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6章 受死,無法跨過的鴻溝

   “大姐姐你什麼意思,我不懂。”紀少鈺臉色有些緊繃,紀少蒙此時回過神看著滿地屍體,臉色慘白的從地上爬起來上前死死拽著紀少鈺躲在紀少鈺的身後就像只驚弓之鳥。

   “不懂??”

   安夙徐徐上前兩步垂頭看著只到己頸處的少年道:“我看你是不見棺材不掉淚才對,十六年前你母親被選中成為細作來到大鄴,因其長相與劉氏有幾分相似便取而代之成為劉家女,而後在她們的人幫助下有了當年那場劫殺,他們成功殺了我母親,最後助劉氏進入永寧候府成為永寧候府的繼候夫人。”

   “可惜的是父親與祖母向來謹慎,所以她一直未能找到任何機會,而候府奢華穩定的生活以及那顯赫的身份還有你們三人的出生也讓劉氏漸漸忘記了自己的身份直到十六年後那些人再次出現命令她完成任務,這才會有了候府那之後連串的事件發生,我說的對是不對?”

   “……”

   “看來我猜的並沒有錯,”

   紀少鈺垂袖的雙手微微發顫,臉色更是難看到極致,安夙將少年表情盡收眼底卻是驀然笑了:“若論及心性手段我也不得不承認你是個人才,便是大哥二哥比起你紀少鈺來也是遠有不如,若非你我早就注定為敵,我倒是真有些舍不得讓你就這樣死。”

   “你想的沒錯這都只是我的猜測,實際我沒有查到任何的證據,你母親留給你的人的確全都自盡死了,若你死不承認,說到底我其實也沒辦證據可以證明這個事實。大哥此前派了不少人徹查劉家卻一直都沒有任何發現,而我則派人查了你母親劉氏,從她出生到長大成為少女嫁人之前,以及在她嫁人之後這些年裡能查到的所有大小事,我都查了個清清楚楚。”

   紀少鈺和他們一起進宮,所以紀少亭所說的第二拔人和他們有關不假可定然不是這兩人親自動手,而雪鷹抓住了紀少鈺紀少蒙將人帶了回來,卻也只帶了這兩個人回來,而並沒有其它人顯然那些人都已死。

   “我能肯定的是她並非劉家女,先不說這兩人性格的細微轉變,劉氏嫁人後明顯與娘家並不怎麼親近,你們姐弟三人顯然也與外族並無多少來往,這實在有些不符合倫常。”至少自她重生至劉氏死亡這段期間,劉氏的娘家人從來都不曾來過候府。

   安夙微頓看著少年越發慘白的臉道:“當然為了隱藏自己的身份你母親肯定也沒少給劉家好處,對劉家人來說有好處自然不會懷疑,他們更不會想到他們的女兒早就被人調包。若非幽冥跟蹤到你母親背後的人我也不會懷疑劉氏更不會因此而懷疑當年的事與大哥一起調查。”

   可惜的是紀少陽並不知劉氏背後之人的身份,沒有一個准確的調查方向所以他自然不可能會查到什麼。而她查是查了,可劉氏那時已死,紀嫣然被她打壓受挫太過一直不敢動作,紀少鈺更是個極能沉住氣的人。

   原本找到那人之後她並不需要再利用紀嫣然與他們,可弒天現世卻讓事情出現了波折,那個合作交易她被迫必須暫停,為了不暴露身份她只能重新轉回頭從這三個人身上入手。

   “且不說我與你母親本有殺母之仇在先,留著你們就等於留著候府通敵叛國最大的罪證,你說我又怎麼可能放任你們繼續活在這個世上?更何況你派人盜走布防圖很明顯已選擇了接替你母親來完成任務,你已選擇放棄候府,你又說說你該不該死?”少女清淺淡然的聲音卻如鐵錘落地,更如悍雷砸在紀少鈺心尖也砸在紀少亭的心上,也讓空氣再陷沉寂。

