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四章 意遲遲(一)

  長春宮裡傳來鈍物墜地的聲音,聽到響動的眾人都屏住了呼吸,過了半晌,宮門口守著的太監見到茫茫夜色中出現一道明黃色的身影。

  太監趕忙迎上去,“皇上你出來了。”

  皇上半張臉都掩進夜色中,看不清他的表情,“不出來,還在長春宮留夜嗎。”

  太監滿臉堆笑道:“皇上你出來就好,再不出來奴才怕裡頭有事,就要帶人衝進去了。”

  皇上沉聲道:“你那麼著急干什麼,裡面什麼事情都沒有。”

  太監諾諾地點點頭,“那奴才明早叫人進去。”

  “嗯,”皇上若有所思地說,“朕今晚去長春宮的事情別說出去。”

  “是,奴才會告訴今晚當值的所有人。”

  “你明天去了長春宮之後,就把宮殿封起來吧,”皇上輕輕說道,“就像是鸞鳳宮,任其荒廢。”

  太監問道:“皇上今晚還要去別的娘娘宮裡嗎?”

  皇上不耐煩地搖搖頭,“不去了,打道回御書房。”

  薛榮華失神地望著桌上一杯清茶,神思已經游離到別處。

  “你怎麼了,”楚縱歌推了推她的胳膊肘,微笑道,“最近悶悶不樂的。”

  薛榮華一愣,啞啞開口道:“你那個妹妹……還真是棘手。”

  楚縱歌安撫地衝她笑笑,“她那日過來,不過是給我一個下馬威罷了,把你從屏風後請出來,說了幾句不痛不癢的閑話就走了。”

  薛榮華抿嘴一笑,“她的下馬威挺厲害,與你有的一拼。”

  楚縱歌挑眉道:“我何時與你下過馬威,初次見面之時你對我可是百般警惕,萬分防備。”

  薛榮華回憶起二人初次見面的情形,不禁彎起唇角,“突然出現一個和我一樣重生的男人,我怎麼會不警惕呢。”

  楚縱歌悠悠地嘆了一口氣,唇邊噙著淡淡的笑意,“你警惕的對,要是遇上了別的男人,我還真是會遺憾死……”

  薛榮華眼中閃過一抹擔憂,輕輕用手指抵在他的嘴上,“你別輕易提起這個字,宮中有太多人殞命,我怕觸霉頭。”

  楚縱歌滿臉歡欣地在她指尖啄了一下,“你在擔心我?”

  薛榮華眸中眼波流轉,噘嘴嗔道:“除了你,我還能擔心誰呢。”

  “你別怕,”楚縱歌唇邊笑意漸濃,“我不會成為下一個的。”

  “世事變幻,誰又能知道下一個會是誰,”薛榮華垂下雙眸,“薛琉華死得太過蹊蹺,陳皇後被扳倒後會不會有下個人登上權力的巔峰,這樣的事情誰都說不准的。”

  “宮中只剩下楚靈芸了,她現在已經投奔於我,雖然還是有些猶疑之態,到底是她一人也無法掀起什麼風雨來,除去她,就是剛剛懷上龍胎的福妃,”楚縱歌溫柔地握住她的手,“福妃敦厚穩重,不是陳皇後那樣的人,你我都可放心。”

  薛榮華思忖片刻,莞爾一笑:“不知怎麼回事,我最近總是擔心這個擔心那個,一下子不放心楚靈芸,一下子又忙於揣測聖上心意,真是要魔怔了。”

  楚縱歌親了親她的額頭,“怪不得墜兒說你近來睡得不大安穩,我叫宮裡的御醫給你開點定神藥。”

  薛榮華突然問道:“我們都還不知道朱彤是怎麼消失的呢。”

  楚縱歌想了想,答道:“朱彤消失得詭異,就算是遭人毒手,也不會連屍首都找不著,不過能夠肯定的一點是朱彤是在宮中消失的。”

  “難道宮中有人跟我過不去,所以拿朱彤開刀了嗎?”

  “不對,墜兒比朱彤更親近於你,即使是要拿個人開刀,也應該是墜兒,”楚縱歌摸摸下巴,眼底蒙上一層霧氣,“朱彤身世詭異,她是有備而來。”

  薛榮華狐疑道:“該不會是西戎皇宮裡的人吧?”

  “西戎皇宮?”楚縱歌腦海間顯現出他皇兄那張陰鷙的臉,“西戎皇宮裡的人怎麼會知道我就是當初參與奪嫡之人?”

  “如果朱彤是西戎派出的細作,那她潛伏到你身邊的理由,就與你是不是西戎人無關,”薛榮華危險地眯起眸子,“她是想通過你來接觸到大秦皇室機密,你可是端王啊。”

  楚縱歌渾身一僵,難以置信地睜大了眼睛,“這……西戎皇帝的手還伸得真長,他竟有如此狼子野心。”

  薛榮華冷靜分析道:“現在宮裡有誰是西戎來的?”

  “西戎並未與大秦有過聯姻,所以只有一個人是西戎來的,”楚縱歌沉聲道,“鄱陽公主可是西戎生活了三年,她一直都是住在西戎皇宮裡。”

  “還有她身邊的丫鬟,那個叫緗荷的,”薛榮華眼眸一亮,“那可是個徹頭徹尾的西戎人。”

  “是,和朱彤一樣。”

  薛榮華猶豫道:“鄱陽公主會不會與西戎皇室有關?”

