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31章 被盯上了

   安夙一路離開竹林,奔出很遠,胸口有些不明顯的起伏。回想男人的話,她雙手捏拳捏到指甲都已嵌入掌心溢出滴滴鮮紅的液體。

   有種,被戳中心底最深處秘密的狼狽和不堪。

   那是她最不願意承認的東西,卻被個瞎子無情的揭開,甚至,她明知應該殺了他,可不知為何看著男人那雙沒有任何集聚的眼,還有那毫無波瀾的表情,卻又在最後一刻收手。

   許久之後,安夙才漸漸松開拳頭。

   或許她也應該查查他的身份了,據她所知三公五候八大世家之中,並沒有這樣一個人。至少,沒有身體完好,獨獨眼瞎的人。

   可除了三公五候八大世家的其它世家呢?

   又或者是,皇親貴胄?

   蕭?

   那粗衣布服也遮掩不了的淡雅氣韻,還有那眉宇間一絲難掩的貴氣。她不覺得那會是什麼籍籍無名之輩,也絕不像出身平民百姓之家。

   大鄴建國兩百多年,蕭氏一族枝脈旁大,嫡枝旁系人員眾多,誰能保證這個瞎眼男人就不是蕭氏皇族中人?

   只要一想到那個明明手無縛雞之力,卻又能一眼看穿自己的人,極有可能是姓蕭,安夙渾身的血液都幾乎已停止流動。

   若果真如此,她一定會親手,扭斷他的脖子!

   再想到今夜那三個跟著殺手一起現身的人,她氣息更漸冷硬,看那三人羅袍上繡的圖案和發冠上的翎帶,明顯是京畿衛麾下,且應是分隊小統領。

   有人盯上了她。

   會是誰?

   蕭燁!

   除了他不會有別人。

   京畿衛分左右兩支,而左衛軍又分六營按編制共三萬人,其中大內禁軍人數不足五千,據說個個都身負武功是一流高手,而左衛軍督統秦坤兼任大內禁軍統領,是皇帝御前近侍也是絕對的心腹。大內禁軍司掌皇帝與禁宮安危也是名符其實的皇城禁衛,受秦坤統領卻直屬皇帝管轄。

   而蕭燁自一年前離開蒼嚨關回到帝都後,被皇帝任命為右衛軍督統,接管了兩萬右衛軍,與都府衙知府於衝一起主掌帝都安危。邵鋒便直屬他麾下,也在右衛軍中任職。

   當然,右衛軍與都府衙負責的又各有不同。

   都府衙主司帝都刑獄,右衛軍主掌帝都鄴城的巡羅治安,平日裡大部份的精銳都在城外大營裡練兵,若非發生重大事件他們不會傾巢出動。

   所謂大事件,例如——

   有人造反,就平叛,有人做亂,則平亂……

   這些日子她一直按兵不動,只讓珍珠不動聲色查阮府,就是想等那件事情余波過去,可沒想到還是因此引起蕭燁的注意。她是要走進他的視線,卻絕不是以這樣的方式,引來他們的懷疑。

   還有那個消失的女人。

   三更半夜,她驟然出現又是想去哪裡?

   鄴城乃是大鄴帝都,占地極廣,城中是皇城所在,城東城南則全是權貴重臣聚集之地,城西城北居住的大多都是平民百姓。

   四方中央可謂徑渭分明。

   安夙一邊走,腦子裡邊自動浮現出一幅地圖,永寧候府就在城南,賢王府位於城東,以前的護國公府現在的阮府則位於東南方向。從她路過的地方和所行的方向來看,可通向城南,也可行往城東。

   帝都之中道路四通八達,光憑此很難判斷出她准確的目的地。可惜的是遇到殺手攔路,否則,她直接去賢王府說不定會有收獲。

   深吸了口氣,安夙撇到不遠處路旁一顆枝繁葉茂的老槐樹,不由頓下腳步抬眼看著右手邊,那棟隱在夜色中的巍峨建築。

   心不知不覺開始顫粟。

   整個人也仿佛被定住一般,再無法移動分毫,或許是潛意識裡對這裡的記憶太深刻,她不知不覺間竟走回到了護國公府。

   她曾經的家。

   只是這裡早就變成了阮宅,成了別人的家。

   據珍珠查找人探到的消息,阮宅的主人名叫阮明輝,年四十八,祖籍允洲城。阮家在允洲也算是個大家族,以前祖上有人為官並官至允洲通判,後輩卻是棄文從商,累下筆不小的財富。

