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30章 做對鬼鴛鴦

   “是你,姑娘你怎麼會深夜來此?還帶了人來,是你的朋友麼?”鼻翼微動,男人有些訝異的出聲。他的聲音很好聽,就似竹葉落在女子嫣紅唇畔吹奏而出的悠揚樂聲,清朗舒緩,連那滿池的漣漪都似被撫平。

   “幾個無賴。”

   安夙淡淡的回了幾個字,盯著坐在亭中身著素袍的男人,本漠然的眼底終於掀起一絲波瀾。她也未想到,原本以為再不會見到的人,竟然會再次出現在她面前。

   那個,瞎了眼的男人?

   偉岸紅亭屹立水榭湖邊,月光清淺自穹霄幽幽泄下,微風吹拂而過,溢起漣漪陣陣,整個碧湖波光粼粼,星蘊點點。

   男人就坐在湖邊,那根碧綠竹杖就擺在他身旁的石椅上,似在靜靜的聽著四周岸邊蔥翠的綠竹,在風中如少女扭動腰肢搖擺的沙沙的聲響,也聽著綠竹葉兒打旋兒飛落湖面水中後,隨波逐流輕輕蕩漾的聲音。

   清寧,幽靜,詳和!

   這是個很美的地方,這也是幅筆墨難以描述的畫卷。

   可惜,那四名殺手滿身的殺氣,還有手中那明晃晃的刀劍兵器,卻是生生破壞了那份寧靜。

   “呵,原來是想跑來找老相好當幫手,正好我就成全你,送你們一起下去做對鬼鴛鴦也免得孤單。”執鞭男人掃了男人一眼,眼見他鼻子在空中輕嗅,伸手去摸旁邊的竹杖,眼中閃過一絲不屑。

   原來是個不會武,又看不見的瞎子,除了他們得多費力砍一刀,讓這水榭今夜多添一絲冤魂,於他們的任務不會有任何影響。

   安夙收回與男子的對視,准確的說是她望向男子的視線,忽爾抬頭瞥向陰惻惻的中年男人,不同於先前的愴惶和狼狽,女子的眼神像是結了冰,冷的沒有半絲感情。

   清幽的眸底略顯猩紅,殺意未出,身形已化作一道流星幻影,只在剎那間出現在男人身前,素手輕抬落在男人頸脖,五指微動,一道喀嚓脆響,男人頸脖竟被那青蔥般的玉指——

   生生扭斷。

   與之同時,男人手中鐵鞭被奪,幽藍的刺芒舞動帶起一陣疾風,配合著女子如鬼魅一般的身影,穿梭在三個男人當中。

   待光芒消散。

   是四道冰冷的硬物墜地聲。

   四人同時倒地,除了為首之人,其余三人頸脖被拉扯撕裂,似被野獸啃咬過般一片血肉模糊,鮮血汩汩如泉噴湧,順著青石鋪就的冰冷地面流進湖中,河岸邊的湖水都被染紅,嫣紅之中又泛著一許烏青色。

   安夙看著滿地屍體,面無表情,隨手扔掉了手中鐵鞭,紀華裳本就有些武功底子,可惜也只能算得上三流。

   反而,她臨死前被封的內力隨她一起重生,經過這些日子的調養,雖還未與這具身體完全融合,卻也能發揮三成。

   這大約也是上天對她的另一種補償。

   補償?

   思及這幾字她自嘲一笑。

   轉身就要離開,就在此時身後卻傳來男人的聲音。

   “姑娘,等等。”

   空氣中,血腥氣四溢,落在男子敏銳的嗅覺便更顯濃烈。他杵著竹杖越過屍體來到安夙面前:“姑娘,你,殺了他們?你可無礙,有沒有受傷?”

   空氣中一片靜謐。

   男子等了半晌未聽到回答,又徐徐開口道:“紀姑娘,那日之後的事我都聽說了,也一直很擔心你,想知道你是否已經沒事?若你不急著走,可否坐下來聊聊。你放心,這裡很清靜,平日裡也沒有人會來。”

   “想和我在屍堆裡聊天?”

