禮,可國師大人的武功實在太高所以我們也只能出此下策。”

   “如今大局已定,國師大人莫非還打算執拗的堅持下去?那對國師來說又有什麼意義呢?所以我希望國師能好好考慮考慮我的提議和我們合作,也按照我們小姐交待的去做。那我自會奉上解藥,國師大人意下如何?”

   沐白終於從桌上書策移開眼看向對面女子:“你們想要我做什麼?你們小姐是誰?她又為何會知道東西在我這裡?如你所說大局已定,我想你們也根本沒有什麼地方可以用到我了,不是麼?”

   “怎麼會?此事自然得國師大人出面才成,皇上那麼信任您,即使昏迷還是命人將那麼重要的東西命親信送來給國師大人,小姐更有言國師大人曾答應過皇上會替皇上做三件事,我想此次的保皇護駕擒王平叛便是其中一件。”

   “若非如此我們也不必給國師大人下藥,阻止您提前進宮,那只會壞了我家小姐的事,國師大人不止在朝中民間都極有聲望,且您素來都只在白鹿園裡參禪靜修,不問世事,不參朝政,皇上也很信任您,如此由國師大人帶著東西出面才能服眾,所以這件事還有誰比國師更適合?”

   “你家小姐是,華裳??”

   男子手指微顫,聲音更如拔動的琴弦,他與皇帝的約定,他告訴過的女子便也只有華裳了,他與華裳算起來並無幾次見面,幾次巧遇都是她孤身一人,就算有婢女跟著,他的思緒也被她全部吸引自也不曾關注過她的婢女。

   若非此時女子提起,他也不會知道原來挾持他的竟會是她的人?腦中浮上女子精致絕美的臉龐,那個讓他日夜記掛牽念的女子,那個他最終深深愛上卻又對他豎起棱刺,將他刺到鮮血淋離的少女。

   可即使心已鮮血淋離,她的臉龐她的身影,卻仍舊總是不自覺便會浮現在他的腦海,揮之不去也趕之不走,他用盡了全力想要將她忘記,可越是想要忘記卻反而越是清晰的記起。

   他清楚記得她的一顰一笑,記得她的嬌媚大膽,記得她的溫度氣息,記得她身上淺淺誘人的馨香,記得她的悲傷難過,記得她的柔弱無助,記得她的眼淚和她凄迷向他喚痛的低喃聲音,更記得她拽著他衣襟無情拒絕他的字字話語。

   他便在那些過往的回憶裡,笑著,也難受著,如此來來回回永無休止的沉淪再沉淪,也在那心動與心痛中反反復復受著煎熬與折磨。

   玲瓏骰子安紅豆,入骨相思知不知。

   以前他不懂,可現在他終於明白,何為求而不得的痛,何謂相思之苦?這世上還有什麼會比自己深愛的人恨著自己,厭惡著自己,來的更加的殘忍,更加的讓人無力?

   道相思,相思苦,一縷情絲系,一世劫難逃。

   他又該如何去渡這場情劫?

   沐白眼中幾分迷茫。

   男子情緒表情的波動起伏不大,卻仍讓珍珠有些詫異抬頭秀眉蹙得更深卻最終只點了點頭道:“不錯,我家小姐便是永寧候府大小姐紀華裳,小姐說皇上疑心甚重,既已發現端倪那便必會找個信得過的人相托。”

   “滿朝文武之中難得尋出個能讓皇帝全心信任的人,縱觀細數下來也只有國師素與朝堂政事無牽連,又向來不重名利權勢只在白鹿園中清修,如是沒有利益瓜葛的人也往往最易得到別人的信任,再有約定在前,所以皇上必會派人找上國師大人。”

   “我知道她很聰明。”

   沐白回神聞言笑了笑,兩分苦澀:“可她為何不自己來找我?”她明知道只要她向他開口,不管她想要他做什麼,他都沒有辦法拒絕,可為何不自己來反是派了婢女前來還對他用上如此威脅下藥的手段?

   她當真如此厭惡他,如此不想見到他麼?

