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二章 晚來天欲雪
楚靈芸坐在空寂無人的宮殿中,依稀可以聽見長春宮裡皇後歇斯底裡的咒罵聲,她微微舒了口氣,向一旁沉默著的緗荷招招手,“你過來,為我梳妝打扮。”
緗荷怔怔地望著她,“公主,你要去哪?”
楚靈芸眼底結滿冰霜,“我要去見端王。”
緗荷轉了轉眼珠,壓低聲音,“公主不去長春宮嗎?”
楚靈芸嗤笑一聲,“我去長春宮干什麼,替情敵養育了十幾年的孩子,皇後看見我非得殺了我不可。”
緗荷聽出她話中的端倪,問道:“公主是想通了?”
“沒什麼想通不想通的,”楚靈芸撫平裙上的褶皺,唇邊浮現淡淡的笑意,“路還是要繼續往下走。”
“公主還要去御書房為皇後娘娘求情嗎?”
楚靈芸默然搖搖頭,“不去了,如果我對端王手中的那張絲帕上的內容猜的不錯的話,皇後是絕對保不住了。”
“但是端王未必會接納公主,”緗荷打量著她的表情,“雖然你們是親兄妹,可是你畢竟是皇後養大的,這十幾年的鴻溝,怕是沒這麼容易跨越。”
“這個我自然清楚,”楚靈芸側頭一笑,“只是端王不管心中有什麼樣的想法,都不會拒絕我的靠攏,鄱陽公主這樣的頭銜可是極具誘惑力的。”
“公主打算扶端王為太子嗎?”
“皇後下台,後宮中的妃嬪也許還會再有皇子,只是很難再有那樣的實力與端王相爭,如果不出現例外的話,將來入主東宮的,必定是端王了。”
緗荷了然於心,“端王看在公主是同母妹妹的份上,日後還是會給公主留出一條生路的。”
“端王雄韜偉略,又能征戰沙場,更何況他還是和儀夫人的孩子,但願他能看在我投誠的份上,能夠給我一個安穩的未來,”楚靈芸眼神黯然道,“去信陽殿之前,你陪我去一次鸞鳳宮吧。”
緗荷訝異地看著她,“奴婢以為公主奔向端王完全是形勢所逼。”
“誰說不是了,”楚靈芸微微一笑,嘴角卻帶著極其苦澀的味道,“只不過和儀夫人是我的生母,我幾次去過那裡都是帶著憎恨的眼神,這次我想知道自己會不會出現別的表情。”
“那奴婢還要繼續跟在皇上身邊嗎?”
“我將你推給皇上完全是因為你長得和和儀夫人相像,不過現在明白了自己就是她的女兒,這感覺也是微妙,果然世事變幻無常不是你我可以揣測的,”楚靈芸垂下雙眸,笑道,“既然皇上從未招過你去侍寢,你這空殼才人就留在我身邊吧。”
“奴婢還有一個問題。”
楚靈芸挑了挑眉,“什麼問題?”
“公主不奇怪皇上為什麼不立端王為太子嗎,”緗荷目光復雜地看著她,“公主認為完全是因為你的皇兄是皇後所出嗎?”
楚靈芸瞪大了眼睛,“對啊,端王是和儀夫人的孩子,自然更有可能入主東宮的,這是怎麼回事?”
“奴婢的意思是,皇上遲遲不續立太子,是因為他還在等後宮妃嬪生出新的皇子來,”緗荷沉聲道,“公主,皇上在看到華妃手中死去的皇子,很是悲痛呢。”
楚靈芸暗地攥緊了衣袖,“皇上否定了我,難道端王也不是這太子的人選?”
“公主去與端王重歸於好實在是此情此景下最好的出路,”緗荷輕輕咬唇道,“只是其中玄機自己一定要心中有數。”
皇宮中只是落了一層薄薄的小雪,那些晶瑩剔透的雪花從天而降,仿佛有人在空中灑了一把碎玉。
承歡殿顯現出比往日更為熱鬧的氣氛,留著山羊胡子的御醫為福妃把完脈之後,欣喜異常地對皇上行了個禮,“恭喜皇上,福妃有孕了。”
皇上緊繃的表情立刻放松下來,唇邊綻放出一絲笑意,“真的嗎?太好了。”
李俢瑟面色紅暈地支起上身,微笑著說:“臣妾能為大秦懷有龍胎,是臣妾的福氣。”
“皇上,娘娘,”瘦香左右看了一圈,拍手笑道,“還真是應了娘娘的封號呢。”
“看來朕擬的封號很是祥瑞,”皇上輕輕一笑,伸手握住她瑩白如玉的手指,“福妃,華妃剛剛難產,你又懷上孩子,朕不知道有多開心。”
李俢瑟含羞帶怯地微微頷首道:“華妃難產,臣妾沒能到永樂宮為皇上分憂,是臣妾的過失。”
“華妃難產是誰也預測不到的,”皇上嘆了口氣,揚唇一笑,“你能懷上龍胎便是為朕分憂了。”
李俢瑟拉著他的手撫上自己的肚子,“皇上,你想要臣妾為你誕下皇子還是公主呢?”