   “我早就知道會有這一天。”

   紀少鈺雙手死纂整個人身體都在狠顫,看著少女許久他頹然的開口:“從母親死的那天我就知道大姐姐早就心有懷疑,我卻一直都心存僥幸,我以為母親的死可以讓那一切都過去,我以為那些事隨著母親死也沒人會再知道。可從大姐姐對二姐杖刑又讓我與少蒙前去觀刑,我就知道大姐姐比我想像中知道更多,我更知道大姐姐所做的都是為了逼我。”

   “事到如今我知道自己罪無可恕,也知道大姐姐必然不會放過我,我只求大姐姐能饒過蒙兒,蒙兒年幼並不知情所有的事都是我做的與他無關,大姐姐想殺我我不會反抗,若大姐姐不放心可以派人將他幽禁看管,少鈺只求大姐姐能夠留蒙兒一命。”

   紀少鈺拽著紀少蒙便跪了下去,抬頭看著安夙少年眼中滿是祈求,即使只是用話來詐他,可她說的的確是事實,就算沒有證據她也不會放過他們。對這個只比他大五歲的少女,他血緣上的大姐姐,從最開始母親利用她他對她抱著幾分的同情,到最後她給他的的感覺卻只有恐怖。

   實際遠不止大姐姐說的那麼簡單,若非被逼無奈他不會選擇這樣做,可是他也沒有辦法,大姐姐心有懷疑手段更是雷霆,母親死在她策劃之下,那個人一次次的出手卻都被他這位大姐姐化解。

   那個人派人來找他,大姐姐也一直都在調查。他甚至曾有想過將一切向大姐姐和盤托出,可如她所說他們之間卻橫著太多太多,母親對大姐姐的利用,認不清形勢的二姐對大姐姐的一味仇視,更遑論還有那不可逾越的殺母之仇,他的母親殺了大姐姐的母親,而十六年後大姐姐又設計除掉了他的母親。

   所有的一切都像是一團亂麻,理也再理不清,算也再算不清,有太多太多的顧忌和無法跨過的鴻溝橫在了他們之間。

   就算他再想說可他又怎麼敢說?

   如此一直到那日清晨醒來,紀語微竟出現在他的房間,他才最終下定了決心照那人說的去做,他早就想到過如此做的後果,成功他可以帶著少蒙安全的離開這裡重新開始,而失敗他與少蒙必然不會有好結果。而如今事實證明他的選擇錯了他也的確是失敗了。

   死,是他必須接受的結果。

   他可以毫無怨言可蒙兒又有什麼錯?他從始至終什麼也不知道,他只是被迫的接受著他們所有人的安排和擺布。

   紀少鈺聲音低沉,最後的最後他一心想要求安夙保住紀少蒙,可他似乎並未想過其實他自己也只不過是顆被人擺布的棋子只是個被運命擺弄的人。

   他想要掙扎著跳出棋局。

   可身在局中又怎麼可能輕易的跳出去?

   安夙看著少年聲音卻仍是平靜無波:“就算我可以饒過他留他一命,可你有沒有想過終其一生都被囚禁,對他來說或許會比死更難受?”

   “我……”

   紀少鈺所有話都哽在喉頭,紀少蒙死死抱住紀少鈺朝安夙怒吼道:“我不用你饒,你要殺就殺好了,哥,你別扔下蒙兒,蒙兒不想被人囚禁,哪怕是死蒙兒也要和哥哥在一起,哥我求你你別扔下我……”

   驟歷巨變,即使仍舊有著候府少爺的身份,可自劉氏死後看慣人情冷暖的紀少蒙也早無當初的衝動與高傲變得寡言許多,此刻看到唯一護著他的紀少鈺如此紀少蒙回神再忍不住撲進紀少鈺懷中死死抱著他放聲痛哭。

   “蒙兒……”