  楚縱歌堅決地搖搖頭,“鄱陽公主詭譎了些,但是絕對不可能裡通外國的。”

  “我也認為公主不會干出背叛國家的事情,”薛榮華緩和了臉上緊張的神情,笑道,“那誰又知道你那個冰雪聰明的妹妹在背地裡想些什麼呢?”

  楚縱歌低頭想了一會,說道:“你已經確定了朱彤的消失,與西戎來的那兩位有關吧。”

  “目前想法是這樣,我推測不出其他的去向,”薛榮華繼續說道,“還有,薛琉華慘死和朱彤離奇失蹤都是疑點重重,我們是先與公主合作揣摩聖意,還是先弄清楚疑團。”

  “疑團怕是等不及處理了,依你看,這幕後人有力量抗擊我和公主嗎?”

  薛榮華釋然笑道:“怎麼可能。”

  “那就是了,先揣摩聖意吧,”楚縱歌優哉游哉地舒展了一下筋骨,“至於那些謎團,我們不弄清楚也沒有關系。”

  “如果你想清楚的話,那我們就再約見公主吧,”薛榮華喝了口茶,“公主上次到訪信陽殿,可是耍足了威風,以後要見也容易許多。”

  楚縱歌噙著淡淡的笑意,說道:“你以後要給她使個小絆子嗎?”

  “我都多大了,還和她計較,”薛榮華啞然失笑,“你別太縱著她就好。”

  “那是自然,”楚縱歌含笑道,“福妃有孕,你會去承歡殿看望她嗎?”

  “打算過幾天再去,去的次數多了怕是暴露身份,”薛榮華低頭一笑,“沒想到兒時湊在一起的伙伴現在都有孩子了。”

  “皇上知道福妃有孕之後,很是高興。”

  “他剛失去了華妃的孩子,現在又來了一個,當然開心,”薛榮華心中隱隱不安,“只是福妃畢竟是異族女子,我懷疑皇上高興之余另有想法。”

  “這個我也考慮過,”楚縱歌眼神一黯,“皇上現在在籌劃和親公主的事。”

  “是誰?”

  楚縱歌揚了揚下巴,“一個宮女的孩子,我都沒有聽過有這個公主。”

  李俢瑟站在窗戶邊上,外面雪花紛飛,像是散落在空中的紙片一般,被呼嘯寒風吹動著飄向遠方。

  “娘娘,”瘦香取了狐皮大氅披在她的肩上,“快來喝安胎藥吧。”

  李俢瑟想起那碗苦澀難忍的湯藥就頭疼,“御醫交代過天天都要喝些這樣的東西嗎?”

  “是啊,”瘦香笑道,“娘娘不要覺得厭煩,從前的佟妃娘娘和華妃娘娘都要喝呢。”

  “可是她們的孩子都沒有生下來,”李俢瑟幽幽地嘆了口氣,“本宮不希望自己的孩子有任何閃失。”

  “她們的孩子生不下來,是前皇後下的毒手,”瘦香抿抿嘴唇,“皇後娘娘昨晚自裁了。”

  李俢瑟渾身一驚,訝異地張開嘴,“怎麼可能,這麼快。”

  “前皇後犯下這麼多不可饒恕的罪孽,是在劫難逃了,與其被困在長春宮等死,不如自己了解,”瘦香舒心地笑道,“咱們也受了她不少氣,這次皇後和華妃都走了,娘娘就是後宮中位分最高的主子。”

  “什麼主子不主子,上面還有皇上呢,”李俢瑟對這些並不在乎,“本宮一個大齊來的福妃,只是聯姻的外族人罷了,現下只盼望著孩子能夠平平安安地長大。”

  瘦香軟語安慰道:“娘娘的龍子一定能福壽齊天,有端王和王妃在呢。”

  “端王……”李俢瑟有些失神地撫摸著柔軟暖和的狐狸毛,“這是端王送給本宮的吧。”

  “是,端王怕娘娘到冬天身子涼,就送一件新進貢的狐皮大氅過來了,”瘦香笑眯眯地說,“不過現在是不需要了,娘娘有孕之後,皇上讓內務府裡的人送了好些皮毛大氅過來,生怕娘娘受了風寒。”

  “雪中送炭最為可貴,”李俢瑟唇邊泛起溫暖的笑意,“皇上不過疼惜自己的孩子罷了。”

  瘦香尷尬地擠出一絲笑意,說道:“娘娘也清楚,宮中眾人仰仗的是皇上的恩澤,而非端王的恩澤,還是取悅皇上要緊。”

  李俢瑟微微挑眉,“你說太子早逝,端王會入主東宮嗎?”

  瘦香搖了搖頭,“皇上正值壯年,也沒有另立儲君的意思,端王還是會歷練幾年,”她頓了頓,笑道,“娘娘沒有想過自己的孩子也許是位皇子,也會有當太子的希望啊。”

  李俢瑟揚起一抹酸澀的笑意,“本宮沒有這樣的妄想,皇上也不會讓異族女子生下的孩子當一國之君的,他們以後得個什麼爵位過過清閑日子就好了。”

  瘦香飛快地瞟了一眼窗外,如煙正在宮門邊掃雪,“娘娘,如煙你打算如何處置?”

  “她?”李俢瑟皺了皺眉,“什麼處置,華妃已經走了,不還是留在我承歡殿中。”

  瘦香面色凝重地說:“這女的不能留啊。”

  李俢瑟莫名其妙地望著她,“怎麼不能留,她一個沒了舌頭的奴婢還能鬧起風雨?”

  “如煙能夠背叛華妃向陳皇後告密,光是這點就讓人不得不防備,”瘦香眯起眸子,“沒了舌頭還有命在,有命就有她折騰的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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