   阮家半年前遷來帝都,而後買下了護國公府。

   阮明輝有夫人姨娘共六房,侍寢通房無准確數目,膝下三子五女,三個孫子都已近弱冠,四個孫女也都年齡不小。

   他的六個女兒都早已出嫁並未隨同來到帝都,庶長子阮成浩與嫡次子阮成佑早年一直隨其走南闖北的行商。還有麼子卻是個不成器,只知吃喝耍樂玩女人的敗家子。

   阮家的生意有很多,兩家玉器古玩行,一家胭脂水粉鋪,一家金樓,還有五家絲綢鋪子,和兩家專賣裘皮的鋪子,在城外阮家還有兩家織染坊,規模都不小。

   阮家生意以織染為主,最出名的自是阮雲錦,據說阮家織染出的雲錦,當真柔如雲軟如水,且花色各異顏色鮮亮,在允洲時便名聲遠揚,也極受帝都貴婦小姐們的喜愛。

   也正因此,阮家才能迅速在帝都站穩腳根。

   而到帝都後,阮成浩依舊行商,阮成佑卻進了宮中內務府織造坊成了從六品掌事。據說是阮明輝花了大把銀子疏通,替阮成佑捐來的官兒。這些日子包括來往於阮府的人,也都是與阮家有生意來往的人。

   珍珠查到的大致就這些,合情合理,看起來毫無可疑。

   阮明輝似乎就是個很有生意頭腦的商人。

   可越無可疑之處卻讓越安夙覺得可疑,阮家若真只是行商之家,如何能從官府手中買走官邸?安家滿門被斬,屬‘罪臣’,此事阮明輝不可能不知,卻還是買下安宅,又是何居心?

   而內務府負責宮中皇帝後妃皇子公主們的日常庶務所需,選人尤其嚴苛,哪那麼容易進去?就算阮家擅織染,就算阮家握有雲錦染織之秘。可阮家又是如何和內務府的人搭上線的?

   安夙緊緊凝視著眼前那幢黑影,舉步正要上前,夜幕之下,那宅邸中卻是忽爾飛出一道暗影,安夙剛躲入老槐樹後,那暗影已形如閃電消失在夜色之中。

   凝著夜空中那人遠去的方向,安夙嘴角劃過一抹冷笑。

   果如她所料,盯著安宅的人還真是不少。

   確切來說,應該是盯著玲瓏玉骨。

   那人身形之快,光看輕功便知比她只高不低,雖只如驚鴻閃現,可她仍然看得很清楚,那是個男人,還是個武功極高的男人。

   那人她也曾見過。

   應該說她見過那人腰間懸的那管玉笛。

   從阮宅裡出來的人,正是那日她在護城河,蕭燁畫舫之上見到過的菩提山莊莊主,千菩提。

   可她不明白為什麼這麼多人都盯上玲瓏玉骨?

   還有這麼多的江湖中人?

   玲瓏玉骨的確是前朝聖物,可也不過個祥瑞的征兆,若真有那麼靈可保國祚永昌,那擁有它的前雍又怎麼會還是被滅國,為蕭家取而代之?

   還是玲瓏玉骨還隱藏著不為人知的秘密?看來,除了這些或隱藏在暗處或盯著阮宅的人,玲瓏玉骨,也是一個調查方向。

   安夙頓了半晌,騰身躍上半空,飛落宅院之中,行在的蜿蜒長廊間,她神情悲涼隱著幾許怒火。

   整個宅院顯然已被大肆的動過土。

   下人房被移去了西北角,其余三廂也有不同程度的修整,東面主院的蓮池被填平改建成了花園。

   南院之中所種的大片玉蘭樹被挖走,種上了許多的珍稀花草,林中石子鋪就的小路不見了蹤影,所有院落外牆立柱都被粉飾一新,原本清幽寧靜的地方如今充斥著一股濃濃的奢華之氣。

