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9章 托付

   “看來我們都想到了一起。”

   凝著男子投來復雜擔憂更有些失神的眼眸安夙視線轉向男子身旁雕廊平台上放著的兩壇酒,也抬臂揚了揚自己手中的酒壇勾唇笑了:“不過我帶來的酒比較烈,就不知師兄可喝得習慣?”

   那一聲師兄讓男子回神,寒舟俊逸的臉龐之上恍然褪去,眉宇舒展唇邊也多了抹笑。

   “再烈的酒都好,師弟都能喝得習慣,我這個師兄又怎會喝不習慣?我總不能被你給比下去。否則若師父老人家在此定又會念我腦子不如你好使,學功夫也不如你快,連喝個酒都喝不過你,我們當真是該掉個個兒,換你來當師兄我來當師弟了。”

   寒舟接過酒壇解開酒封直接提著酒壇倒進了嘴裡,這刻的男人少了平日裡那份的冷肅,整個人顯得爽朗不少,有些許酒液灑了出來他揮袖一拂下顎擦掉酒液將酒壇遞還給了安夙。

   “那是因為師父最疼我。”

   安夙接過灌了幾口酒下去,拭了拭嘴角道:“我是師父的關門弟子,師父當然是最疼我的。師父也曾說過師兄習醫天份絕佳我拍馬也趕不上,可不是師兄如今便成了人人稱道的神醫,若師父他老人家在天有靈知曉師兄有此成就定也會感覺到欣慰,也會替師兄開心。”

   師父雖嚴厲可的確是最疼她,連她初潮來時也是師父教她處理,每個月師父還會替她備好許多月事布備用,索性山上有個櫻洛在可以當師父的借口。否則那些東西被師兄看到師兄定會誤會笑話師父他老人家為老不尊。

   說到此也想到那些畫面,滿頭華發年過百旬的師父紅著一張老臉拿著月事布對著小小的她一板一眼仔細的講解那些女兒家的東西到底該如何用,偏她還反問師父是男人又沒有娶妻為什麼會知道女兒家的事?

   腦中浮現師父瞪著她臉色黑青恨不得甩手走人卻又不得不強自憋著的隱忍臉龐安夙不由輕笑出聲,這刻的笑沒有任何的保留。

   那是發自內心的笑。

   寒舟聞言無奈的搖頭:“師父的確是最疼你,也只有你才敢在師父面前放肆頂撞師父,否則當初你威脅師父若不帶上櫻洛就不拜師,師父也不會最終為你而破了門規,連你偷教她武功師父也只作未見,甚至還允了你的的要求允櫻洛進了禁地。”

   “……”安夙仍只是笑。

   她倒覺得那是師父眼光銳利,看出櫻洛的確有那份天賦,也早就看穿實際她本是女兒身,所以才答應帶上櫻洛也沒有阻止她教她習武。

   寒舟說著卻是嘆了口氣道:“只是,怕師弟你也不知道師父早就替你我二人收了個大師兄。”

   “大師兄?”安夙挑眉輕喃了聲。

   “是千菩提,早前你一直都很想見他還托我打聽他,不過這個人向來神龍見首不見尾,如今是他主動的找上我。雖然還未確定可我想應該不會錯,只是師父從未對你我提過,我也並不知他想見你到底是為何。只道是有很重要的事,必須要當面才肯告訴你。”

   “今日他纏了我整日逼問我你的下落,若非我對他用了藥將他甩掉只怕我今夜也不能來見你。”寒舟點了點頭,千菩提拿著帖子來質問他,即使知道他也收到同樣的帖子卻仍是不相信,大半夜趕也趕不走。

   無法之下他只能對他下了藥。

   “是麼?”

