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7章 故人

   “小姐,這是誰在彈琴,為何竟會是這首曲子?是小姐教的麼?我記得以前小姐也常吹這首曲子,寒舟少爺想學小姐都拒絕,小姐還說這是個故人為小姐吹奏的,不能教給任何人,為什麼小姐竟會教給別人?”

   聽著那悠揚的琴音,櫻洛聲音裡透著濃濃的疑惑和不解。時隔多年,她也未想到她居然還能聽到這首曲子。

   竟有種,恍然如夢的感覺。

   在碧落山時,小姐總會時隨手捻片樹葉,吹著和這琴音相同的曲調。寒舟少爺說那曲子他從來沒聽過,很是好聽也想學,小姐卻怎麼也不肯教,還說那是只屬於她一個人的曲子。

   只不知為何五年前回帝都後,她便再未聽小姐吹奏過。而今,她居然又聽到這首熟悉的曲子,卻不是出自小姐之手,這太奇怪了。

   “好久沒聽小姐彈這曲子,這人彈的真好,和小姐彈的一樣好聽。”櫻洛說著側頭突見女子握壇往嘴裡倒酒的樣子,心頭一跳:“小姐,您怎麼了?該不會這彈奏之人就是小姐所說的那個、故人?”

   她自小跟在小姐身邊,從帝都到臨江府,又從臨江府到碧落山,再回帝都追到軍營隨小姐南征北戰。小姐的事可以說這世上沒人比她知道的更清楚,就連夫人和四小姐六小姐也絕不比她知道的多。

   唯一只除這首讓小姐寶貝了七年的曲子,和曾經在小姐口中出現過數次她卻從未有緣得見,甚至還膽大懷疑那是小姐夢魘了,實際那個所謂‘故人’根本不存在,只是小姐憑空幻想出來的人。

   雖然她知道那不可能。

   如同她不知道那個‘故人’是誰,也不知道小姐與那個‘故人’是何時又是在何地與小姐如何結識的。可她一直知道,在小姐心中,這個人,有著很重要很重要的地位。否則,不會讓小姐惦念了整整七年。

   這個彈琴的人,會是小姐口中那個‘故人’麼?

   “那是我第一次如此痛恨自己是個瞎子,我一直以為我還有很多時間能夠找到他,就算他早已忘記當初我們的約定,我也還有機會可以提醒,可有時人的意念能敵千山萬水,卻都敵不過蒼天。阿裳,你可有最想見的人?若有不要蹉跎了歲月,徒留一生的的遺憾。”

   “你跟我來,我一定會帶你從這裡走出去……”

   “我的名字叫錦歸,錦繡崢嶸的錦,榮歸萬裡的歸。從現在開始你就是我弟弟,以後不管你想做什麼我都會保護你,所以,答應我不要再難過……”

   “你看太陽已經升起來了,璀璨的霞光是不是很美,萬丈流霞升起的地方就是百裡雲霄鋪就的碧海晴空。阿謹,你一定要記得,只要你抬頭,萬丈流霞升起的地方我一直都會在……”

   “錦歸,錦歸,無謹不歸……”

   幽深的崖底,荒草亂石叢生,高高的崖壁仿佛直入雲霄看不到盡頭,嘶啞了聲音的吶喊也只能換回陣陣嘶啞的回聲。

   在那裡,她唯一只能看到的只有那片遙不可攀又窄小如簸箕的天空,還有那個比她僅高出一個頭的狼狽少年,和他眼中映照出的同樣狼狽的自己。

   錦,會是他麼?

   會是那個她惦念多年的故人麼?

