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3章 無可取代的存在

   外面有腳步聲傳來,輕輕的,徐徐的,隨著那有序的篤篤聲,似乎成了他的專屬標志,不用抬頭她也知道來的人是誰。

   可她依然抬起了頭,看著男人那張素雅淡然的臉:“你這個時候來我這裡有什麼想問我的,可是想問我,為何會知道那首曲子?”她沒有隱藏的彈出那首琴曲便也早就料到他會來詢問。

   “是,阿棠可否如實相告?”

   錦走在沉香榻前坐在女子對面,放下竹杖道:“我想知道阿棠這些日子疏遠我是否為了這首曲子,你又為何會這首曲子,是誰教你的,還有那個教會你的人他現在何處?阿棠,如果可以我想見他。”

   “的確是有人教過我,你想找到他?可是為什麼?”安夙微微捏緊了手中把玩的棋子,眼神依舊落在男人臉上沒有移開過,教會她的人就是他,可她此刻就坐在他眼前,他卻認不出她。

   “我必須要找到他,哪怕只是見他一面。這對我很重要,因為,這是我欠他的承諾,我卻一直沒有兌現,我派了人去找他,可是沒能找到。阿棠,我知道你可以幫我。”男子聲音依然淡雅,卻又透著無比的堅定。

   她是唯一可以幫他的人,可若她心有不願,他也拿她莫可奈何。沒人會比他更清楚的知道,這是個不會受任何人脅迫的少女,為試探他逼她彈了回風,若再逼迫只會讓她離他越來越遠。

   他不想逼她,可那個人他也一定要找到,一定要見到。

   “他就是你那夜說的那個弟弟?”

   安夙斂了眉開口,聲音帶著些諷意:“你說他對你很重要,可又能有多重要呢?我想也未必那麼重要,如果真的重要,你又怎會將他弄丟?你又怎會一直沒找到他?欠下的承諾?一個承諾而已,或者他早就忘記那個承諾,也早就把你給忘去了九霄雲外。”

   “兩個大男人,又不是什麼需要兒女情長到至死不渝的戀人,有必要這麼依依不舍浪費時間又浪費精力?就算已無親人,想要個弟弟那就再認一個就是又何必如此執著?我看你對簡洛不錯,把他當成他不也是一樣的?”

   男子因少女的話陷入沉默,半晌開口:“阿棠,你的心裡可曾有過無可取代的人?若有,你就會明白,我為何會這麼想找到他。那是在遇到你之前,在我失去這雙眼,失去所有以後,我人生中唯一的溫暖。若沒有他,我現在不會坐在你面前,也不會有你現在看到的錦。是他教會了我笑,也是他教會了我不管如何永遠不要放棄,所以,我才能堅持。所以,又怎麼可能會不重要?”又怎麼可能不執著?

   無可取代!

   這四個字像針一樣扎在安夙的心尖,原來這些年他是記得她的,在他心裡阿謹有著如此重要的地位,阿謹在他心裡竟是無可取代的存在麼?

   簡洛說他這兩年每年二月和秋天都會回來。

   二月,是她的生辰。

   秋天……

   十二年前,那個落葉滿地的秋天,他們遇見,所以他也沒有騙她,就在那不久他就遭遇了變故,簡洛偷偷跟著他,發現他在河邊燒紙錢,她重生第一天與他初遇也在秋天,他也在那裡燒紙錢。

   所以,他是真的在祭拜他的親人,所以,他不是有意失約,所以,五年前他不是不記得他們的約定,也不是不想來。

   是因為他的眼睛瞎了他看不見,是因為他沒有了武功,是因為他的周圍仍舊還有危險他不能來,他也沒有辦法來。即使她在崖底刻下了她的名字,可她又怎會想到她拼命變成了蒼鷹,可那個在她心中最厲害,宛若天神般的大哥哥,他卻折了翼,再也飛不下那萬丈深崖,再也看不見她刻下的字。

   他們曾經離得那麼近。

   師兄寫信告訴她,等她凱旋歸來的時候,就會來帝都看她,到時會帶他來介紹他們認識。如果沒有後來發生的一切,如果沒有她親手安排的那場最終假戲被變成真的‘假死’。

   他們,會見到的。

   可最終他們還是錯過了,就那樣錯過了。

   安夙用力的捏著手中的棋子,原來不是他失約沒能兌現他的諾言,是他來兌現諾言時,她卻早已放棄去堅守那個約定,是她自己選擇了放手,如果不是當初她一個錯誤的選擇,所有的一切是不是都會不一樣,他和她也就不會走到今天這樣的局面。

   那五年裡她都到底錯過了些什麼,又都失去了什麼?

