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紅塵已覆珠淚中

   “呵……”

   錦聞言卻是輕笑:“我是你花銀兩標下的,我記得你說過,我的人我的勢都是屬於你的,你又怎會吃虧?我倒覺得姑娘很會做生意,也很會算計。錦已很久很久都不曾遇到像姑娘這樣有趣的人了。”

   “這話我記得我們已互相說過,沒必要再說一次。”

   安夙挑了挑眉,伸手拽著男人的衣領,將男人拽向自己:“不過,你倒提醒了我,你的確是我標下的,你剛剛故做正人君子教我去勾引男人,不會是想向我自薦枕席?如是你大可直說,不必拐彎抹腳。”

   手指撫過男人眉眼。

   冰涼的指尖如同女子染霜的臉,兩人面頰幾乎相貼,甚爾能感受到對方傳來的溫潤氣息,如此的曖昧,卻又如此的冰冷。

   “你,在生氣?”

   男子倒無半絲尷尬,也未有初見時的臉紅,反笑意更深:“如果我告訴你如何可以讓臂上的守宮砂不需要男女交合,也能無聲無息轉瞬消失,不知你可能消氣?你可以當作是我再為你做一件事跟你交換,也可以當作是我為失言引來你曲解誤會,向你賠罪。”

   男人說著,卷蹺的眼睫輕輕的眨動,唇邊笑意熏然,如勾如畫的眉眼也因此而舒展,菱形嫣紅的唇角輕輕勾起,飽滿唇瓣在燈光下泛著水潤色澤。

   宛如靜夜裡,幽曇盛開。

   剎那一笑已是秋水為神,玉為骨。若這雙眼眸被點亮,又不知會是何等風華絕世,瀲灩無雙?

   怕是,那美艷的國師牧白也難與比肩。

   “這也知,我看你不止消息靈通,還真是博學多才。”安夙定定看著男人臉上足稱勾魂攝魄的笑,捏著衣襟的素手松開,這個男人倒還真不怕死,她耳朵難道有問題,挑唆不承認還如此詭辨,將責任推在她身上,道她曲解誤會?

   以身誘敵,以身喂劍,哪怕同歸於盡,她都會做得毫不猶豫。

   可真正獻身給仇敵她從未想過,她是安夙安謹修,她要達到目的可以有千千萬萬種辦法。為報仇,她可以隱忍等待耗盡年華心力,她可以舍棄自尊向仇人曲膝,她可以舍去傲氣認敵為親,她也可以磨平自己所有棱角拔下鋒刺。

   可她絕不會彎下一身錚然傲骨。

   因為,她是安嘯霆的女兒!就似大姐,寧化灰飛也要死的干淨,絕不會給父親抹黑,墮了父親一世英名!

   男人將衣襟撫平,卻是搖頭,恍然未覺女子聲音裡的譏諷:“不過是閑來無事聽人讀了幾本書,在外閑逛時也不時會聽到別人說起一些奇聞趣事,總會記下那麼一些,無事時自己也會瞎捉摸,姑娘謬贊錦受之有愧。”

   這男人臉皮之厚,比她還甚,一個男人沒事怎會去研究這些?顯然他這是早就准備好賣人情給她,卻又故意玩兒她!

   “說吧,你要我做什麼。”安夙只道,再扯只會沒完,這個男人第一眼見或許不會如牧白那樣驚艷,可他身上似乎有種獨特的東西吸引人的目光。在他面前即使你有再大火氣,他也總能讓你偃旗息鼓。

   御心之術,已爐火純青,御人之術,便也可見一斑。

   這樣的人想要收服,顯然不是一般的難。

   “我要姑娘做的事很簡單。”

   男子也不在意女子冷言,依舊素雅含笑,徐徐道:“第一,請姑娘從明日起,每日早中晚准時過來風華閣讓我替你上藥。你的傷應不輕,我摸到起了很多水泡,有的尚未挑破顯然並未仔細處理,若不好生照料會留下疤痕。本想將藥給姑娘,可我怕姑娘不會放在心上反而浪費上好的藥膏。第二,希望姑娘同意錦喚你聲阿裳。一直叫姑娘未免有些生份了,我想,我們現在就算不是朋友,也能算是暫時的盟友。”

   詫異。

   還以為他會提出什麼要求,卻是這樣兩件小事。

   安夙抿了抿唇:“名字而已你想怎麼喚隨你,可你替我上藥?用這樣的方法收買人心就不怕適得其反弄疼我,我會對你懷恨在心?”