皇上一愣,旋即笑道:“你只要不誕下只狸貓就好了。”
周圍的人停滯了半晌,又輕輕笑起來。李俢瑟抿唇一笑,柔聲道:“要生也是生出只龍來,怎麼會是只狸貓呢,皇上淨開臣妾的玩笑。”
瘦香捂嘴偷笑道:“娘娘剛才吃了許多酸棗糕,民間說酸男辣女,娘娘應該能為皇上誕下一位皇子呢。”
皇上噙著淡淡的笑意,溫柔地凝視著福妃,“要是皇子就更好了,宮中只有端王,朕還想要多生有幾個男孩同朕騎馬射箭呢。”
李俢瑟想了想,笑道:“臣妾聽說鄱陽公主的箭術比端王還要好呢,想必公主也是不輸給皇子的。”
皇上唇邊笑意漸濃,“確實,不過幾日前朕看端王的箭術進不了許多,芸兒怕是要落後了。”
瘦香插嘴道:“娘娘喜歡小公主嗎?”
李俢瑟搖搖頭,“皇子還是公主,本宮都喜歡,只是看鄱陽公主聰明伶俐的模樣,想是生個公主也很不錯。”
皇上含笑道:“現下才一個月大,誰都無法知道是公主還是皇子,愛妃只需好好養胎,等到十月之後,就知道是公主還是皇子了。”
大家湊在一起說說笑笑一陣,皇上突然瞟到遠離人群的角落裡,有道熟悉的身影。
“你……”皇上眯起眸子,“你不是如煙嗎?”
安靜的如煙對上皇上的目光,渾身一顫,慌忙跪到地上。
“你那麼怕朕做什麼?”皇上疑惑道,“朕好久沒有看到你了,你怎麼不在永樂宮了,朕還想和你聊聊呢。”
瘦香讓如煙過來,向皇上解釋道:“這是如煙,只是她已經不能講話了。”
皇上不解:“怎麼好端端的不能講話了?”
如煙的頭越低越下,瘦香低聲道:“如煙在永樂宮犯了錯,被華妃娘娘割了舌頭扔在巷子口,奴婢和娘娘正好經過那裡,娘娘見如煙可憐,又不好送回永樂宮,就把她治好收到承歡殿了。”
在場的人聽到後不由倒吸一口冷氣。皇上緊鎖眉頭,面露不悅,“她犯了什麼樣的錯,竟然要割去舌頭?”
瘦香猶豫地看了如煙一眼,顫聲道:“華妃娘娘不喜歡如煙和皇上說話。”
“就為了這事,”皇上眉眼間浮現慍怒之色,“華妃也太心狠手辣了。”
李俢瑟無奈地嘆了一口氣,說道:“如煙現在都會想起華妃拿刀子的情形,當真是場噩夢,不過華妃都已經走了,舊事重提似乎不大好。”
“這是她做出的狠事,還不許今人提嗎,”皇上頗為憐惜地望了如煙一眼,“朕不過看你伶俐和你說了幾句,害你受罪了。”
如煙死死地咬住嘴唇,含淚搖搖頭。
“臣妾醫得好她的身子,醫不好她的心,”李俢瑟輕輕揚手,“如煙你先下去吧。”
“朕也清楚華妃是不好相與之人,豈料她竟然如此狠辣,”皇上眼底閃過一絲厭惡,“她沒能好好生下皇子,也許是天意,要是有這樣一個心狠手辣的母親作榜樣,她的孩子也好不到哪裡去。”
李俢瑟衝他安撫地笑笑,“皇上別氣,各人有各人的脾性,好歹華妃生前也吃了些苦。”
“哎,”皇上摸了摸她垂在肩頭的青絲,“還是你這樣溫和穩重的脾性好。”
李俢瑟眼底都是溫柔的笑意,“多謝皇上。”
薛榮華帶著墜兒在院子裡將樹枝上的積雪刮進壇子裡,站在後頭的楚縱歌瞧見了,輕手輕腳地走過來,重重地打了一下她們的肩膀。
墜兒嚇得捂緊了胸口,差點將手中的壇子打翻,薛榮華一臉波瀾不驚地轉過身來,目光略帶挑釁地望著他。
墜兒嗔道:“王爺差點嚇死奴婢了。”
“哪裡那麼容易就嚇死了,”楚縱歌彎彎唇角,斜了一眼薛榮華,“你看你家小姐多麼淡定。”
“小姐會武功,哪是我們能夠比較的。”
薛榮華挑了挑眉,“你還是別玩這些花招了,說吧,大冷天來宰相府干嘛?”
楚縱歌嘟囔了一聲“無趣”,好奇地晃晃壇子,“你們收集雪水做什麼?”
“這可是初雪呢,”墜兒笑道,“小姐用壇子收了這些水,打算釀酒呢。”
“釀什麼酒啊,”楚縱歌歪著頭問道,“你要喝酒去聽雪樓。”
“聽雪樓的酒也沒有以前那麼好喝了。”薛榮華垂下雙眸,每次去到聽雪樓難免想起晉王,心中陡生凄涼之意。
楚縱歌輕輕咳嗽幾聲,接過她手中的壇子,“我知道你在想什麼,那些高處的薄雪不好弄,我來幫你們吧。”
墜兒也把壇子放進他的手中,笑道:“小姐和王爺先聊一會,我去房間泡茶。”
楚縱歌目送她匆匆的背影離開,唇角彎成一個好看的弧度,“這墜兒每次見到我都會以最快的速度消失,真不好說她是識趣還是敏感了些。”
“你是不希望她走開嗎?”薛榮華做出喊叫的姿勢,“那我幫你把墜兒叫回來。”
楚縱歌輕輕捂住她的嘴,莞爾一笑,“你啊,總是要故意誤會我的意思。”
薛榮華撅起嘴巴,“哪裡誤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