   紀少鈺攬著紀少蒙眼前的視線有些模糊,只因他的一個錯誤選擇而讓自己也讓少蒙走到今天,他竟親手讓自己也讓蒙兒走到窮途末路,面對如此情境即使再沉穩他也只有十二歲而已。

   嚴格論還只是孩子。

   於紀少鈺來說,這亦是他難以承受之重。

   紀少蒙哀哀凄凄的哭聲,紀少鈺隱忍而壓抑的淚光,如此一幕落在眾人眼中也讓空氣都多了份讓人難以壓抑的沉重。

   眾人都自深深沉默著,活在這世上的人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無奈,每個人也都有無法逃脫的命運。命運的軌跡掌握了所有,他們每一個人都曾企圖跳脫命運的掌控,可最終有誰又能真的逃脫?

   而紀少鈺面對如此的命運,恨麼?怨麼?

   當然恨過也怨過。

   可他的命運,從他出生降世的那一刻起就已然注定,在他知曉時他也早就深深明了,他的母親是別國細作,他的父親卻是大鄴開國諸候府的掌家人是手握重兵深受皇帝器重的永寧候。母親懷著不可告人的目的嫁給父親,祖母與父親卻都絕不可能容許這樣的人存在永寧候府。

   他早就知道就算沒有大姐姐的如此威逼,這天遲早也會來,他遲早還是必須要面對也必須要做出選擇。

   “又或許大姐姐說的是對的,與其留下蒙兒獨自活著被囚禁還不如今日讓他和我一起走,那樣我們兄弟二人也能互相陪著彼此有個伴兒。”他以為讓蒙兒活著總是比讓他死要好,可少女的反問卻讓陷入沉思。

   紀嫣然他們那個二姐早就被恨與嫉妒衝昏頭,大姐姐掌候府後並未對她們出手雖不再像以前,可日子總算平靜的過著,可她卻主去招惹大姐姐以至於給了大姐姐機會讓大姐姐也對他們下了狠手。

   任別人勸說他一再懇求,她卻根本聽不進去只滿心滿眼的想著去怎麼鬥倒大姐姐好拿回她以前的風光讓一切再回到從前,可也卻不知發生過的事抹不去從前也早就再回不去。

   別說大姐姐如今不可能會讓她活著,退一萬步來說就算真能活著她不可能也再沒有能力去管蒙兒的死活。他若死蒙兒便真的只剩一個人,長年的囚禁對個才十歲的孩子來說,那又該如何的忍受下去?

   許久,紀少鈺抬頭看向安夙說完又轉向紀少亭:“二哥動手吧,如大姐姐所說我們本來就不該存在這世上,我們的存在才是對永寧候府最大的威脅,所以不要再婦人之仁,現在,就動手吧!!!”

   紀少鈺仍舊緊摟紀少蒙,說完卻是昂頭閉上了眼睛,感受著懷中紀少蒙害怕到顫抖的身體,十二歲的少年緊閉的眼角終是滑下兩顆晶瑩淚珠。

   這世上沒人會不怕死,這世上也沒有幾人能做到從容赴死。可紀少鈺至始至終都很理智,哪怕面對各方威逼的困境,哪怕最終已走到今天這樣的絕地,他亦沒有過多的悲憤情緒,他的頭腦還是很清明他也很清楚自己的楚境,直至最後平靜的選擇接受。

   如她所說,永寧候府之中這代最優秀的子嗣不是大哥,也不是早就被她選中的紀少亭,卻恰恰是眼前這個看似錦衣玉食可以無憂無慮有著大好前程可實際卻早就承受諸多卻無人知的十二歲少年。

   這個候府的嫡出三少爺,紀少鈺。

   “紀少亭,動手。”

   安夙看著兩人吐出五個字,紀少亭看著緊閉眼簾的紀少鈺和紀少蒙,又扭看著安夙以及安夙臉上不容置疑的表情,他泛白指節握緊手中長劍一步步朝著兩人走了過去。

   “唔……”

