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三章 晚來天欲雪(四)
楚縱歌曖昧地點點她的雙唇,“這裡。”他突然間彎下腰來,做出要一親芳澤的樣子。
“你……”薛榮華瞪著眼前驟然放大的臉,嚇得氣都不敢亂喘。
楚縱歌停留在她的鼻尖處,伸手刮了刮她的鼻梁,露出玩味的笑容,“怎麼,嚇到了?”
薛榮華故作生氣地捶了一下他的胸口,“才沒有,你干嘛湊得這麼近。”
“那好,”楚縱歌無辜地舉起雙手,“我離你遠一些。”
薛榮華沒好氣地翻了個白眼,“你還沒有說你來宰相府干什麼呢?”
“不干什麼,”楚縱歌神秘地眨眨眼睛,“難道堂堂端王不能來宰相府見一見他的准王妃。”
“那你還真是受累了,信陽殿離這裡可是遠得很,”薛榮華唇角浮現淡淡笑意,“我那天和你說的事你考慮得如何了?”
“你是說鄱陽公主啊,我覺得你說的很對,還是和她結盟比較好,畢竟是皇上最寵愛的孩子而且她失去了陳皇後,也只能跑向我這了。”
“我自然知道你會和鄱陽公主結盟,我是問你打算如何去和皇上說明你想入住東宮。”
楚縱歌眼神一黯,猶豫道:“這個……我還沒有想好,皇上還是不願考慮立嫡的事情,他從前和我說過和儀夫人不希望她的孩子參與到奪嫡中去。”
“現在宮中只有你一個了,還有什麼奪嫡之說。”
“陳皇後倒台,後宮中的妃嬪總算是松了口氣,一定會趁此機會,為皇上誕下龍種的,”楚縱歌失落地搖搖頭,“難保不會打破我大權在握的局面。”
“就算她們能為皇上誕下龍子,又有幾人能到達你如今的高峰,”薛榮華凝視著他的眼睛,“你不妨放手一試。”
楚縱歌一愣,低頭看著手中的壇子,“我明日就去御書房面見皇上。”
“先等一下,”薛榮華摁住他的手臂,“鄱陽公主肯定會來找你,你先和她談過再去找皇上。
“瑞雪兆豐年啊,”楚靈芸披著一件暗大紅羽紗面鶴氅,懷中捧著一束粘有雪屑的紅梅,笑意盈盈地走進信陽殿中,“端王這的宮殿果然是最適合賞雪的去處。”
楚縱歌打量了她幾眼,放下茶杯微微一笑,“公主一去西戎三年怕是有所不知,那東宮才是賞雪的最佳去處。”
“端王似乎是很熟悉東宮的環境,”楚靈芸微微挑眉,把那束紅得刺眼的梅花放到桌上。
楚縱歌叫宮女把紅梅收好插瓶,“比公主稍微了解那麼一點點。”
緗荷脫下她的鶴氅,抖落上面的積雪,她輕聲問道:“你怎麼不叫我芸兒了?”
楚縱歌低頭笑道:“公主若是喜歡我叫芸兒那我就改口。”
“隨你的便,”楚靈芸眼神淡漠地坐下,“你這新進了什麼茶,倒些好的給我喝。”
楚縱歌拿起茶壺給她斟了一杯,目光落在了緗荷身上,“這是……”
“這是宮裡的柳才人,不過現在應該不是了,”楚靈芸抬眸瞄了他一眼,“她從西戎來,是不是和我長得很像。”
“柳才人?”楚縱歌皺了皺眉,當下就明白過來這是她特意尋來獻給皇上的。
楚靈芸看著他了然的神情,淡淡道:“為什麼姓柳,你自然是很清楚。”
楚縱歌把杯子往前推推,“芸兒喝茶。”
“你知道宮裡有個大齊來的福妃嗎?”楚靈芸垂下眼瞼喝了一口熱茶,“她懷孕了。”
楚縱歌手中一滯,“……恭喜皇上。”
“這是大齊女人的孩子,”楚靈芸高深莫測地望著他,“吉祥話去皇上面前說吧,我們兄妹倆就不要太在乎面上的事了。”
楚縱歌回味著“兄妹”這二字,只是笑笑:“你還是承認與我的關系。”
“你應該想得到我不可能不承認,”楚靈芸一副坦蕩的模樣,“事到如今,也只有你可以入主東宮了。”
“福妃娘娘還懷著孩子呢,”楚縱歌含笑道,“凡事不要太絕對了。”
“說的你好像很希望福妃生出來個皇子似的,”楚靈芸撲哧一笑,“你是不是也甘願當大齊女人生下孩子的輔臣啊。”
楚縱歌撇撇嘴,“你一點都不像是皇上身邊那個乖巧的鄱陽公主啊。”他重重地咬了兩個字“芸兒”。
楚靈芸攤攤手,“所以我說吧,我們兄妹倆就不要太在乎面上的事了。”
楚縱歌望了一眼開得紅火的梅花,“你這梅花哪裡摘的?”
“承歡殿,”楚靈芸抬了下眼皮,“我剛剛去看望福妃了。”
楚縱歌瞳孔猛地縮緊,猶豫道:“你……華妃生前最後一次踏出宮門是不是去的你那裡?”
“我什麼事情都沒有做,她的孩子是她自己不小心,”楚靈芸直直地望著他,“皇後想要她的孩子,所以我們什麼黑手也沒下。”
楚靈芸不像是說謊的樣子,難道她們真的沒有動手?楚縱歌半信半疑地吞了口茶,“你不會對福妃下手吧?”
