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3章 孤孤單單一個人
如果你問方瑞雪今天聽到的最大的笑話，那莫過於眼前的這一個了。
方德才和紀永珍入獄後，因為表現良好，都分別獲得了一定程度的減刑。方德才要早紀永珍幾個月出來，他出獄後先回了家，看到家裡沒人，房屋破敗，心下奇怪的同時就去隔壁村找了自己的大哥，結果就從方大伯那裡得知了方奶奶去世，方春磊被方姑姑領養了事情。
人只是在牢裡帶了三年，回來之後不僅老娘死了，兒子也跑了，而媳婦還在裡面，這個家等於是完全散了。方德才想起自己的遭遇，悲從中來，於是日日跑到方奶奶的墳頭前去哭，哭完了就去方大伯的家裡吃飯睡覺。
如此一兩天，方大伯一家還能應付，可是時間一長，方大伯一家就不勝其煩，於是終於在方德才又一次出門的時候，將他留在家裡的東西全都都打包好了往外一扔，前門後門全都掛號所，一家人跑到方伯母娘家避風頭去了。
等到方德才在外面晃了一圈發現沒地方去了，只能抱著自己一丁點兒的家伙什，回了自家破敗的房子。
方春磊是自己回到白澍村的，那是他被方瑞雪帶走之後，第一次回來。
方德才出獄的事方姑姑也是知道的，從她知道方德才回來的那一刻開始，她就一直想著怎麼把方春磊從自己家裡趕出去。
雖然方春磊上學是住讀，並且每年她都能因此從方瑞雪那裡得到一大筆錢，但是人心不足蛇像吞，她理所當然地認為，方春磊作為方德才的親生兒子，在老子回家之後，兒子自然要跟著老子過。
而她，作為一個幫自己哥哥養了好幾年兒子的外嫁女，已經是仁至義盡、做盡好事了。
所以她開始在方春磊回家的每一個周末和假日，在他的耳邊諄諄誘導。
“磊磊啊，你爸爸已經回來了，你想回去看看他嗎？”
“磊磊啊，回去看看你爸爸吧。我聽說他現在一個人住在家裡，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可可憐了。”
“磊磊啊，再過一段時間，你媽媽應該也要回來了，不如姑姑先帶你回家看看，把家裡收拾收拾，到時候你們一家三口，就可以團聚了。”
搬出是個方德才，不如搬出一個紀永珍有用。在方春磊的印像裡，方德才是那個會打他罵他脾氣很壞的爸爸，但是紀永珍，無論她對其他人如何，但是對方春磊，從來都是無條件地寵愛著的。
所以方春磊只認“媽媽”，他因為媽媽而心軟，因為媽媽而回到了白澍村。
方春磊回到白澍村的時候，方德才已經在他們家的老房子裡住了一段日子了。房子雖然荒蕪破敗了，但好歹能遮擋風雨，而且方德才也只當他是個臨時睡覺的地方，每天只在晚上的時候回來住一晚，白天通常都是不見人的。
那天方德才穿著一身髒兮兮的衣服，在外面吃飽喝足回到家，就在自家的長了草的大門口撿到了正在打瞌睡的方春磊。
方春磊守在大門口等了他一整天。
“喲！這是誰家的小崽子啊？”方德才嘴裡叼著一根煙，手裡拎著兩瓶酒，饒有興趣地看著蹲在門口的方春磊。
方春磊同他離開的時候相比，實在是變了太多。
他瘦了，也長高了，剪得短短的頭發，穿著一身得體的初中校服，懷裡還抱著自己的書包。他是放了學直接從學校過來的。
方春磊揉了揉眼睛站起來，看著眼前的男人不說話。在他的眼裡，方德才也變了很多。
雜亂無章的頭發，爬滿了兩頰的胡子，破破爛爛的衣服，開了口的鞋子，深陷的眼眶，暗淡無光的眸子。這一切在方春磊的眼裡，組成了一個整日無所事事、不修邊幅的流浪漢形像，而不是他那個欺軟怕硬、動不動就要打老婆孩子的爸爸。
“見了你老子怎麼不叫人呢？你個小兔崽子！”方德才喝得醉醺醺的，見方春磊跟個木頭一樣的杵在那裡，他彎腰從地上撿起一塊石頭就往方春磊身上扔。
石頭扔在方春磊身上的時候他沒有躲，身上的疼痛可以更清楚地提醒他，眼前的這一切是真的。
“我媽呢？”他問眼前這個他已經叫不出“爸爸”的男人。
“你媽？你張口就問你媽？”已經醉醺醺地恨不得連路都走不直的方德才，在聽到方春磊叫“媽”之後，突然暴跳如雷，“你媽死了！你媽！你媽個B啊你媽！找你媽給老子滾班房裡去！你媽還在裡面吃牢飯呢你媽！你個小兔崽子，晦氣娘們生的！”
可是方春磊並不在意方德才的辱罵，仍然固執地問他：“我媽她現在在哪裡？她什麼時候能夠出來？”
“少跟我提你媽，再提我就去殺了她！”方德才一個酒瓶子扔過去。
他喝醉了准頭不行，酒瓶子沒砸到方春磊，而是砸到了他身後的牆上，瓶子瞬間炸開，裡面的啤酒噴灑出來，泄了一地的酒香。
方德才嘴裡罵罵咧咧的，拎著剩下的一瓶酒進了門，然後單著方春磊的面將那扇油漆都快掉光了的大門“砰砰”兩下給鎖上了。
那時候太陽剛剛落山，天空中還殘留著落日的余暉，粉色的晚霞在夜幕中支撐著最後一絲的光亮，抵擋著黑暗的快速襲來。
世界很快安靜下來，在外撒歡的蟲啊、鳥啊，家裡養的雞啊、鴨啊、牛啊、羊啊，全部都回了家，天地間仿佛只剩下了一個方春磊，他抱著書包站在那棟破破爛爛的房子前。
腳下是干得裂開的土地，旁邊的茂密的草叢裡很可能會有蛇鼠經過，秋老虎的余威還沒有過去，蚊子都喜歡天黑出來活動。
方春磊環抱著自己在地上坐下，土地的余熱透過衣服傳遞過來，他看著黑暗吞噬掉最後一絲光亮，心中悲涼。
那一刻，他第一次意識到，自己真的成為了孤孤單單的一個人。沒有爸爸，沒有媽媽、沒有奶奶，也沒有姐姐，全世界，他只擁有他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