   心有些抽蓄的疼。

   “……”

   珍珠一時間有些啞言,小姐根本不在帝都,又怎麼來見他呢?她凝著男子的表情有些微恍,看起來似乎這位國師大人對她們小姐很不一樣,國師他這這該不會是心儀她們小姐?

   “這是小姐給國師的。”

   珍珠默了片刻從袖中掏出一封信遞了過去,那是小姐臨行時給她的,小姐說若是他不配合就在合適的時候這個給他。若早知這位國師對小姐有情或者她們根本不必僵持這麼久。

   沐白伸手接過信封拆開,凝著信紙沐白臉色卻在剎那泛白,桑琪有些奇怪的垂頭撇了眼,只見男子修長指尖捏著的白晰信紙上只寫著兩個字。

   一字佛,一字魔。

   佛字簪花小揩書就,字體微微放大,端端正正自有股正氣凜然。而魔字卻是用的另外一種字體來書寫,鐵劃銀勾,龍飛鳳舞,那是行草,落在佛字之後兩相對比下便更顯那魔字狂放邪肆。

   只一眼便落入人眼中,極為鮮明醒目。

   桑琪雅蓉對視一眼,眼中皆是不解,想了半天卻怎麼也想不明白為何小姐會寫這樣兩個字給國師,兩人更想不明白為何連被她們下了軟骨散,拿劍擱在脖子上也面色未有絲毫變化的國師大人,卻在看到這兩個字時不止臉色發白,更連捏紙的手指都有些發顫?

   “國師大人……”

   兩人看向珍珠,珍珠眼中亦是不解,雖不解可看國師的樣子,顯然小姐與國師之間定有發生些什麼,可這不是她們該過問的,她們此來只是要辦成小姐交給他們的任務。

   “我會照你們說的去做,可我要見她。”珍珠才開口沐白便已抬起頭,所有情緒也在剎那壓了下去:“這是唯一的條件,你們將我的話告訴她,再把軟骨散的解藥給我,等我准備好便隨你們進宮。”

   “這……”珍珠有些猶豫,小姐遠在鳳城她不能私自作主,可眼前的人已然松口且只提出這麼一個條件,若她此時不應難保他不會反悔。

   她想了想道:“我會將國師大人的話如實回稟給小姐,待小姐決定了時間地點後再命人告訴國師,這是軟骨散的解藥,國師大人現在可自便,我們便先去外面恭候國師。”珍珠將解藥放在桌上,帶著雅蓉與桑琪二人出了屋子。

   不管如何都得先用緩兵之計拖著,他想見小姐那便等小姐自鳳城返回稟過小姐後再看小姐如何決定,如果他實在等不了,那便讓青柚扮成小姐先來見見他糊弄糊弄,說不定也能糊弄過去。

   沐白卻仍自坐在方案前,指尖也仍捏著那張信紙,看著上面墨色勾勒出的那佛魔二字,男子星眸之中痛色清晰可見,她這是在逼他做出選擇麼?可她又到底想要做什麼?她一個大家閨秀為何卻要參與到那些朝事中去?

   是為了紀家麼?

   他並不太懂那些陰謀算計,也不太懂朝中那些千絲萬縷的利益糾葛,可因著她也便也關注了些,她猜的不錯東西的確在他手中,可她該明白不管如何他不會做傷害他的事,紀家與賢王府的糾葛他自然也不會不知。

   所以即使東西在他手中,即使因著那個約定,因著皇帝開口,他的確不得不出面,可他也不會讓蕭燁的計謀得逞,他不會讓他登上那個帝位,更不會讓他有機會對她,對她的家族不利。

   可這些,恨著她,厭惡著他的她又怎會知道?又怎麼可能會想得到?許久後男子唇邊勾起抹濃濃的苦笑,將指尖信紙收起放進袖籠,這才服下解藥起身出了屋子回了自己的寢房。

   一字佛,一字魔。

   明知道她只是在利用他,可他卻無法拒絕,那個人是她,他又怎能忍心拒絕她看她失望?而他與她之間能夠再有牽連的大概也只剩這利用了吧?如此就算是被她利用著,他也是甘願的。

   因為哪怕是如此深深的痛著,他還是忍不住,忍不住的想要靠近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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