   安夙只淡回:“該出現的人總會出現,該見到的人也總是會見到。只要時機到了就算是不想見也終究無可避免,師兄不必多想也不必多加理會。”如同千菩提她一直想見未能見到,也如同小九和錦她一直想找都未能找到。

   可最終她都找到也都見到了。

   千菩提午時離開後又返回了候府單獨找師兄,想來是收到帖子想要逼問她的下落就不知師兄又是如何將他打發走的。她不知道他為什麼要找她,可現在並不是他們見面的時機。

   “阿夙……”

   寒舟又灌下幾口烈酒,喚了聲安夙的名字。

   “……”

   安夙抬頭看向男子未言。

   “阿夙,你的臉……”寒舟拎著酒壇,視線落在安夙臉上的那張血玉面具最終蠕了蠕唇開口:“既然你沒有死為什麼又會……還有櫻洛她……”

   其實有很多話想要問,心中也有很多的疑惑和不解,他很想問清楚他到底發生了什麼事,為何明明沒有死卻傳出她戰死的消息,為什麼她會變成現在這個樣子?那聲音很陌生並非阿夙原本的聲音,那張臉因戴著面具看不分明,可他很清楚的知道那不是阿夙的臉。

   他垂頭落在那雙接過酒壇的手,就連這雙手似乎也不是阿夙的手,阿夙有又修長纖細的手,可那雙手因長年練武握兵器長著薄繭,那雙手上那條蜈蚣般的傷疤也消失不見。

   早前他曾讓簡洛送藥,裡面也有可以去除疤痕的藥,可那藥最終卻被他帶回了回去,阿夙並沒有用,他並不知道是為什麼,他那時也沒在意,畢竟男人身上留下幾個疤又有什麼重要的?

   如此才更像是男人不是麼?他一直覺得師弟長相太過白淨雋秀,簡洛不知他身份時更是膽大的叫他小白臉。

   而他身為三軍統帥,身下留下些疤痕在所難免,留下那些疤痕見證著他經歷的每場戰爭也更能多些威懾力不是麼?

   可是……

   寒舟垂頭看著安夙的手驀然間卻是覺得有些無法呼吸。

   眼前的人沒一處與阿夙相同。

   可他的確是阿夙。

   那是種很詭異很詭異的感覺,詭異的讓人難以置信到有些毛骨悚然。

   這些都本能讓他想起那夜狹谷中發生的事,讓他本能的蹙眉頭心忽地有些揪緊了起來,有些刺刺的疼,就像有人突然拿刀扎在他心上。

   “是不是與蕭燁有關?他到底對你做了什麼,他……”

   “師兄……安夙開口打斷:“我們很久沒見,今夜我只想和師兄好好的敘敘舊不想談論那些事……”

   安夙看男子斂去笑容的表情微頓有些沉默,有那麼瞬間還活著三個字就要脫口而出,可若告訴他曦月就是櫻洛,師兄必然也很快就會猜到她的身份。

   她不想將師兄卷進來。

   “師弟……”

   寒舟聲音微微低沉,他深吸了口氣道:“櫻洛她是不是已經?我知道的那個希望很渺芒,我找了整整半年,也只找到穿雲弓卻未能找到她的屍體首。身受重傷落進滄瀾江裡又怎麼可能還活著……”錦說的對,只憑一把弩機根本說明不了什麼,那只是師弟研究兵器時閑來無事時做出的小玩意兒,稍懂機關術的人都能做出來。

   “師兄……”低沉的聲音微顫。

   安夙喉頭有些哽住,有那麼一瞬間還活著三個字便要脫口而出,可若不是她櫻洛不會追去軍營,櫻洛和師兄也不會走到相見不相識的地步,師兄便更不會誤會櫻洛喜歡她而一直的駐足了這麼多年。如果不是這樣,他們是不是早就在一起成親生子?

   那樣他們就不會陪著她承受這麼多!

   安夙呼吸微亂,驀然間心頭有些發苦更有些澀,有太多太多話哽在喉頭想要開口告訴他,可那些話該從何說起,又該如何告訴他?