   南院旁的演武場則被挖開注水,變成了一個碩大的蓮池,原本上面擺放著已脫漆的兵器架子,豎立的陳舊箭靶,還有牆邊那排低矮,被踩踏到棱角都被磨的圓滑的木樁全都消失不見。

   而這裡,便是曾經安家大房的住所。

   安家二房,三房和五房則分別住在南面北面的其余院落,東廂主院自然住著她的那對祖父祖母。

   南面共四個院落。

   九歲之前,她一直都住在這裡,那時,父親親自教授她武功,母親總會備好茶水,她愛吃的果子還有父親最愛飲的酒,在旁教大姐二姐一邊做著女紅一邊看著他們。

   二姐總是吵著要學武,卻總被父親喝斥,說女兒家舞刀弄棒不好看,該多學琴棋書畫,詩詞歌賦,那樣才像是大家閨秀。那時她總會覺得很自豪,並在暗中偷偷竊喜。

   二姐撅著嘴不滿的耍脾氣,父親母親都拿她沒沒轍,也只有大姐才能夠哄得住她。

   就在這裡,父親教會她蹲馬步練基本功,教會她七十二路安家槍法,也手把手教她如何彎弓搭箭,也是在這裡,他親手抱著她跨上他的戰馬烏鳳,帶她去城郊四野撒蹄狂奔。

   父親不止教她騎射之術,教她兵法謀略,教她如何做人,也教他如何做個頂天立地的男兒漢。

   可父親卻不知,她非他。

   她本女兒身!

   有多少次達不到要求跌倒再爬起,父親總是嚴厲的喝斥,母親每每見她受罰受傷,總是埋怨父親對她太過嚴苛,每到夜晚替她上藥,更總是會情不自禁的流淚,一次次在她睡著時握著她的手,低低對她說著抱歉的話。

   那時她不懂,不懂為什麼母親要讓她扮做男兒。

   可她喜歡那種坐在馬上在風中疾弛的感覺,也喜歡看父親站在點將台上指揮千軍萬馬時那種威武雄壯的感覺,雖只五歲時偷偷去看過一次,可彼時父親身穿戰甲的高大身影就仿佛擎天之柱,深刻的印在她的腦海。

   大將軍,大英雄!

   這六個字也就那樣烙進她心底,歷久彌新,再不褪色。

   也是從那時起,她就在心中暗暗發誓,有朝一日,她安夙,也要做一個像父親那樣,行俠仗義,保家衛國的大將軍,大英雄!

   就在這宅院之中,她度過了人生中最無悠無慮的一段歲月,一個最美好的童年,那時,她有這世上最好的家人。

   如此,直到她九歲時,邊關傳來父親重傷戰死的消息……

   嘭——

   沉悶突兀的聲響傳來,打斷安夙的思緒,她躲在柱後這才看清原來是個守夜的婆子去出恭,不小心踢倒了牆角擺放的花盆。

   待婆子走遠,安夙伸手摸了摸那朱紅立柱與玉砌雕欄,看著被她踩在腳下重新鋪置過的道路,轉身飛出了高高院牆。

   隨著女子身影消失的瞬間,一顆晶瑩璀璨的水珠滑落泥土花叢之中,在夜色下悄無聲息,沒有任何人看到,更沒有任何人知曉。

   重回老槐樹下,安夙右手落在樹杆,凝著那在黑暗中仿傾被巨獸吞噬的宅院陰影,眼底翻滾著濃濃的戾氣。

   好一個阮明輝!

   好一個阮家!

   如此大範圍的動土,是為了什麼?想抹去安家的痕跡?還是想看看安宅裡是否有秘道密室,好從中找到玲瓏玉骨?

   更有可能是兩者都是。

   若真信阮家是清白,那她安夙就是十足十的大傻瓜!

   她一定會查清阮家身後的人到底是誰。

   這個機會,相信很快就會來了。

   嘴角勾起嗜血的冷笑,安夙飛身落在老槐樹上,伸手撕下一截裙擺,將其仔細綁牢固定在最高處,隨後,身影劃作流星,消失在夜色之中。

   而她也未看到,就在她走後不久。

   那暗影之中踱出一道魁梧的身影,同樣飛上了樹杈,看著那根隨著微風不停飄擺的白色帛布先是狐疑,半晌後,滿是絡腮胡的臉上勾起抹詭異的笑,眼底亦驟現一抹異樣流光!

   隨即那人轉身一路疾弛自西城門出了城。

   與之同時,一輛華麗的馬車也在夜色中疾速飛弛,最終停在北城門先前安夙等人曾停車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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