“不會,我是說我不會,”楚靈芸眨了下眼,“後宮凶險,其他人就不知道了,端王既然能為福妃在嚴冬送去一件狐皮大氅,其他的溫暖活怕是不在話下。”
楚縱歌無聲地發出微笑,心中卻是五味陳雜,這原宿和公主當真是一個母親生出來的嗎,果然是後天的力量更為強大。
楚靈芸突然問道:“你的王妃來了沒?”她望了一眼繪有孔雀的屏風,“皇嫂為什麼躲在後面,你這個要端王約我的中介怎麼到了見面的時候又不出來呢?”
屏風發出微微顫動,驚魂未定的薛榮華坐在後面輕輕捂住了嘴巴。
楚縱歌心底一沉,復雜的目光落在了她明麗的臉上。
“都聚在這裡了,就一塊來聊聊吧,”楚靈芸嫣然一笑,彎起的唇角下像是隱藏著鋒利的刀尖,“皇嫂?”
陳皇後從床上掙扎著起來,宮殿中烏漆墨黑的什麼都看不見,她艱難地揉揉眼睛,也許是這幾日流了太多的眼淚,都看不清東西了。
皇上既沒有廢去她的皇後之位,也沒有將她貶去冷宮,將她獨自一人鎖在這冷冷清清的長春宮中,如同關押囚犯一般。
前方有人點了盞蠟燭,接著微弱的燭光,陳皇後摸索到一只杯子,給自己倒了些水。
“你醒了?”冰冷至極的聲音從帷帳後傳來。
陳皇後咽了口水,定了定神,這是皇上的聲音。
“想不到皇上還會大駕光臨長春宮,有失遠迎請恕罪。”陳皇後微微福身,唇邊掛著冷漠的笑意。
“朕剛好路過,就來看看你,”皇上站在帷帳外並不動身,“遣去了宮人,你也還習慣?”
“我沒什麼驕矜的,從前在家中也是自己做事,”陳皇後低頭一笑,“皇上怎麼不把我趕到冷宮去,長春宮這樣華麗的宮殿應該有新人進來了。”
皇上語氣中含著薄薄的怒氣,“還有什麼新人,不都被你這個皇後折斷在外面了嗎。”
陳皇後含笑道:“承歡殿那邊好不熱鬧,這大齊來的福妃只怕是有喜了吧。”
“你被囚禁在宮裡還如此耳清目明,時時刻刻盯著宮外的動靜,”皇上嗤笑一聲,“福妃剛有一個月的身孕,這個孩子會平平安安地生下來,畢竟少了你的存在。”
陳皇後微微咳嗽兩聲,“那我就先行恭賀皇上喜得龍子。”
皇上瞟了她一眼,問道:“你要不要芸兒過來看你?”
陳皇後緊緊將手握成拳頭,咬牙道:“那是皇上跟和儀夫人的女兒,來看我做什麼。”
“你到底是她的養母,”皇上猶豫道,“芸兒很想來見你,就是怕你不理她。”
“她要是來了,我絕對不會給她好臉色看,”陳皇後漠然扭過頭,“讓她好好呆著准備出嫁吧。”
皇上漫不經心地轉動著手中的佛珠,“朕就是想來和你說這件事,你不想見她就算了。”
陳皇後聽見哢擦哢擦珠子轉動的聲音,連聲冷笑道:“皇上什麼時候吃齋念佛起來了,一點都不像是陷害親兄弟的人。”
“你說宸親王的事?”皇上挑了挑眉,“他自己做的蠢事,就怪不得朕了。”
陳皇後呵呵笑道:“柳呈芸是皇上從宸親王那裡奪過來的,端王和鄱陽公主應該都不知道吧。”
“知道又如何不知道又如何,”皇上懶懶地望了她一眼,“如今坐在龍椅上的是朕,埋在土中的是宸親王,怎麼,皇後你不憐惜自己反倒是憐惜起一個叛臣賊子來了?”
“我憐惜自己又有什麼用,”陳皇後疲倦地閉上眼睛,“你到底想拿我怎麼樣?”
皇上危險地眯起眼眸,“朕還沒有提起,你反倒是自己說出了口。”
“是毒藥還是白綾,抑或是匕首?”陳皇後輕輕笑道,“我毒害了你最愛的女人,你賜給我的應該是毒藥吧。”
皇上眼底閃過一絲陰狠,從袖子中掏出一只瓷瓶,扔到她的臉上,“那你給我喝了它。”
陳皇後拾起瓶子一看,唇邊浮現盈盈笑意,像是釋然一般,“我穩坐鳳位二十余年,如今卻要死在君王的手下。”
“你當年在芸娘藥中下毒,就應該要想到今日,”皇上一揮袖子,“給朕喝了它。”
陳皇後盯著瓶子停頓半晌,啞啞開口道:“皇上可否幫我一個忙?”
“你說。”
“殺死佟妃和康貴妃的毒藥是鄱陽公主從西戎送過來的,”陳皇後眼中閃爍著淚光,“我這一仰脖子,可不可以將她的罪過加到我身上。”
皇上慢慢地摩挲著佛珠,“朕知道了,你快喝。”
“如此,真是多謝,”陳皇後輕輕取下瓶塞,“皇上,沒有柳呈芸的時候真是我一生中最快樂的時光,”她的眼角滑落一滴淚水,唇邊揚起絕美的笑意,“只是那時光匆匆,我無力抓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