   “你不用說,我都知道。”

   寒舟深吸了口氣搖頭:“阿夙,如今我是這世上你最親的人,我知道你的心中必然會有恨,可當日你拜入師門也曾向我敬茶,你喚我一聲師兄我便一輩子都是你師兄,你告訴我你到底想做什麼?為什麼要廣發英雄貼?你引那麼多人齊聚鳳城到底想做什麼?”他伸手從懷中掏出一封帖子遞給了安夙。

   “……”

   “我知道你向來有主意我勸不了你,可我希望你知道,若師父還在世他老人家必然不會希望看到你變成今天這樣,我記得你從禁地拿到弒天得弒天認主時曾說過會用它來保家護國,弒天乃戰神的隨身兵是用來戰場殺敵的,你真的忍心讓神兵染上無辜的鮮血就此蒙污麼?”

   “……”

   安夙接過帖子凝著上面的冥羅花仍舊未語,只眸光多了幾分嘲諷,嘴角的笑容亦染上幾分悲涼。

   保家護國?

   可她的家沒了,她的親人全都沒了,她想護的國背棄了她,她一直效忠的皇室滅了她所有的親人,她一直想守護的人也全都拋棄了她。

   如今她還能拿弒天來護誰的家保誰的國?

   那空洞的眼的神,悲涼的笑容,讓寒舟的心一抽一抽的疼。

   “阿夙……”

   寒舟低沉著聲音道:“江湖中人向來都是有恩必還,有仇必報,我不反對你報仇,可我希望你記住,你是安夙,你曾是大鄴的戰神,你師父的徒弟,我不希望你被仇恨蒙蔽了本心。”

   “我很抱歉,我沒能救到你的親人,可你還有我。阿夙,,我不知道你想做什麼,可你只有一個人,你難道真的要與全天下為敵麼?不止師父,我想如果安伯父安伯母還在世,他們也不希望看到你如此,阿夙……”

   寒舟有些語塞,終歸是不一樣的吧?多年情義他們把彼此當親人,可那到底是阿夙嫡親的血親,又怎麼可能會輕易的便能夠放下?換作他自己都做不到的事他又怎能勉強他?

   山中五年相處他一直以為他很了解師弟,他恩怨分明也最明善惡,他想做個英雄想做大將軍,所以他拼了命的努力隨著師父修習。

   可師父卻說阿夙的性子最是絕決,更為此心有擔憂。

   他不懂便問師父。

   師父看著拼命努力練武的阿夙,卻只搖了搖頭告訴他一句話:人生都有無法承受之重,若有朝一日他也失去心中最重要的就會明了。

   時至念日他還記得那時師父臉上的無奈。

   他以前不懂可後來他懂了。

   六年前便懂了。

   失去父親是師弟人生中第一個無法承受之重,可那時師弟還有安伯母還有姐妹家人,還有自小最敬重的父親留給他的教誨和信念,所以師弟能夠承受。失去母親失去大姐卻是師弟人生中第二個無法承受之重,所以六年前他才會做的那般的絕決。彼時他尚身在寒劍山莊接任莊主之位,聽聞帝都發生的事他便連夜趕了過來。

   可最終還是遲了一步。

   他到時師弟已然離開帝都,整整兩年他未有他的任何消息,直到後來他出征抗敵,他籌備藥材送往邊關才再次見到他。

   他身在寒劍山莊卻時時關注著邊關的動向,每每聽聞邊關傳出的捷報他都會溫壺酒獨飲算是替他慶功,他便如此與他隔著千裡之遙看著他一點一點實現他兒時的夢想最終走到那個位置,他是真的替他高興。

   可命運卻又一次和他開起了玩笑。

   上蒼殘忍的奪走所有!

   他所有的親人,他的家,還有他一直以來努力堅持的信念……

   他僅剩的所有所有!

   寒舟凝眼看著安夙,心頭仿佛被驟然壓上塊千斤巨石,自來到帝都這些日子他一直在想,為什麼上蒼要如此殘忍的一點一點的奪走他的所有,更如此殘忍的偏偏要讓他活著,有時死反而是種解脫,可蒼天卻偏要讓他活著承受這所有的痛苦!!

