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 你有這麼譏渴?

   翌日清晨,天空微沉飄起了細雨,天還未亮都府衙便來了人,也帶來了劉氏自盡的消息。來者不是別人,正是展毅,都府衙的總捕頭。

   “你說什麼?我娘在牢裡畏罪自盡了,這怎麼可能?”

   紀嫣然聞訊身子一軟,衝上前拽著展毅的手凄聲質問:“展捕頭,你告訴我這是假的是不是?這絕不可能,你告訴我這不是真的,明明娘親昨夜還和我說了好久的話,娘說了她沒有做過,她告訴我她會好好的,連那樣的酷刑她都撐了過來,娘又怎麼可能認罪,她又怎麼可能會自殺呢?你告訴我,這不可能,這絕不可能,我求你告訴我,這是假的,是假的對不對?”

   女子緊捏男人的大掌,聲音滿是質問,眼眶泛紅淚下如雨,杏眸緊緊望著對面的男人,眼眸裡深深的痛和濃濃的祈求,似乎在祈求男人能說是。

   那張楚楚可憐的臉,讓展毅剛毅雙眼莫名柔軟了幾分,因手掌被女子柔胰緊緊握住,還是當著眾人面。展毅輪廓分明的臉龐也有些緊繃:“二小姐,請,你節哀,昨天夜裡午作已驗過屍,夫人確是撞牆自盡而死,死因並無可疑,夫人死後還留下這份悔罪書。屬下是奉大人之命前來告知大小姐候夫人已死的消息,同時也想調出夫人生前的字跡以作比對。”

   “那解藥可曾找到了?”接到消息趕來的安夙,卻直切主題。

   展毅聞言回神有些尷尬抽回手,看向安夙面色更僵:“還沒有,昨日候夫人受酷刑卻並未招供,後半夜又留下份認罪書離奇自盡,展某懷疑這件事可能另有內情,所以想重新調查,只有將背後真正的凶手早日抓出來,才能早些找出解藥救回老太君,展某想去候夫人房裡再看看,也想見見夫人房裡那些人,說不定會有線索。”

   “看來,展捕頭還真是個憐香惜玉之人。”

   安夙看著展毅諷笑:“你這是懷疑本小姐冤枉她?證人證據確鑿,展捕頭卻說是她是冤枉的,都府衙的人居然會同情犯人,展捕頭身為都府衙的總捕頭就是這樣辦案的?人從我候府裡活生生的被你們帶走,可你們什麼都未問出來反讓她在牢中自盡。那麼多的獄卒,連個手無縛雞之力的犯婦都看不住,現在還跟我說什麼別有內情。如果我祖母的命沒了,你們賠得起麼?”

   展毅臉色頓變黑,又有著絲僵硬:“大小姐,展某說的只是事實,犯婦自盡是展毅失職,可展毅來此也只盡責調查。大小姐責怪展也某於事無補,還有一天時間,展毅會盡力查明真相抓出真凶,另外,還想請紀小姐貼出布誥尋廣尋名醫替老太君醫治,如此也是雙重保障。”

   “展捕頭到是能說會道。”

   安夙凝了眼哭昏過去,被丫鬟攙扶著的紀嫣然,看了眼紀少亭:“他既然想看想查,那就帶他去,讓他查個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女子說完轉身甩袖離開。

   紀少亭上前朝展毅拱手:“請總捕頭海涵,大姐與祖母感情甚深,心憂祖母身體難免脾氣不好,今晨一早大姐就已命少亭去張榜尋醫。總捕頭要前去看…母親生前字跡,還請隨少亭前來。”

   “二少爺客氣,展某都明白。”展毅還禮,因少年之言反多了絲尷尬,對紀嫣然他大概真有同情,可他自認辦案卻是公正從無詢私,說完,他隨著紀少亭去了劉氏的院子裡。

   紀嫣然也被扶回了院子,才沾榻卻就睜開了眼簾,那眼中的森然陰毒早已滿溢而出,掌心都被掐出的血滴落在錦被,點點殷紅嚇得映寒與香彤兩人身子都在發顫。

   “為什麼,為什麼會這樣,為什麼會變成認罪,不應該這樣的,不應該是這樣的,怎麼會這樣呢,怎麼會變成這樣呢,明明應該是伸冤雪冤的不是麼?為什麼會偏偏變成了認罪書,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