   安夙蹙眉,聲音一如先前冰冷:“你就不怕,我把你也變成和他們一樣的冰冷屍體?”若非不想暴露,在暗巷裡她便可以處理了這些殺手,也不用故作逃走將他們引開。

   絕煞門,江湖中一個三流殺手組織。

   出動所謂十二金牌殺手。

   顯然也是靜妃等人以為有他們來對付她已然足夠,的確,就算紀戰安排的暗衛跟在她身邊,在不暴露自身的前提下,以紀華裳的武功,她也只能成為被屠宰的對像。

   “我相信紀姑娘不是濫殺無辜之輩。”男子聲音依舊清朗如風:“若你覺得這裡血腥味太濃,那邊還有個亭子,我們可以去那邊坐下來聊,對了,你記得帶上桌上那壺酒,還有酒杯。”

   男子說著甚至未等女子應聲,轉身便朝不遠處另一個亭子走去。

   仿佛,篤定她會答應。

   安夙完全可轉身就走,甚至一刀殺了他以絕後患,然而那袖中的匕首卻始終未曾拔出,頓了片刻,她拿起桌上的東西跟了過去。

   兩人面對面坐下,安夙打量著眼前男子。

   那日她心緒不寧,未及細看。如今再看來,卻覺得眼前男子當真是好看,約摸二十二三歲的樣子,即使只著一身粗布白袍,卻比之她見過的任何一個人都要好看,這卻無關容貌,而是男人身上自然而然散發出的那種寧靜幽遠的氣質。

   明明沉靜似水又暖如旭日朝陽。

   卻偏偏讓她覺得——

   冰冷如廝。

   他明知她的身份不見半絲異樣,更知曉她剛剛殺了人,也不見半點懼色,開口便是關心她是否受傷,卻半點不擔心自己被殃及,也仿佛這世上沒什麼事能真正的觸動他。

   尤其,她以為他早就死了,或者離開了都城。

   可他……

   永寧候沒派人找過他?

   那絕不可能。

   想要找到他的人應該很多,靜妃妃位被奪吃了大虧肯定想找到他,王玄朗當日被她威脅,這些日子想來也沒有少派人查探。可時隔二十多日,這麼多波人的查探下,他卻絲毫無損,此刻更好端端坐在她面前。

   還真是讓人不得不震驚,這個瞎子倒也頗有手段。

   男子眼睛看不見,也好像沒有感覺到女子打量的視線,伸手摸著酒壺酒杯倒好兩杯酒,推了一杯給安夙。

   “你嘗嘗看,這酒味道還不錯。”

   安夙拿起杯子輕啜了一口微有恍神,抬頭難掩些訝異:“臨汾竹葉青?酒香醇厚,余韻綿長,半點不辛辣倒還有種清冽竹香味兒,還算不錯,只是沒想到你會喜歡喝這種酒。”

   “你也知道我是個瞎子不利於行,若再喝醉怕是真得落進這湖裡,如姑娘所說變成具真正的屍體了。這酒不易醉人,我也可多酌幾杯。”

   的確,這酒她以前之所以常喝,也是因它不易醉人。

   彼時她男兒裝示人。

   與朋友聚在一起,總不能別人喝酒獨她喝茶水,所以,她總會隨身綁一只酒葫蘆,裡面裝的就是這臨汾竹葉青。直到,後來到了軍營沒得再挑,那酒量倒也慢慢磨了出來,至少,喝上兩三壇花雕女兒紅也絕醉不了她。

   而這酒,她倒是有好多年不曾喝過。

   如今再飲,驀然就想起了當初與紹澤在一起的那段日子,那時她還未隨師父去碧落山,每當她隨刑教頭練武時,紹澤總會偷偷拿兩壇酒來,在一旁邊飲邊指指點點的搗亂。

   而後,再被族長爺爺揪著耳朵拎走。

   那個傻愣愣的家伙尤不知每次被族長爺爺捉個現形,是因為櫻洛總會偷偷去和族長爺爺告密。還總是一邊和她抱怨族長爺爺年紀一大把耳目卻太靈敏,一邊又樂此不疲的繼續以身試法。