   紀少亭沉肅著臉手臂驀然抬起,鋒利的劍刃刺入兩人的胸口,長劍被抽出的剎那是兩人劇痛中的接連悶哼,紀少亭睜大眼睛看著兩人慘白溢血最終相擁著倒地再垂頭看著自己手中染血的長劍還有自己白晰修長從來只執筆的手。

   白與紅,那是最鮮明的反差。

   他的這雙手終究染上了血色,他第一次殺人,殺的卻是血緣親人,一個十二歲一個才十歲的孩子,他們比他還要小,他們的人生才剛剛開始就被他親手終結在這雙手裡。

   可正如大姐所說也正如紀少鈺自己所言,他們都必須要死,留著他們活在這世上只會危及到候府,他們的存在才是候府最大的威脅。

   永絕後患,這是他必須做的!!!

   哐啷——

   紀少亭手中長劍落地。

   安夙只靜靜看著這幕,看著少年將劍刺下,也看著他恍然扔掉長劍轉身捏拳閉上了眼簾,也看著此時躺倒地身體不停抽蓄嘴角與胸口都不停溢出鮮血仍緊緊擁在一起的兩人。

   半晌,她上前蹲身衣袖分別自兩人身上輕輕拂過落在其面龐,合上了兩人的雙眼。起身她看向皇甫瑜與歐陽旭:“你們帶他們先離開,他們三人終歸是父親的親生子嗣,是我永寧候府名正言順的少爺小姐,先找個義莊將他們三人的屍首好好安放等到事情完結後再帶他們回候府安葬。”

   “是,屬下知道。”

   皇甫瑜與歐陽旭二人對視一眼朝女子拱手道,隨即兩人上前帶著紀少鈺紀少蒙還有紀語微三人的屍體施展輕功很快離開。

   安夙看兩人消失這才朝錦道:“我們先在郊外附近找個落腳的地方,先看看事態的發展再說。”

   “好。”

   錦只點了點頭並沒有多問。

   安夙牽著他離開了木屋走過狹道,白樺看紀少亭臉色不好本要上前攙扶少年卻只朝他搖頭側身躲了過去,強行壓下腦中的昏沉紀少亭睜大眼看著前面堆滿屍體被染血的道路還有那狹道屍堆間緩緩而行的男子和少女,他邁開如灌鉛般沉重的腳步。

   紀少亭踏在染血地面,看著前方身影腦中卻是一幕幕反復交替,燈籠燭火下少女離去的背影,驟然巨變時他被強行打暈送離,木屋中語微的憤戾質問和臨死前的依舊執迷不悔,就在這裡少女開口要他殺人時的冷漠和他最終選擇親手執劍刺入那兩人胸口,最後是在無雙閣裡少女涓涓細流般的聲音,和彼時從少女口中吐出的字字句句。

   他終究還是太過懦弱。

   他曾經看著少女的背影告訴自己,如果只有手染鮮血才能保護自己想要保護的人那他就讓他的雙手染上鮮血。可實際他一直都未曾做到反而他的優柔寡斷讓事情變得更加糟糕。

   那句話到底成了空話。

   如果他能早些真正認清真正醒悟,所有事是不是就會不同?那樣他就能早些察覺早有防備,那樣語微不會一直深陷不可自拔被人利用犯下如此大錯以至最後丟了性命,那樣候府所有人不會被押天牢,那樣大姐姐不會選擇用這樣的殘忍的方法來逼他看清現實認清自己的懦弱。

   可這世上卻從沒有如果,什麼都可以改變唯有過去無法改變,沒有失去過沒有經歷過又怎會有真正的明悟?

   所以這段路他要自己走。

   他要自己踏過這段染血的道路一步一個腳印走到對面的盡頭,他要讓過去那個懦弱的紀少亭從這刻起徹底的死在這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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