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六十四章 看?或不看?

他們鬧他們的,人命關天的事,宣知翡心情很是沉重,龔氏再怎麼無理取鬧,她都沒那個心思追究。

等龔氏終於停下,她問:“樓大人,百曉生人去了何處?”

樓知府瞬間恭謹:“回夫人的話,人燒死是不久前的事,事關人命,馬虎不得,下官怕底下的人粗心遺漏,所以讓他跟著一起去收容所拿人去了。”

宣知翡點點頭,沒再說話。

安靜了片刻,樓知府後知後覺的反應過來:“來人,給夫人搬個椅子來。”

根據齊楚律法,案涉朝廷官員及家眷,尚未定罪之前不可以有罪之論待之,宣知翡堂堂將軍夫人,萬沒有要站著被審的道理。

宣知翡抬手阻止了他:“不必,按規矩來就是。”

樓知府有些茫然的哦了一身,按規矩,她難道不應該坐下嗎?

還是,難不成,自己記錯了?

是的,一定是自己記錯了!

畢竟將軍夫人是衛太傅之女,天下讀書人的楷模,齊楚守規矩的典範,他的女兒,如何會在規矩上出錯!

樓知府垂下頭,開始深刻的反省起自己。

果然仗著將軍的庇佑還是太松懈了,這樣不好,回家得讓夫人燉點魚頭湯,補補腦。

出神間,外面傳來一陣喧嘩之聲,許雲開跑進來回話:“啟稟大人,收容所一應人等帶到。”

樓知府輕咳一聲,正襟危坐:“宣。”

宣知翡亦轉頭看去,很快就看到一道熟悉的紅色身影,百曉生走在人群前頭,衣裳華麗,面容俊美,桃花眼自帶妖嬈,她下意識看向龔氏,只見龔氏看著百曉生,眼睛都直了。

她嘆息著搖搖頭,而後平靜的移開目光。

果然什麼樣的人眼中藏著藏什麼樣的世界,龔氏口口聲聲罵她騷貨、狐狸精,原來自己也不過如此。

一行人進了大堂裡頭,樓知府驚堂木一拍,眾人應聲跪下,宣知翡見樓知府又不說話了,正想提醒,余光瞥見百曉生,感覺哪裡不太對,仔細一瞧,還真不對。

這人正穩穩當當,且一本正經的蹲著。

是的,不是跪,是蹲。

宣知翡看著他:“你干嘛?公堂之上,嚴肅點。”

百曉生一臉為難:“你知道的,我從前同我父母發過誓的,這輩子跪天跪地不跪任何人,為了不藐視公堂,又不敢站,思來想去,只能蹲著了。”

知什麼道,她什麼都不知道!

認識這麼久,就沒聽這家伙提起過他父母,以百曉生的秉性,宣知翡覺得自己完全有理由相信他是為了不想跪而在瞎掰。

但是他不愛被世俗禮節據著,這一點她確實知道。

雖然蠢了點,但好歹是自家的傻狗。

宣知翡轉過頭,有些為難:“樓知府,您看……”

這個“您”字可把樓知府瞎了一大跳,猛咳了幾聲,方才道:“孝義為先,區區小節不必計較,還是審案要緊,審案要緊。”

他都發了話,旁人自然不會說什麼。

何況有龔氏那“二十大板”的警告在前,委實也不敢說什麼。

就這麼磨磨蹭蹭的,終於開始審案,知府衙門門口早已經圍了一圈看熱鬧的百姓,百姓當中,有一個長相普通,臉微微有些圓潤的中年男人,自來了之後,便滿眼復雜的盯著宣知翡的背影。

開始審案了,卻又有一個小問題。

樓知府驚堂木一拍,讓苦主率先說話,師爺提筆記狀詞,衙役們肅聲喊著“威武”,等一切流程落定。

只聽樓知府說道:“堂下所跪何人?有何冤情速速道來。”

大堂之下,應聲而出的,不是龔氏那一群人中的任何一個,而是一身紅衣的——苦主百曉生。

是的,今日這樁官司,苦主是收容所,而非是龔氏等人。

百曉生言簡意賅:“回樓大人的話,草民百曉生,現乃陽陵城內收容所的管事,今有刁民,誣賴收容所藏污納垢,並在城中廣散流言,嚴重影響了收容所的聲譽,為證清白,草民於昨日擊鼓鳴冤,還請大人洞察秋毫,還收容所一個公道。”

待他說完,樓知府看了一眼公堂一側奮筆疾書的師爺,見他已經停了筆,這才道:“你的冤情本官已經知悉,堂下犯人,苦主所言,你們可願認罪?”

因著被告的人不止一人更不止一家,為了方便審案,樓知府讓他們自己商量,選出了一個人來發言,好巧不巧的,被選出來的那個,正好是頭戴綠頭巾的龔氏。

她被推選出來的原因也簡單,少有人能將“騷貨”、“狐狸精”這些詞兒毫無芥蒂的說出口,偏偏這人直接把它們掛到嘴上,隨口就來,於陳述冤情是一大優勢。

這一原因,也是最讓宣知翡頭疼的。

最首要的一點,龔氏當然不願認罪。

在這之後便是冤情的陳述,有了正當理由,龔氏自然沒了顧忌,不直接罵人,但是指桑罵槐、含沙射影、拐彎抹角的把她從頭罵到腳,氣得百曉生好幾次差點衝上去咬人。

宣知翡安靜的聽完她的話,把其中大部分無關緊要的廢話自動的在腦海中劃掉,而後梳理了一下過程。

事情是從幾日前開始的,龔氏的丈夫晚上同友人吃了酒,回家路上誤打誤撞拐進到了收容所附近,而後被一個婦人給帶到收容所裡過了一夜。

男人嘛,懂的都懂,也沒多問,春風一度,留下銀子也就完了。

誰曾想到了第二日回想起來心裡又饞得慌,於是找個借口溜出家門再去了一次,結果在收容所院子外轉悠了沒一會兒,發現昨夜的女子還真的在,如此一而再再而三,沒幾天身體便有些不對。