   她不知道,或許、應該是的。那曲回風若真是他所做,也不曾再吹奏給別人聽過,那當年那個少年,一定是他。他口中那個唯一聽過那曲回風的弟弟也一定是她。他,就是她的錦歸哥哥。

   不會錯,絕不會錯。

   寒風狂嗚,那琴音卻穿透寒風傳入她耳中,冰涼的手指微動她抬起了手中的酒壺狠狠灌下口烈酒,心有些疼,卻不再是那種烈火燒灼的撕心裂肺。如同冷宮那夜的酸,澀……絲絲縷縷又密密麻麻的漫延到四肢百骸。

   琴音已換,安夙看著風華閣的方向聽著櫻洛的問話久久未語,耳畔再次回蕩著那素雅又落寞的聲音,與荒涼冷宮裡男子孤清的背影,也想起男子牽起自己手的情景。

   腦海同時浮現的卻是另一只幼小卻又同樣溫暖的手掌,另一道稚嫩卻又沉穩有著相同語氣的聲音,另一雙比之星辰煦日還要明亮的眼睛,還有那段早就被她塵封的過去……

   那一年她九歲,父親戰死的消息突然傳來,同來的還有皇帝的追封聖旨和那面免死金牌,驟聞噩耗母親場暈撅,醒來後便將她單獨叫進房間,不顧她的意願說等父親靈柩回來,送父親下葬後便送她前往臨江府。

   整個護國公府裡滿目凄凄,唯獨她死死捏著那聖旨和免死金牌,恨不能將其捏碎。她不相信父親會戰死,父親在她眼中比山還要高大,是她頭頂那片永遠的晴天,天怎麼可能會塌,父親又怎麼可能會死?

   她不相信,絕不相信,她瞞著母親瞞著所有人,背著父親親手替她做的短槍偷偷離開了帝都,她要去邊關把父親找回來。

   就在那個時候,她遇到了那個少年。

   那是她第一次見到真的刀光劍影,那是她第一次聽到鮮血像溪流汩汩流淌的聲音,也是她第一次清晰意識到什麼叫做,死亡。

   ……

   那日,天氣陰沉沉的,烏雲似千斤巨石墜在頭頂,也似壓在男孩兒心口讓他有些無法喘息,他騎著匹棗紅小馬拐過山彎,便看到數十個黑衣人圍著一個少年砍殺,兵器碰撞的聲音冷硬又刺耳。

   山石草木被肆意凌虐,打鬥圈被血漫過的地面還躺著無數的屍體,有侍從護衛打扮的人,也有那些穿著黑衣蒙著黑巾,凶殘仿如惡狼的黑衣人。

   少年約十一二歲,他穿著一身雪白的錦衣,鮮血染透他白色的衣衫也污了他白淨的臉龐,明明狼狽不堪可那雙眼卻很明亮,明亮到就像暗夜裡驟起的一束犀利的驚鴻之光,就那樣落進他的眼中。

   冷到極致,讓人不寒而粟。

   可他卻詫異的從那雙冰冷的眼神裡看懂了另一個意思。

   走。

   他在讓他走。

   小安夙勒住馬繩呆呆的看著這幕,既震驚又憤怒,想也沒想翻身下馬拿起短槍便衝了過去,少年看著精雕玉琢像疾風一樣衝過來的男孩兒也有些愣住,就在那一愣間,少年差點又挨了一劍。

   “喂,你看我干什麼,小心點兒別再被他們砍了。”安夙揮起短槍,一槍刺在黑衣人後背,少年回神補了一劍,直接送那黑衣人歸了西。

   重重包圍圈裡,少年與男孩兒背對背身體緊挨在一起,看著四周如豺狼般對他們虎視眈眈的黑衣人,黑衣人顯然也沒想到眼看就要得手,竟會有人突然衝出來攪局,更沒想到那攪局的人,居然是個比那少年還要矮一截的,小男娃?