   紀嫣然整個人仿佛陷入了迷魅之中,她突然爬起來衝到梳妝台的妝匣裡仔細的翻找,終於在個小盒子裡找到了張字條。

   看著紙上字跡。

   她瞪眼瞪到唇都咬出了血色。

   伸手,便將那字條撕的粉碎,該死,該死全都該死,說什麼會替她洗清這個污名,說什麼會讓母親自盡時寫下伸冤狀,不會讓此事連累到她,還會找神醫幫她救回祖母,原來都是騙人的,全都是騙人的。

   她居然真的蠢到相信了,還真的聽話跑到紀華裳那裡去求情,還真的聽字條裡所言去探監,現在該怎麼辦,她到底該怎麼辦?母親死了,認下了罪證,以後她就是殺人犯的女兒,她的母親毒殺了她的祖母。

   世人會唾棄她,父親也會厭棄她,沒有世家子弟會再願意娶她,她更不用再奢望嫁入天家,哪兒還會有人娶有個這樣惡毒母親的女子?

   不行,不行,她不能坐以待斃,可她到底還能做什麼?現在紀少亭紀華裳全都盯著她,母親說的地方,她根本不敢去。

   神醫,對了找神醫,只要能找到神醫治好祖母,一切都會好起來的。紀嫣然手一撒,白色紙片飛落,映著女子陰毒的眼眸格外滲人。

   “映寒,香彤,你們兩個立刻給我去打聽哪有神醫,快去,一定要把神醫給本小姐找到治好祖母,若找不到神醫治不好祖母,本小姐就把你們通通賣去窯妓館接客,還不快去,去啊,把所有人都給本小姐派出去找……”

   “是,小姐息怒,奴婢們這就去。”

   香彤映寒二人顫聲應答著,出了廂房,冒雨前去打聽,匆匆的背影帶著幾分逃離的狼狽,卻又有幾分慶幸。

   ……

   安夙回到無雙閣,卻是直接上了閣樓。

   煙雨晨霧中,精細閣樓若隱若現,少女一襲素裙坐在樓畔,竹椅旁邊置琴的短案上多出許多灌好酒的灑壺。她手裡尤握著一支酒壺,壺嘴對唇,讓酒液順著喉管點點下咽,看著天空細密落下的雨絲神情透著幾分幽寂。

   幾個婢女回到院子都各自忙著各自的。

   無人敢來打擾。

   青璇送完酒也便退了下去,手落在雕欄扶手,站在樓梯口轉頭看著女子身影的青璇眼中透著幾分不解無奈還有擔憂,這幾個月來每到下雨天,小姐總會命人備很多的烈酒,而後獨自坐在這樓畔獨酌,一呆便是好半天,有時甚至會坐上一整天也一動也不動。

   最後待小姐離開,便只剩下無數空空的酒壺。

   每當這個時候她就會知道小姐心情不好,不喜歡有人來擾,如非必要便是問什麼小姐也不會答,用膳時胃口也會極差,任她們勸,任流蘇哄也都無用。

   似乎,小姐很不喜歡下雨天。

   青璇搖了搖頭下了樓。

   安夙眼神凝視著前方,雨水絲絲已連成線,從飛檐傾泄而下,就像是道從天而降的水簾,晶瑩而剔透,很美,很美,美到刺痛了安夙的眼,心疼到烈酒的灼燒都無法抑制的痛。

   有時她會不解,明明親手挖去了自己的心,為什麼她還會這麼痛,這是不是對她的懲罰?