   “我會小心,動作輕一些,不會弄疼阿裳,以前我受傷也是自己上藥,偶爾遇到一些小動物受傷,我也會摸索著給它們治傷,總有些經驗,況且阿裳並不是個怕疼的人。”男人說的正經八百。

   “你覺得我像貓貓狗狗?”那話怎麼聽都有歧意,那些被他治過的所謂‘動物’是否真的還存活,也很令人懷疑。可這瞎子感知力強的讓人心驚,只一摸竟連她的傷勢也能摸個透徹。

   這傷在宮中處理的是不怎麼仔細,加之後來又與蕭燁幾番糾纏應對。塗的藥膏也早蹭得差不多,只是向來能忍疼她根本未曾在意過。又或者,有時只有身體疼著,心才會好過。

   “阿裳自然不是貓狗,更不是獨屬誰的籠中雀鳥,阿裳是鷹,有著銳喙利爪雙翼,博擊浩瀚長空的蒼鷹。只是,蒼鷹飛太久也會累,偶爾的歇息才能飛的更遠。”

   聞女子略帶怒氣的聲音,男子卻是再次輕笑出聲,說完拿出乳白瓷瓶,也不等女子應允,便喚侍女拿來繡花針放在火上烘烤後,摸索著女子臂上的水泡一個個輕輕挑破。他挑的很仔細也很認真,動作也很連貫,甚至可以說是優雅。

   安夙看著男人動作,腦中卻還回蕩著那道聲音。

   博擊浩瀚長空的蒼鷹?

   可他不知那只蒼鷹早就不再是蒼鷹。

   他不知一只蒼鷹被斷翅拔羽的痛入心緋,更不知肉裡生刺以刺為羽帶出血肉的淋離,她的世界至此寸草不生,再沒有那片蔚藍長空,有的只是用至親之血噴撒書就永不會褪的血色與仇恨。

   “神醫大概何時能到?明晨可否?”直到男人上完藥,安夙也沒感覺到什麼疼痛,大概真如他所說,心早就麻木。

   而她沒有太多時間等,她不相信陳大夫的醫術。

   或者說,她不相信劉氏手段只此。

   男子收起藥瓶:“他就在帝都,我會讓人傳信,明日一早讓他過來給老太君診治,有他在你不必擔憂。”

   得到想要的答案安夙離開,不久,風華閣的樹杈間多出一抹人影,白樺飄身入內,站在男子身邊:“公子,屬下已然傳訊給簡洛,他明日會准時到。”

   男子點頭,只靜坐望著燭火,也未再拔弄古琴。

   白樺未退,臉上難掩擔憂與猶豫:“公子,為何您非要賣身進候府?若是被他們認出您,屬下怕會給公子帶來危險。”聲音不解心中更是不滿,公子何等尊貴竟被當成男寵竟價,尤其還是公子自願,親自吩咐安排。

   他真想戳瞎自己的雙眼。

   “我自有分寸。”

   十幾年了,又還有誰會記得他呢?

   大概只除了想他死的人。

   男子笑問:“阮家那邊你守著可有發現,這幾日有人去過?”

   “沒有,屬下一直派人暗中守著,自阮家被燒成灰,這幾日一直都有官差在裡進出堪斂收撿現場。並沒有其它人在那裡出現。不過,前兩日有消息從北邊傳過來,赫連煦的人應該也快到了。”

   白樺狐疑:“公子,您,是懷疑阮家之事與她有關?”

   “白樺,物有本末,事有始終,不管過程如何,知尾推源,仔細推演回想你難道看不出她才是源頭,一切看似巧合,可若非她殺了柳夢筠,若非紀家鬧上歸義候府,歸義候府的人不會對付阮家,也不會有後面所有事。是有人趁機混水摸魚也好,是還有人暗中推動,或是其它都好……”

   若非幾次接觸,知她不同,他也不會想到她。

   男子拿起酒壺傾倒,玉液琳琅聲中,他淺淺道:“是否她不重要,重要的是她很有趣,她也是關鍵,一個讓我也猜不透的女子,一個和傳言中截然不同的女子,一個有足夠價值和手段的女子,一個讓我感興趣的女子,一個……”明明看不到卻總能讓他感覺到同樣氣息的女子。一個捏著小秘密便敢夜入流霞閣以此威脅上丞相府公子還能將之吃得死死的女子。一個防備所有人洞察力非凡竟膽大妄想攪亂朝綱的女子。一個受了傷卻不會喊痛的女子。一個初遇,便讓他覺得莫名憐惜的女子。

   也是唯一一個看穿他的人。

   阿錦,你的血是冷的。

   冷麼?

   似乎早就感覺不到溫度。

   可從沒人看出。

   活了二十四輪春秋寒暑,他的眼看過歸雁南飛花開花落,也看過百裡雲霄萬丈流霞,他歷過天翻地覆,也歷過地覆天翻,他得到過所有,也失去了所有,如此反反復復,直至他的世界徹底陷入沉寂黑暗,那個名字也被覆入千丈塵埃,世人也都將之遺忘九霄雲外。

   而僅記的人,卻只想他死。

   他的血——

   又怎會還有溫度。

   他以為紅塵已覆十二年前珠淚中,寸心盡葬二十四載流年夢,他以為這世上已再無人能挑動他的情緒,可她卻做到了。

   手段,很殘忍。

   可那絲疼真真切切,疼入骨。感受到的同時才讓他輕訝,哦,心還在痛。原來,他還活在這塵世中!

   阿裳,你說我們是同樣的人,或許你是對的,只不知你是否可以帶我找到屬於我的光亮?若不可以,又是否願意陪我輪回往復,埋葬余生歲月裡一個人的寂寞孤獨。

   我想利用你卸你心房,你也想看穿我將我收服。

   人生難得棋逢對手。

   卻不知你我之間又會誰勝誰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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