   而等他被抓走,那酒也自然成了她和櫻洛的。

   想著她嘴角不自覺的勾起一抹笑。

   可如今,那段年少輕狂而又無悠無慮的日子,再也回不來了,那些人也都通通再回不來了。

   笑容瞬斂,安夙拿起桌上的酒杯一飲而盡,清冽的酒液入喉,卻仿佛一把烈火在胸口灼燒,微軟的眼神也驟然變冷,如雪域堆積千年累成的冰山。

   寒到徹骨!

   女子氣息瞬間的改變,讓男子微微蹙眉,將杯中酒飲下他道:“姑娘最近可還好?家中長輩可有為難於你?那日多謝你,若非你出手相救,我可能不止會受傷,能否保住性命都難說。可卻因為我,而給你帶來那麼大的麻煩,我一直感到很抱歉,也一直想和姑娘當面說聲謝謝。”

   “救你?你太看得起你自己,也太看得起我。”

   安夙聲音極冷:“你早知道我是誰,你又以為像我這樣惡毒的女人會出手救人?我不過是單純的想要報復蕭天玥而已,你的生死我從未放在眼裡,也從不曾在意,你也少在那裡,自動多情。”

   “即使姑娘不承認,也抹殺不了你幫過我的事實。紀姑娘口口聲聲說自己惡毒,我雖不能看可我能聽也能感受,我的感覺告訴我,姑娘本性善良。你,是個好女孩兒。”

   “那我只能說,你的感覺是錯的!”

   安夙驀地站起身,手中的軟鞭纏上男人脖子,瞬間收緊:“若不想死,就給我牢牢記住,以後別再多管閑事,也別再出現在我面前。否則,下次,我的鞭子就會勒到你沒氣了為止。”

   當日她本能的出手推開他。

   今日也本能的否認。

   以前的安夙遇到這樣的事會毫不猶豫的出手,可今時今日的她,只是個沒有心的復仇者,又怎麼可能會承認,自己會出手救人。

   從今而後,她的手,只會殺人!

   殺盡所有負過她的人。

   收鞭,女子身影化作一道疾風,轉眼消逝在水榭竹林邊。

   就在安夙離開後不久,又一道身影從竹林小徑中行來,看著亭中屍體,疾行至男子身邊,擔憂的問:“公子,您沒事吧?那些人是什麼人?”

   男子搖了搖頭:“不知道,或許,是幾個無賴。”

   眼睛上上下下將男子打量個遍,確定男子沒事,來人方才松了口氣,可聽著男子淡然的話,卻又瞬間蹙緊了眉:“公子,以後還是讓我跟著你吧,萬一有事也好有個照應。”

   無賴?他看可不像。

   看那幾人穿著打扮,死去時的慘狀還有散落在一旁的兵器,哪有半點兒像是無賴了?尤其那傷口,全都是一擊斃命。

   到底又是誰殺了他們?

   男子搖了搖頭:“不用了,誰又會殺我一個沒用的瞎子呢?就不嫌白白浪費了力氣?白樺,現在什麼時辰了?”

   白樺回道:“回公子,已醜時了。”

   “很晚了,我先回去,你也早些回去休息。”男子說著起身,沒走兩步卻轉身對白樺說道:“對了,他們既然都死了,那你就費點勁兒,找個僻靜的地方挖個坑把他們給埋了吧,到底,死者為大。”

   男子說完杵著竹杖漸漸走遠,碧綠翠竹落在地面敲出篤篤的聲響,宛如在夜空中奏響的一曲樂章,清脆悅耳。

   殺了人也不知道毀屍滅跡,也不知是那女子粗心,還是對他真那麼放心?想到此,男子無奈的搖了搖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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