   或者是吧。

   這是她應該受的,懲罰。

   所以,每當痛著的時候,她的嘴角總是勾著笑。透過雨簾她的視線也從來都只凝著一個方向,每次都固定的看著閣樓斜對面的東南方。

   眼神只有空洞,悲涼。

   此刻,卻是又有些迷蒙,眼中似乎有什麼東西,卻始終不曾滑出,從知道安家被滅親手挖心的死亡,再到睜眼之後的重生,再到眼見安家易主,她都未曾哭過,只在那夜進入阮府看到安家南院被改頭換面時,流過一滴淚。

   因為她,沒有資格哭。

   因為母親說過,女兒家的眼淚是這世上最珍貴之物,女兒家的淚只能為了在乎的人流。那裡就有她在乎的人,長眠在那一片廢墟之下。

   安家是她的,沒有人可以奪走,誰也不行。

   即使讓它化作一片焦土!

   她也要將它奪回來。

   活著,她沒能守護好他們,死了,她也會守護好他們的靈魂,她會盡所能給他們一片淨土,讓他們在那裡好好的看著,看著她是如何替他們復仇,也如何替自己復仇。

   或許,到那時,她就有了資格去見他們。

   酒壺空空,她隨手放回去,正要換一壺,卻有只手掌覆在了她手上,寬厚而溫暖的大掌,有著骨節分明而修長的手指,晶瑩粉嫩的指甲修剪的很是整齊,望去竟比女子的還要好看。

   當然,自己的手也很好看。

   這話似乎也不對,其實她的手並不怎麼好看,因長年練武拿槍握劍,她雙手都有繭,她的手上還有道疤,像只醜陋的蜈蚣貫穿了整個右手掌心,又哪像眼前這只千金大小姐的手細膩潤滑,如上好脂玉。

   回神抬頭,她看到了那手的主人,是那個男人。

   錦!

   “你這個時候來我這裡做什麼?可用過膳了,若還沒有,那便過來陪我一起喝一杯,青璇,送些酒上來。”安夙拍開那只手,淺淺吩咐了一聲。

   隱約有青璇的應答聲傳來。

   錦伸手摸索著掂了掂桌上十幾個空酒壺輕嗅,微微蹙眉,伸手將女子手中的酒壺拿了過去,素雅聲音裡多了絲低沉:“你喝了很多不能再喝,這酒很烈,既容易醉人也很傷胃,我聽青璇說你早膳也未用,這樣飲酒很傷身體。況且你的手臂上還有傷,既答應了我每天過去讓我替你上藥,今日為何不去?”

   “上藥?”

   安夙微微勾唇笑了笑:“你一大早來找我就是想替我上藥?你這藥童做的還真是稱職,不過今日免了,你若不飲便離開,不要來這裡煩我。過了今日我明日再去你那裡上藥便是。青璇,帶他走。”

   重新拿起壺酒,女子再未看男子。

   青璇端著托盞上來,擺放好,有些為難的看著錦:“錦公子,這,還是請您隨奴婢先下去吧,小姐……”

   “無妨,你先下去,我在這裡陪她。”錦搖了搖頭回。

   見安夙似未看見,也沒有什麼反應,青璇退了下去,隨後又給錦端來把椅子放在了自家小姐旁邊不遠處。

   錦便也坐去安夙旁邊拿支酒壺飲了起來,兩人之間都是相對無言,靜靜的聽著刷刷的雨聲,喝酒,然後看著雨簾,發呆!

   手再探,拿起卻是空空。

   安夙側頭再換還是空,身邊五個酒壺都已空,而男人那邊卻是擺了十幾個酒壺,伸手過去再掂,同樣都是空的,底朝天全都一滴不剩,再看男子原本晶瑩如雪蓮的臉頰卻是浮上抹粉色的霞。而後在她視線中,抬手再飲,等男子放下手中酒壺。

   不用問也是,壺已空。

   抿了抿唇,安夙淡淡的開口:“你把我的酒都喝光了?你有這麼譏渴?我請你喝酒,不是讓你來喝光我的酒,那樣我喝什麼?”

   男子打了個酒嗝,拭唇。

   依舊那麼優雅。

   平復下胸中的湧動,他方才笑著回:“既然你不肯聽我的勸,我自然只有陪著你喝,如果我能多喝一些,你自然就可以少喝一些,阿裳莫不是腦子喝得有些迷糊了,連這個賬也不會算了。”

   “……”

   他多喝些,她就能少喝些?這個賬也可以這麼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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