   他說是她教會他笑,教會他堅持,沒有她就沒有今天的錦,他說她在他心裡是無可取代的存在。可他不知道也是他教會她隱忍,讓她學會成長,是他讓她堅定的相信她可以變成蒼鷹。沒有他也不會有後來的她,是他成就了安夙,他不知道在她心中,他也曾是無取代的存在。

   她伸手,想要撫上那張臉,想摸摸這張讓她記掛了七年的臉,想要親手觸到這個讓她一直當成目標想要追趕,想要與他比肩,甚至想要超越,讓她懵懂心動又執著思念了整整七年的人,想要清清楚楚的看清他的眉眼,想要真真實實觸到他的溫度。

   手指伸到半空,她卻驀然停住。

   最終,無力的收了回來。

   她深吸了口氣壓下心中的酸澀難言,輕輕的閉上了眼簾,許久後,才再睜開眼簾開口,努力平靜的開口:“你不用找了,因為他已經死了,那首曲子我的確聽過也的確是他教會我。我不知道他是誰可他的確已經死了,他的屍體是我親手埋下,應該早就化作了一堆白骨……”

   少女的聲音輕飄飄的,像是羽毛剎那拂過天際,卻又像是道道旱雷沉悶的在心頭砸響,那短短的一段話兩個字,讓男子整個人都徹底的僵住。

   “死了?你是說,他已經死了,他……”

   好半晌,他才恍然的回過神來:“那你,是在什麼時候見過他,又是在哪裡見過,他怎麼會死的,他為什麼會……這不可能的,他怎麼可能會死?他不可能會死的,我的諾言還沒有兌現,他怎麼可能……”

   “本來人已死我不想再說,因為就算知道也不過是無謂徒添傷感,可你卻執意追問,那我也如實告訴你,他,的確是死了,這首曲子他說沒有名字,這是他臨死前教會我的,他還告訴我一個故事……”

   “我想除了他另一個應該就是你了。他說如果命運有幸能讓我遇到你,你還記得他,也還記得那個約定,讓我替他轉告你兩句話……”的確是他和她,隔了十二年他們兜兜轉轉終於又在人海中遇到了彼此。

   時空未換,可滄海已逝,歲月已失,他不再是當初的他,她也早就不再是當初的他,人再強大可終究敵不過歲月,也敵不過命運的擺弄。

   “他都,說了什麼?”

   錦握著竹杖的手,死死的纂緊著,即使壓抑,可聲音卻還是明顯可聽到有些微的顫抖,安夙聽著他微顫的聲音,看著他捏到發青的手指骨節,喉頭似突然被什麼堵住。

   她拼命的用力,拼命用力壓抑著心中的酸與澀和想要脫口而出的話,因為她不能告訴他,她不能告訴他,她就是阿謹。

   他懷疑她,所以她只能告訴他,阿謹早就死了。

   是她選擇放棄了他們的約定,她又憑什麼還要他一直記得?是她變了心意選擇了別人,又怎麼還有資格去怪他失約,她又怎麼還有資格與他站在一起?

   就算她說了,他又怎麼可能會相信這麼離奇而又荒誕的事實?

   那又要她怎麼說得出口?

   要她怎麼開口告訴他,他一直在心裡記掛了整整十二年的小男孩兒他其實卻是女兒身,又要她怎麼告訴他,她曾對他心動過,牽掛過,思念過。

   可最終她卻動搖了,她竟放棄了他們的約定,她愚蠢的愛錯了人,早被人害死,又變成了紀華裳?

   是她親手,將一切都毀了。

   這樣的話啊,你讓她怎麼可能,怎麼可能說得出口?

   所以,他想要個結果,她只能給他一個結果,讓他徹底的死心,也徹底的忘記那些過去,即使依然不會忘記,即使依然記得也只要記得那個阿謹,那個單純不知世事險惡的小阿謹就好。

   她想在心中保留那份最純真美好的回憶,她也自私的不想去破壞她在他心中的記憶,所以她只能告訴他,那個或許是他最不願聽到的事實。

   不管最終能否避開,她都不想,將他卷進這場漩渦裡。

   她松開緊牙的唇畔,一字一句:“第一句,他說,對不起,七年之約,阿謹注定要失約了。最後一句,他說,錦歸哥哥,謝謝你。”兩句話說完她整個人的力氣好似都在剎那被抽空。

   本就空空的心髒似乎更空了,好像一瞬間什麼都沒有了。

   這應該是,她這輩子最後一次,能如此在他面前可以這樣如往昔般毫無保留的喚出他的名字,喊出她最想喊的那個稱呼,仍舊叫他一聲錦歸哥哥了吧?

