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6章 錦怒

   錦微抿了唇畔,思索著。

   “我不想看到你自然與你有關,你說我關心你,不過是我不想給自己找麻煩而已。這就是事實,你信不信都好,我要說的都已經說了。我是候府的主子而你只是琴師,你覺得我讓你走,需要怔求你的同意?你又覺得我不願讓你留下你能留得下來?”

   看男子回神面上表情從驚愕到隱著絲受傷,安夙蠕了蠕唇,捏著男人衣襟的手指微微纂緊卻未再言語,她的話或許很傷人。

   可她不能再讓他留在候府。

   沉寂。

   那沉寂裡錦卻聽到有聲音響起,是絲線纏繞著心尖的聲音,心,仿佛被看不到的線緊緊的纏住再忽爾勒緊。男子垂著頭看著女子,明明看不到可他卻能感覺到她用力壓抑的氣息。

   落在女子眉眼鬢角的手撫上心口,那是痛麼?

   他竟為了她在痛?

   痛。

   不會錯,那種心被揪緊的痛,突如其來轉瞬即消,卻又那般清晰到讓他不容忽視,他不會感覺錯。

   可為什麼?

   他到底怎麼了,他怎麼可能真的因她而感到如此揪痛?為什麼明明她說著傷人的話,他卻會為她心疼,難道,他竟真的對她動了情?

   許久後。

   錦撐手翻身坐在榻邊,也伸手將女子拉了起來,點頭:“好,如果這真是阿裳所願,我自當成全。我會找機會向老太君和紀世子說明,我說過在我面前你不需要為難自己,不需要隱藏自己,無論你想做什麼,又或想我做什麼都盡可對我直言。”

   “阿裳,你要記得,不管將來如何至少我不會傷害你,在能力允許範圍之內我會盡我所能給你一片碧海晴空。不管你是否需要,不管時移勢易,我都希望你能夠謹記,因為這是我對你的承諾,只要錦活一日,這承諾便一日有效。”

   男子聲音低沉中透著幾分慎重,有那麼一瞬間,他很想看看她的臉,不再是像以前只能靠著觸摸在腦海裡勾勒想像,而是真真實實的看清她,看清楚讓他剎那生出心痛的女子,到底是何容顏,此刻她臉上又是什麼樣的表情。

   “你說的我都記下,我也希望你能、盡快。”安夙站起身,凝視著眼前男子的面容,感受到外面空氣中燃燒起的怒火,只靜默著當先出了閣樓,將空間讓了給男人。

   女子轉身的瞬間,錦手掌本能探向前面半空,久久,修長五指緊握,卻只抓到一片虛無的空氣。

   “公子,您沒事吧?”

   熟悉的腳步聲漸漸消失,直到前來尋人的白樺有些擔憂的聲音在寂靜的房間裡響起,錦才回神收手重束著腰帶。

   他知道少女走了,可空氣中卻還殘留著女子身上的幽香,身體上女子留下的余溫也還未褪卻,淡淡的溫馨沁人心脾,盡是讓人有些眷戀。

   他向來冷靜的腦子卻因那突來的痛而有些亂,她說出的理由他根本不相信可她到底為什麼要這樣做?為何他竟也猜不透她的心思?可不管如何她要他離開的態度既明顯又堅決。

   事情似乎又回到了僵滯的原點。

   他還是未找到那根線頭,也未找到他想要的,這場奪心之戰也早已偏離了他設定的軌跡。到底她為什麼會突然改變態度?為什麼會執意要他離開?甚至不惜為此抹黑自己?

   到底那線頭在哪裡?

   白樺扶著完全陷入沉思中,眉峰緊蹙幾乎無知無覺的錦回到風華閣,聲音裡的怒火卻已凝成實質:“公子,我們什麼時候去跟紀老太君和紀少陽辭行?早些說明屬下也好盡快替公子打點行囊。”

   他真是受夠了那個霸道無理又囂張蠻橫的女人,她以為她是誰,她又以為她有什麼了不起的?公子對她處處忍讓,處處相幫,她就仗著公子好說話,處處指使公子,為難公子。不止對公子無理欺負公子,她還,她居然還說掃地出門就將公子給掃地出門?

   她將公子當成了什麼?

   真把公子當成那些南風館裡招之即來,呼之則去的小倌兒,還是把公子當成了她家那些可供她肆意吆喝使喚的家奴?敢攆公子走,哼,她還真以為家公子稀得她沒了她不成,還是真以為他們會賴在她候府不走?

   這個女人,她最好就別落在他手裡!

   否則,他定讓她好看。

   錦回神:“等簡洛那邊有了消息,我們再去辭行。”

   “公子,您為何還要幫著她?”

