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4章 過去
只見雲清清面不改色地拿起流芳，起身來到場中央。
她盤膝而坐，將琴放在膝頭，露出個清麗絕俗的笑容。
“獻醜了。”
在眾人的凝神屏息以待下，雲輕輕緩緩抬手，纖白的手指輕攏慢挑，悠揚飄渺的琴音響起，似萬壑松風，如清泉流淌。
整個大殿的氛圍驟然改變，所有人恍然間置身空山鳥語，甚至似乎聞到了花草春泥的芬芳，實實在在體會到了清風拂面。
所有人都不知不覺沉浸在這琴音中，雙目逐漸放空，過往一切緩緩在心頭流淌，多少隱秘心事被喚起，又有多少塵封的記憶被召還……
蕭長珩目光深邃地看著場中央優雅撫琴的女子，漆黑瞳孔裡閃過一絲掙扎，衣袖下的手指按按捏緊又松開，終是微不可察地吐了一口氣，撐著額角閉上了眼，任憑自己陷入琴音帶來的記憶洪流中。
琴音仍在繼續，無人注意到雲清清的手指已離開了琴身，那古樸的琴弦正自行撥動，一道道常人無法看見的微光正從那琴身上向四外擴散。
滿場所有人從帝王到侍從無不如痴似醉，全然忘記了外物，而每個人頭上緩緩凝聚出一個細小的光團，內有隱約的光影不停流轉。
雲清清眼中青光大盛，四下掃了一圈，最終目光逗留在皇帝身上，面色嚴肅地掐訣抬指，朝皇帝上方的光團隔空指去。
她的一縷神識飛入那光團，眼中光影變幻，待神識顯出少女身形，她已身置一片夜色中的花園。
雲清清朝四周看去，這景像既熟悉又有些不同，正是皇宮的御花園，想來不同之處是因時過境遷。
面前是一片泛著鱗光的漆黑湖面。
雲清清靜靜等在湖畔，忽聽一陣嘈雜聲傳來，有腳步快速接近，轉頭變成一個小小的身影直衝過來，身後有眾人追逐。
跑在最前面的是不過五六歲大的瘦削孩童，一身緊衣用料雖不差，卻已洗得發白，也不太合身。
那張臉雖稚嫩又瘦小，五官卻精致完美，尤其是一雙漆黑的眼睛如深潭般幽暗深邃，已隱約能看出長大後上天雕琢般的完美容顏。
雲清清一眼就認出這是兒時的蕭長珩。
而他身後大呼小叫追過來的，是幾個年紀各異的皇子，身後還跟著眾多僕從。
那些皇子們高矮胖瘦樣貌各不同，卻個個面色紅潤飽滿一身光鮮，一看就是錦衣玉食養大的。
所有這些人裡蕭長珩年紀最小，跑得雖不慢卻終歸吃了年紀的虧，沿著湖邊小路奔逃出不遠到底被追上。
一群皇子推推搡搡將他按在地上，雲清清很快聽出這些皇子是故意找茬，尋了個由頭便要他磕頭謝罪，熟練程度一看就是做慣了這種事。
雲清清心中明白這些都是過去曾發生之事的幻影，手卻下意識地捏了起來，清冷的目光壓抑著幾分怒火，胸口莫名發悶。
眼前是年僅六歲的蕭長珩，根本無力反抗這麼多人刻意的欺負，臉上卻毫無表情，只用一雙黝黑的眼睛死死盯著為首的皇子，任憑對方打罵威脅也一言不發。
為首的皇子惱羞成怒，狠狠一腳踹在他身上，小小的孩童被踹退了一丈多遠，正落在濕滑的岸邊，沒等反應過來已掉進了水裡。
正值深秋，湖水冰涼，而六歲的蕭長珩被剛剛那一腳踹的幾乎傷筋動骨，疼的兩眼發黑連撲騰的力氣都沒有。
岸上一眾皇子先是驚了一瞬，眼看著水裡那個沒什麼動靜的小小身影緩緩下沉，面面相覷。
片刻後，為首那皇子突然冷嗤了一聲，抱著胳膊得意道：
“真是個廢物，連游泳都不會，死了也活該！”
他轉頭看向其他人，仰著下巴大咧咧說道：
“這小子是自己貪玩掉下水中的，沒錯吧？”
眾人立刻會意，紛紛點頭附和道：
“就是！小廢物掉進水裡跟咱們可沒關系！”
“五皇兄可是專門勸過他不要亂跑的，誰讓他不聽呢！這可怪不得別人！”
為首的五皇子又高聲說道：