   “錦歸哥哥,錦歸哥哥……”

   男子不停重復呢喃著:“阿謹,是阿謹,真的是阿謹,他一直都叫我錦歸哥哥,也只有他會這樣叫我,錦歸,那是我的字。真的是阿謹,原來他一直都沒有忘記我,原來他還記得他的錦歸哥哥,是我的錯,為什麼我沒能早些回來,如果我能夠早些回來,如果我能夠早點找到他,他就不會出事,都是我的錯,都是我的錯,是我,是我……”

   “你不需要自責,他的死不關你的事,你……”

   安夙的聲音戛然而止,眼前視線突然變得有些模糊,她看著男子臉上一慣的淡然素雅被痛苦和愧疚淹沒,聽著他不停自責呢喃的顫抖聲音,看著他嘴角溢出的那縷艷紅血跡,也看著他慌亂拿起竹杖支撐起搖晃的身體一步步踉蹌走出閣樓時的那道,落寞又蒼涼的背影。

   心,突然間很疼很疼,疼到無以復加。

   那抹艷麗的血色刺痛了她的眼睛,她想說些什麼,卻是突然啞了聲一樣再說不出一個字,她想站起來哪怕是去扶他一把,整個人卻僵硬到像塊石頭完全無法再動彈,她只能睜睜睜看著,只能在心裡不停的重復著,重復著那兩句只能借著紀華裳的口才能說出的話,一句又一句的對不起和,那聲謝謝。

   是的,謝謝。

   錦歸哥哥,謝謝你曾在安夙的生命裡出現,即使那麼短暫,卻開出了最絢麗奪目的煙花,謝謝你曾給安夙的那片碧海晴空,伴她走過最難熬的歲月,謝謝你給了安夙十二年最真誠的牽掛和思念,讓她最終知道原來她的錦歸哥哥從來從來都沒有忘記過她。也謝謝你曾給了安夙最初最純真的感動和心動,在她改頭換貌最最痛苦的時候又出現在她身邊,依如繼往的幫著她。

   可是對不起,對不起還是只能讓你失望,對不起最終也只能讓你難過,這次阿謹卻是真的要和你說再見了。安夙已死是不可改變的事實,小阿謹也永遠都不可能再回來,那個事實她只能埋在肚子裡一輩子,永遠永遠也不可能再與他說得出口。

   錦歸哥哥,念了整整十二年,已經足夠了,與其一直記掛牽念下去,給自己留那麼一個沒有盡頭的念想,不如將長痛變成短痛。

   所以忘了吧,時間流逝總會抹平一些傷,這世上也沒有誰離開了誰就真的再也活不下去。我相信終有一天,你會忘記阿謹,擁有屬於你自己的生活。

   安夙注定不可能再得到幸福。

   可我希望你可以。

   我希望能在我離開前,親眼看到你幸福。

   在任何人面前她都可以無堅不摧,即使當初那樣的巨變,那樣的痛苦她徒手自剜心髒而亡時,也不曾退縮過猶豫過。

   可面對他,她到底還是自私的,她到底還是,懦弱的,她終究沒有那個勇氣開口告訴他那段,那段讓她用力想要摒棄,拼命想要從腦海中切割掉,卻又怎麼都無法剜去的痛苦回憶,也是對她來說也早就污穢不堪的過去。

   錦歸哥哥,我們有共同的仇人,你的琴音卻是阿謹想要珍惜的,你的手應用來撫琴,而不是用來握劍,我不希望你的雙手沾滿罪孽,我也不希望你身上那襲白色的衣衫染上血污,而阿謹的雙手卻早就染滿無數人的鮮血。

   所以,我會替你報仇的。

   終有一天,我會讓你的眼睛重見那片流霞讓它再現那道驚鴻之光,若你想要那個位置,我也會奪過來將它交給你,十二年前躍下回風崖,你為救我以身作墊差點葬送了性命,你背著我九死一生爬上那萬丈深淵,十二年來你我之間原來也只有你始終如一不曾改變。

   如今我也想為你做些什麼,而這也是我唯一能夠為你做的。就當做是小阿謹送給你唯一,也是最後的一份謝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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