   白樺臉黑沉都可擰出水來,看著男子,眼中憋屈無力又不憤至極:“她不是自以為了不起,她不是能耐得很?那就讓她自己想辦法找人,再自己想辦法說服寒莊主去。公子處處為她著想,可她根本不會領情。公子,您這又是何苦?以公子的身份和地位,想要什麼樣的姑娘找不到?又何必,又何必,吊死在她這顆歪脖子樹上?”

   “白樺,我不希望以後再從你口中聽到對她有半點不敬的話!”錦陡然間凌厲的出聲喝叱,冷肅的面色,輕抿的唇瓣,低沉的聲音,無一不彰顯男子內心的不悅和壓抑後的沉沉怒火。

   “公子恕罪,屬下不該質疑公子……”

   白樺忙跪地請罪,盛怒之下他竟忘記了自己的本份,可他就是看不得公子受委屈,更看不得那個女人欺負公子。那個女人簡直有把人,不對,是把聖人都氣瘋的本事。

   半晌,錦壓下怒氣開口,素雅的聲音裡多了份噬骨的冷戾:“白樺,她對我很重要,我不希望她出現任何意外,我要你牢牢記住這點。”

   “……”

   白松怔愣,看男子驟然泛冷的臉色,咽下了所有的話:“是,公子吩咐屬下定會謹記,絕不敢忘。”他做夢都沒想到公子會為那女人如此警告他,更沒想到那個女人在公子心中已有如此地位。

   錦聞言神色微緩:“我原以為是她背後還有人,可等了這麼久那個人卻一直未現身。這幾個月留在候府該查的你也都已查清,她希望我離開,我們就暫時先離開,趁此機會我們正好去辦另一件事。”暫時二字微微咬重,有時逼得太緊只會適得其反。

   “公子是懷疑紀華裳她一直都在隱藏,實際背後有人指使,又或者是有人將她調了包?所以才讓我調查她的大小事?”白樺眉頭幾乎都打著結,那話聽得他腦子直犯暈。

   公子的心思,這些年他就從沒看懂過。

   他一直不解公子為何非要賣身進候府,原以為公子不過想借候府的勢,而今才知原是如此,可既然只是利用,公子又干嘛還這麼在意她?

   難道公子對她是真的,真的動心了?

   “是,也不是。”

   錦站起身點了點頭:“還記得初入永寧候府時你就問過我,是否懷疑她和院家被滅有關,我的確有此懷疑,包括候府巨變,她的能力你都看在眼裡。所以不要小瞧了任何一個人,哪怕是個女子。或許別人做不到,可我相信她一定可以幫我拿到,我想要的。”

   “而她也早知我進候府別有目的,我接近她也確是目的不純,所以你不應該責怪她的態度。若有人心懷不軌的接近我,想利用我,你又是否還能用平常心來應對?”

   “屬下……”白樺默,當然不能,若是有人懷著目的接近公子,他定會毫不猶豫送那人歸西。可那個女人,又如何能與公子相提並論?

   錦不用看,聽他失聲也知他現在的表情:“己所不欲,勿施於人,我知你擔心我,可你不能因為維護我便牽怒她,對她抱有成見,這對她來說不公平。我曾告訴過你不管對人對事都不要用眼去看。有時眼睛看到的未必是真,要靜下心去感受去體會,因為只有心才不會欺騙。如此,你也才能看到別人看不到的。”

   男子素雅面容再無平日淡然,如是說著,眉峰卻是緊蹙,眉宇間多了抹從未有過的冷戾銳氣,什麼時候,他向來敏銳的感覺也出現了混亂和偏差,這麼多年來這是從未有過的狀況。

   那個女子有太多讓人不解的地方。

   她與他所調查到紀華裳截然不同,突然性格大變,突然多出的那高深莫測的武功,就算人會變可有些習慣卻不會變,滲入骨骼的性格絕不會變,如白樺所言他曾懷疑過她是假的,又或是她一直在隱藏。

   可調查的結果來看,都不是。

   她的確是紀華裳並非有人假冒,所以他才懷疑她背後有人,只怕除了他以外還沒有人知道那個看來只會胡攪蠻纏,狀似率性而為的女子,實際懷有一身高深莫測的武功。而她那身武功絕不可能是憑空而來,以她的年紀想要瞞著所有人練就那樣一身武藝,若沒有人教導那也絕對不可能。

   那她的改變又到底是怎麼回事?她又為何會突然對他如此冷漠,如此堅決的要他離開?他到底做了什麼,竟讓她如此諱莫如深?