“那可不是嗎，咱們也是擔心這小廢物，見他遲遲不回去，專門來尋找他的！只可惜啊……”
他拉長了音轉了轉眼珠，立刻有人陪著笑附和道：
“只可惜咱們來晚了一步，十三皇弟已經……呵呵呵……”
湖邊一群人仗著夜色，四周寂靜無人注意，竟就打算這樣眼睜睜看著只有六歲的孩童沉入水底。
雲清清面色冰冷，眼中幾乎冒出火來。
這群皇子嬉笑了一番，正要帶著人散去，突然不遠處傳來一聲厲喝：
“你們這群畜生！”
眾皇子聽到這聲音，又看到面色鐵青跑來的華服青年，臉色紛紛一變：
“太、太子……”
那青年直衝向水邊，厲聲留下一句：
“把他們給我看住了，一個也不准走！”
話音落下，他二話不說就跳進了湖裡，身後的侍衛都嚇了一跳，但也不敢怠慢命令，立刻留下兩個人在水邊接應，其余人將在場的皇子和侍從圍了起來。
眾皇子瑟瑟發抖，安靜如雞，頓時都沒了剛剛的氣勢。
雲清清借著月光看得清楚，那跑來的青年五官端正，眉眼中正，一派意氣風發毫無病容。
卻毫無疑問正是當年的太子，當今的皇帝，蕭長珩最敬重的嫡親皇兄，蕭天宏。
蕭天宏在水裡拼命摸索，終於抓住了那小小的身影，一把將他托起來用盡全力往岸上送，甚至顧不上自己情急之下嗆了水。
岸邊的侍衛急忙把孩童接過，蕭天宏這才猛地扒著岸邊咳嗽起來，被侍衛急急忙忙拖回岸上。
“太子殿下，您沒事吧！”侍衛趕緊給他拍背順氣。
蕭天宏猛咳幾聲，剛剛平息一點就一把推開侍衛，一邊大喊著快找太醫，一邊衝過去查看蕭長珩的情況。
卻見蕭長珩並沒有昏迷，蜷著身子拼命喘著氣。
除了完全作為旁觀者的雲清清，沒有人注意到剛剛這六歲孩童驟然落水且身有暗傷的情況下，第一時間閉住了氣，硬生生撐到了被救起。
他此刻每呼吸一下，臉色就更白幾分，額角臉上不知是水還是冒出的冷汗，嘴唇發白，看起來極為痛苦。
卻沒有吭一聲，漆黑的眼睛死死盯著那群欺負他的皇子。
蕭天宏心疼地將他抱進懷裡，急切地說：
“你怎麼樣？是不是傷到哪裡了？有沒有哪裡疼？快告訴皇兄！……堅持一下，太醫馬上就到！”
蕭長珩死死咬緊牙關，稚嫩的嗓音費力地吐出幾個字：
“他們……罵我沒有娘親！”
蕭天紅宏臉色驟然一冷。
眾皇子臉色發白，七嘴八舌開口試圖辯解。
蕭天宏卻氣血上湧，什麼也聽不進去，耳邊只有懷中孩童稚嫩的聲音繼續響起：
“他們說……娘親活該短命……”
“皇兄……罰他們！”
似乎撐到現在就為了說完這幾句話，蕭長珩費力的吐出最後一個字，終於再也撐不住，昏了過去。
蕭天宏抱著孩童緩緩站起身，臉上的表情全然消失，眼中的冷逸卻令所有人都膽戰心驚。
以五皇子為首的眾人紛紛跪地，開始大聲喊冤。
“太子殿下，許是十三皇弟聽錯了！我們真沒說那種話啊！”
“皇弟這是看我們不順眼，編出這套話來哄騙您的！”
“太子殿下，您要明察啊！不信您可以問我們身邊這些下人，他們都可以替我們作證！”
“皇弟他落水也是因為自己貪玩，我們剛剛是嚇壞了才沒能及時救人，太子哥哥您可千萬別誤會啊！”
蕭天宏面無表情地抱著蕭長珩往東宮的方向走去，聲音如淬了冰般冷：
“每人三十大板，馬上執行，給我狠狠打！”
五皇子那一幫人嚇傻了，他們總覺得太子向來以理服人，完全沒想到他連分辨的機會都不給，就直接下令罰人。
太子手下侍衛得了命令，二話不說把幾個皇子按在地上就打，頓時響起一片慘嚎聲。
就在這時，突然一道清亮的聲音響起：
“喲，太子殿下這是做什麼？怎麼能對弟弟們下這麼重的手呢？要我說兄弟之間有什麼不能說開的，還是先讓你手下這些人停一停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