   如今安元菱也不在了。

   他不知道到底要如何才能阻止他復仇的腳步。

   “師兄……”

   男子眼裡的擔憂心疼便那般落入安夙眼中,許久後她抽回手將那封帖子還給寒舟笑道:“我知道我還有你,可師兄也該相信我,我知道自己在做什麼。至於這張帖子它也只不過是張帖子而已,師兄不必太過在意,我還有件事想拜托師兄幫我。”

   寒舟聞言蹙眉,明知他在轉移話題不想他再說也不想他再問下去,可有些事說多無宜,他不想說的事他逼他也沒有用。

   “什麼事你說,你該知道不管什麼事我都會幫你。”

   “我想請師兄幫我帶小九離開帝都。”

   “小九?”寒舟高大的身形一震:“我也曾派了人想要找她,可卻是無從尋起……”他並未見過小九也不知她到底在何處,當初‘小九’被尋回他雖也知道卻不知具體情形。

   “師兄放心她沒事,師兄還未見過她,可簡洛已與她見過,小九就是丁凝她現在也在永寧候府。”

   “丁凝,永寧候府?”寒舟的聲音裡有著些許詫異。

   “是,就在永寧候府,她已知曉自己的身世。此事我都安排妥當,師兄到時帶她離開就是。紀華裳與我二姐交好,丁凝與紀家大小姐也頗有交情,所以此事她也知道,先前小九因她受傷尚在永寧候府修養,我不能將小九帶在身邊,她不方便再回丁家也不能長留永寧候府,所以我才想請師兄以治病的理由帶她離開帝都前往寒劍山莊呆一段時日。”

   安夙點了點頭卻並未細說只道:“師兄,替我保護好小九,等我這邊的事完結我就會去寒劍山莊接她。到時我會將所有事告訴師兄也向師兄請罪,師兄現在也盡可放心,我知道自己在做什麼,我不會拿自己去冒險。”

   她知道師兄有很多疑惑,等理清定也定會覺得矛盾更會懷疑,可她沒辦辦法解釋那時的‘小九’本就只是她自己。

   有些事注定是瞞不住師兄。

   不止師兄包括錦遲早都會懷疑也遲早都會發現。

   且不說師兄對櫻洛的情。

   弒天的現世,她拿回弒天的同時便已注定這一切遲早都會揭開,師兄不可能對此置之不理,否則也不會一直尋她,甚至托了錦幫忙。

   撇開師兄對她的擔憂不說,若弒天當真被塵封皇陵古墓便罷,可偏偏弒天卻被人盜出皇陵。若當夜拿走弒天的人不是她,師兄也必會想法子將弒天收回並送回碧落山禁地。

   而她能做的就是能瞞一時是一時。

   至少在此期間她不能讓寒舟牽涉其中,師兄和錦不同,對師兄來說牽一發而動全身,他是寒劍山莊的莊主,他的身後還有父母親人還有寒劍山莊數百口人的性命,她不能將危險帶給他。

   所以思慮再三她才放棄了將小九送回碧落山的決定,轉而決定讓師兄帶小九回寒劍山莊,有小九在師兄想來應該會放心了,同樣的遠離帝都有師兄的保護她也可以放心的將小九交給師兄。

   寒舟臉上的詫異褪去沉沉的點頭:“我會帶她回寒劍山莊,有我在沒有人可以傷她,阿夙,我拿我的性命向你保證。”

   “多謝師兄。”

   安夙將手中的空酒壇還給寒舟道:“今日的酒便先與師兄喝到這裡,等來日阿夙再陪師兄暢飲。師兄不必再尋我,等時候到了我會去找師兄,師兄也該知道以你的武功根本追不到我。”

   話落人早在數米之外,腳尖輕點著水面,那月白身影幾個起落便已消失在夜色下,只余低沉幽幽的聲音仍在男子耳邊回蕩。

   寒舟捏著帖子沒有追只凝著他消失的方向許久,他說的對他追不上他,師父仙逝前將畢生內力悉數傳給師弟,他又怎麼可能追得上他?

   夜色闌珊月華悠悠傾照,男子獨自站在湖邊雕廊間,將自己帶來的酒飲盡方才提著安夙帶來剩下的半壇酒離開了湖邊返回候府。

   與之同時,候府中卻有三道身影正坐在燭火下對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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