   他不知道。

   唯一能讓他確定的是:她對他來說,似乎比他想像中重要。

   不,是重要的多。

   那是種直覺,若不緊緊抓住她,他會後悔一輩子,說不清為什麼,他只知道那種感覺在她離開的剎那,來得莫名卻又濃烈到讓他心驚。而他向來都相信他的感覺。他的感覺不會錯,從來不會錯。

   “是,公子,屬下明白了。”

   “……”

   “屬下先告退。”

   白樺見男子似未有知覺自發退了出去,才出院子沒多大會兒屋子裡便傳出陣清悅的琴音,響徹在院落之中,一曲又一曲,悠悠不停。

   “錦大哥的琴果然依如繼往的好聽,不過這麼彈太可惜了,要是在茶樓裡賣唱彈曲兒怎麼也得小賺一筆。我說小白,你站在這裡做什麼?看你和它相依相偎都不忍分開,莫不是愛上這棵樹了?”簡洛回到前院,看抱膀拿劍站在樹下的白樺咧嘴笑得很是開懷,眼睛裡更滿是調侃。

   “……”白樺卻是橫了他一眼,讓公子去彈曲兒虧他想得出來,公子什麼身份豈能拋頭露臉去做那樣的事,再說了,公子又豈會缺那幾個銀子。

   簡洛看到白樺的不滿卻渾不在意,尤自義正言辭的道:“你橫我干什麼,我說的本來就是事實啊。這就叫那什麼來著,一舉兩得,對,就是一舉兩得,反正錦大哥喜歡彈琴,到時銀子也掙了。這多好,有什麼不對的?”

   “算了,才不和你這傻大個兒說,我找錦大哥去,我得讓他命令你把秋水劍拿給我。錦大哥最可惡,我忍著忍著眼看老太君就要好了,他卻把我支走,要不是擔心我的小白鼠我才不會遂了他的意,否則他別想我替他再治人,也別想我替他傳信給師父……”簡洛恨恨瞪著小白,將那小白鼠三個字咬重,最可恨就是這廝了,好歹也算有交情,那明明也是錦大哥早就答應他的,他好話說盡他卻偏不肯提前拿給他。

   最後更是給他跑了個沒影。

   太可恨了。

   簡洛瞪完轉身就走,卻被一把帶鞘的長劍給攔住,白樺飄了他一眼:“不要去煩公子,公子心情不好。你去傳訊的時候,公子已經命我將秋水劍放進你房裡,自己去拿,公子既說你治好紀老太君就把劍給你自然會給你。還有那段落河合木和一萬兩銀票是看在你做事積極給你的獎勵。”

   絕對是故意的。

   簡洛滿臉黑線,等他開口要才告訴他,這就是在故意耍他。想到男子的話他卻又一怔疑惑道:“你什麼意思,錦大哥他心情不好?他也會心情不好?我還真是頭一次聽說,可,為什麼錦大哥會心情不好?小白,是你辦事不利,還是有人惹他生氣了?”

   “不去看秋水劍了?若是被人偷走,自己負責尋回。”

   “……”

   簡洛恨恨瞪了他一眼,開玩笑這可是永寧候府,誰敢大白天的潛進候府裡偷東西?況且那東西他沒交到他手裡,丟了憑什麼不負責尋回!

   他這是玩兒他,他以為他會上當?

   半晌,簡洛卻終是沒忍住,咬牙奔進了屋子裡,白樺打發走簡洛依舊一臉擔憂糾結的站在樹下,看著廂房門口。

   即使也曾在剎那錯覺那個女人和公子很相配,可他也不相信公子真的會對她動心,只因那在他看來是絕對不可能的事。

   在他眼中的公子從來都是最理智的人,一個十二歲的少年被迫用最單薄的身體背負起那個沉重的責任和使命,卻又為這世上最親的親人背棄。可即使如此在面對當初的失明,那麼艱苦的情形下公子也都那般從容的撐了過來,這些年更從來都不曾被人擾亂過。

   他一直以為這世上沒有人可以擾亂公子。他也一直以為這世上早就沒有什麼可以再難到公子,更沒有哪個女子可以走進公子心裡。

   可現在看來他似乎錯了,這世上還真有人能夠擾亂公子,甚至還能讓公子陷入如此的困惑之中。那個人的名字,居然叫紀華裳!

   困惑。

   的確是困惑,只有在遇到難解的困惑時,公子才會用琴音來舒解,一曲曲的彈下去,直到公子恢復心境,直到那困惑迎刃而解,他從來未想到過,區區紀華裳居然能讓公子如此。

   風華閣裡的異常沒人知道,這些日子府中眾人早就習慣了那琴音,雖覺得好聽卻也沒有人特別在意,不知過了多久,屋中另一人聽著變換的琴音卻突然起身便走出了屋子,看著站在閣樓畔靜立的女子抬腳走了過去。

   眼中,盛滿了訝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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