   “哪裡跑來的臭小子,竟敢跑來這兒來搗亂?識相的給我滾,否則別怪爺連你一塊兒殺!”陰鶩如蛇的中年男音落在小安夙耳裡,奇跡的他不止沒怕反而似乎心頭裂開條口子,滿腹壓抑的心情也似在那刻找到了宣泄之地。

   他握著短槍睜大眼眸瞪著那說話的黑衣人,張嘴便是怒吼:“爺個屁,我看你們就是從陰溝裡鑽出來的臭老鼠,光天化日蒙著臉連面都不敢露,肯定全都不是什麼好人,更無恥的是這麼多大人卻欺負他一個孩子,你們不要臉,我都替你們臊的慌,本少爺告訴你們,最好給本少爺識相的滾蛋,否則,別怪本少爺對你們不客氣!”

   “呵,呵呵……”

   說話的中年男人聞言一愣,卻是突然暴笑出聲:“毛都沒長齊的臭小子看你那身板還沒爺一根大腿高,口氣倒是不小,對我們不客氣,我倒要看看到時候你能對我怎麼個不客氣法,全都給我上,他既然想找死那就給我連他一起殺。”

   小安夙咬了咬唇,扭頭看著那少年:“你怎麼樣,你的傷沒事吧?他們人太多我一個人打不過他們,一會兒我們找到機會先逃,記得往城裡走,只要入了城我們就會沒事了。”

   少年抿唇擦了把臉上的血漬,看了他一眼卻是沒有說話,眼神只緊緊的凝視著蜂擁而上黑衣人,眼裡閃爍的寒芒似能將萬物都冰凍,那冰冷的眸光之下卻是氤氳著層層的黑色氣息。

   殺氣,鮮血,懸殊的生死獵捕。

   十一二歲的少年加上九歲的小男孩兒,又怎敵得過那些武功高強殺人不眨眼的殺手?兩人節節敗退,只在身體上增添一道又一道的傷口,那也是安夙第一次體會到自己有多弱小,更是第一次直面死亡。

   他們,就像被圈圍起來,只能等待被蠶食的獵物。

   哧拉——

   刀鋒砍下,是刺骨的疼痛,小安夙臉色瞬間煞白,看著眼前再度襲來的明晃劍刃瞪大了眼瞳,腦海中只泛起一個字,死。

   可他不想死,他還沒有找到父親,他還沒有把父親帶回來。

   他奮力的想要抬起手臂,舉起手中的短槍,劍刃卻已到了眼前,就在此時眼前有光影一閃,劍刃砍下他卻沒有感覺到痛。

   眼前是少年單薄的背影,還有利刃刺進肉裡的聲音,是少年用身體替他擋下了那致命的一劍,他能感覺到少年身體的微晃,還未等他伸手去扶,空氣中卻再次浮現片片交織的銀色光影。

   沙石漫天,風塵驟起,迷蒙了他的眼睛,他看不到眼前的情形,恍忽中有個聲音在耳邊響起。

   “走。”

   手突然被拽住,他被迫跟著那只手的主人在風中狂奔,轉頭的瞬間,是滿地黑衣人的屍體,少年一擊出手滅了大半黑衣人,剩余的黑衣人卻是窮追不舍的跟了上來。

   狂亂的呼吸,急促的心跳,自耳畔劃過的凌厲風聲,小安夙幾乎用盡全力在飛奔,直到少年突然頓住了腳步。

   “我不是讓你往城裡走,你怎麼拉我來了回風崖?”邁出的步子踩空又被股力道拉回,小安夙抬眼一看頓時黑了臉,他們竟奔到了懸崖邊。

   是回風崖!

   數十丈寬的崖壁,看不到底,他們沒長翅膀不能飛過去,也不能像壁虎一樣貼著石壁靈活的順著崖壁從這邊爬去那邊,就算真能爬下去,只怕才下去黑衣人後面一腳都能將他們踹個屍骨無存。

   少年側頭看著他只道了三個字:“怕不怕?”

   “什麼?”

   小安夙心頭突的一跳,還沒等他開口阻止,少年卻是突的松牽著他的手轉而緊緊環上他的腰,一個用力帶著他縱身躍下了回風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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