腹瀉不止,尤其晨間更為嚴重。

到醫藥館一查,大夫說是房事不節導致了腎陽不足,龔氏當街把人打了一頓,捆回去一問,她丈夫立刻什麼都招了,招完便被拖到收容所來要說法,又恰好遇到旁的幾家,一伙人把事情一鬧大,消息直接傳到了厲鈺那裡,是以昨日厲鈺才會到醫藥館找百曉生。

而百曉生為了解決事情,直接到知府衙門擊了鼓。

當然了,龔氏當然不會說自家丈夫有什麼問題,而是直言不諱是被狐狸精勾引了。

不過這都不是重點。

宣知翡等她說完,方才道:“樓大人,不知這位大娘所言的幾位所謂收容所的……”

她斟酌了一下,狐狸精這個詞到底是沒有用出口。

“女子,可在衙門中?”

“在的在的,就在大堂外頭呢。”樓知府立刻道,說完反應過來自己的態度過於殷勤,輕咳一聲,肅聲道:“來人啊,把人帶上來。”

立刻就有衙役將人帶上來,宣知翡看清那幾個婦人的面容,微微一愣。

龔氏一口一個狐狸精,可帶上來的這幾個婦人,無論是容貌、身段、年紀,都跟狐狸精這三個字沒有半點關系。

她轉過頭,看見龔氏臉上的詫異。

想來龔氏也是很意外的。

接著就見她憤憤然猛掐了一把一旁捂著肚子,臉色發黃的丈夫:“你個老不死的,竟叫這樣的貨色迷了眼睛,瞎了狗眼,瞎了狗眼你!”

“……”

清官難斷家務事,樓知府摸摸鼻子,只當自己什麼都不知。

收容所的人,百曉生再清楚不過。

他對那幾個婦人道:“先前人家怎麼說的你們也都聽見了,真做了就出來認,沒做也別亂頂罪名,樓大人最是公正不過,絕不會冤枉誰。”

沒有包庇,亦沒有輕視。

幾個婦人對視一眼,又各自低下頭,一時之間無人出來說話。

樓知府往將軍夫人那邊飄了好幾次,手邊的驚堂木拿也不是,不拿也不是。

宣知翡猶豫了一下,轉身朝他道:“樓大人,你也知道,收容所乃本夫人同城中商賈們的善心之舉,本意為解決百花井大街乞丐們的生活問題,而非是縱容誰仗著將軍府的名聲在外肆意妄為。”

樓知府這人心眼不壞,可就現有的幾次接觸來看,他雖不會苛以待下,但也難免對上逢迎、討好,活得非常真實。

宣知翡說這話,實則是為了提醒樓知府,幾個女子雖然來自收容所,但說到底也不是將軍府的人,所以他沒必要處處看她的臉色行事,失了公允。

“是,是。”樓知府也反應過來,連忙道:“夫人您一片善心,誰也不能曲解了去。”

說完手一抬,驚堂木“啪”的一聲:“堂下之人,還不速速回話!再不說,全都當作擾亂公堂處理,拖下去打二十大板再進來回話。”

重懲之下,必有勇夫。

一個穿藍色粗布繡蓮花紋衣裙,頭戴一個同色布巾的婦人顫顫巍巍道:“回大人的話,民,民婦,民婦不曾做出那些事。至於其他人……”

她身後的女子齊齊搖頭:“大人明鑒,民婦是清白的!”

竟是無一承認。

龔氏立刻揪住自家丈夫的耳朵:“你來認認,是哪個小娼婦勾了你的魂?”

她丈夫“哎喲”“哎喲”的痛呼了幾聲,這才仔細打量起了那幾個收容所的婦人,看了一遍,又看了一遍。

龔氏氣不打一處來,抓著耳朵又是一掐:“看看看,再看將你的眼珠子挖出來!”

她丈夫也很委屈:“臭婆娘,不是你讓我看的嘛!”

龔氏:“讓你認人,沒讓人把眼睛長別人身上去!”

“公堂之上,吵吵鬧鬧成何體統。”樓知府適時阻止了一場鬧劇:“還不快如實說來,堂下幾位女子是否是你口中之人。”

龔氏丈夫捂著耳朵:“回大人的話,她們並非是草民遇見的人。”

“你們呢?”樓知府又問另外幾個男人。

他們也都說不是。

這就奇怪了。

宣知翡瞥見他們的面色,正要說話,余光中一個人影忽地衝過來,她下意識往旁邊一閃,回身瞧見龔氏猛地朝先前回話的藍色粗布衣裙婦人衝了去,二話不說就著她的衣領一撕。

她長得壯實,力氣不小,那衣裳竟被她一把撕開,露出下頭白皙的皮膚,以及上面一點點的,淺粉色的印記。

“啊!”婦人叫了一聲。

大家都沒料到龔氏會有如此舉動,還真的讓她得了手。

龔氏大喊一聲:“好個賤蹄子,口口聲聲說沒有做那齷齪事,你身上這些印子想騙誰,看老娘不扒光了你!”

下一瞬,宣知翡腳步一動,在眾人還沒看清的時候,龔氏已經被她一掌拍了出去,倒在地上嗷嗷喊痛。

“百曉生。”她喊了一聲。

紅色外衫應聲而至,宣知翡伸手接住,披在了藍衣粗布婦人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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