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5章 一根繩上的螞蚱

   船艙外傳來道敲門聲,隨之門再被打開。

   看著站在夏候源屍體旁邊背對著他們的人衛蔔蹙眉:“主子,還有兩個人屬下已經處理干淨,接下來屬下想是不是可以……”

   “既然都死了,那就找個地方將他們好好的葬了。”

   “可是……”

   “沒有可是。”

   安夙忽爾轉身,聲音極冷:“衛蔔,我知道你在想什麼,你想達到的目的還有很多其它辦法,不需要利用幾個死人,如今整個趙家基本都由你掌控,只不過除掉剩余的拌腳石而已,那又何必著急?”

   聽著那道不容置疑的低沉聲音,看著面具下朝他投射來的冰冷視線,衛蔔抿唇垂下了頭:“屬下知錯,主子放心屬下會照主子的吩咐,將他們五人全部好好的安葬。”

   “另外先前送來的那兩人傷勢已好,他們提出要見主子,主子您看是否要見見他們,還有如何安置他們還請主子能夠示下。”

   “暫時不見了,你拿這個安排他們出城,出了城雪鷹會派人接應。”安夙伸手摸出兩枚令牌遞給了衛蔔。

   “是,主子。”

   衛蔔垂頭看了看手中的令牌眸光微縮,將東西收起,走門邊他卻是停下了腳步忽爾轉身,聲音裡帶著幾分的期待:“主子,不知何時屬下才能有幸也才有那個資格可以一睹主子的真顏?”

   這是他第二次見眼前的人。

   自那夜巷中認主後一直有命令不斷傳來,可主子再未出現過。而這一年時間裡他也在暗中替她辦了許多的事。還記得當初他要求看他的臉,他說彼時的他並沒有那個資格。

   彼時沒有,他想知道如今他可有了?

   “替我辦了那麼多事,我想你應已猜到我的身份才是。”

   “可……”

   他的確早有猜想,可那到底只是他的猜想,並沒有得到確認,想親眼見見也很正常,尤其是在有了猜想以後才更想見不是?

   “如你所想我們早就見過。”

   安夙看了看他:“而我也被你利用了不止一次,天香閣門前你利用我利用蘇長卿想挑起趙家與丁家蘇家之間的間隙,否則趙家怎會被蘇長卿打壓?帝都連環案中趙家死的人不也是你趁亂暗中除掉異己?我就是紀華裳也是你想像中真正的鬼面修羅,第九淵的淵主。”

   如今的衛蔔穿著錦衣華服,早不再是暗巷中落魄的乞丐樣,身體也不再那麼瘦弱看起來結實了許多,輔一見倒像是富家公子哥。

   “這,屬下那時候不是不知道主子的身份麼?”

   衛蔔得到想要的答案,可聽女子的言語笑的委實有些尷尬:“至於後來趁亂鏟除異己,屬下也只是誤以為那真是主子,所以打算借著主子的東風混混水摸摸魚順水推舟而已,還請主子恕罪……”

   他一直替主子查安家的事,此次那些人又全都被送到他這裡安置,所以他自然心有懷疑,正因為有懷疑心中更像貓抓似的難受也更想問個清楚明白。可惜主子大駕太難請,一直未曾出現害他也沒機會問。

   如今好不容易看到,他自然不能放過這個機會。

   “前事不必再提,你們兩人辦好我交待的事,將該送的人好好的送走也將該送的東西送到該送的地方。”如今都在一條船上也都是一根繩上的螞蚱,她也沒打算就這麼一直瞞著他。

   否則先前也不會決定讓他打探丁凝的下落。

   衛蔔與雪鷹連同藍羽三人留下來處理夏候家幾人的屍體。安夙交待了聲直接在船上換回衣裙隨意挽了發下船返回候府。

   沒有使用輕功。

   女子一襲雪白的衣裙,踏著腳步緩緩走過寂靜碼頭,看著滔滔無盡東流的護城河水,任徐徐的河風撲面吹過。

   遠處天空燈火闌珊。

   她腦海裡盤旋的卻依舊是艙裡發生的那一幕幕,還有衛蔔請示被拒看向她時愕然不解的眼神。

   除掉夏候雪瑤,除掉夏候家是她布了很久的局,可除了夏候雪瑤死時她的心中升起那麼一些暢意,此時卻沒有任何報仇後的快慰,反而心頭沉甸甸的胸口有股郁氣糾結盤旋怎麼都無法吐出。

   那三個人到底知不知情?

   他們死前的話語神情似乎已不言而喻昭示了那個答案,夏候家的其它人應該都是不知道的,那是否也意味著那些與夏候家有關聯的官員當初所上表奏也與他們全都無關?

   可僅憑夏候雪瑤這個半路轉回的候府大小姐,竟在夏候伯滄的眼皮底下勸說那些朝庭命官而未被夏候府任何人察覺?

   那絕對不可能!!

   夏候伯滄雖早就解甲不再上朝可多年威嚴總在那裡,依附於夏候家與其交好的官員不可能完全惘故夏候伯滄的意願,到底這其中還隱藏著些什麼,又到底還有什麼是被她忽略,她並不知道的?

   她袖下的手驀然纂緊。

   這是個讓人難以置信的結果,也是她最最不願意相信的事實,更是她本能避開不想去想的可能,此刻卻是赤裸裸的擺在她面前。

   每每想到便讓人心頭發堵。

   如夏候源的怒極質問,即使有再多的恨可也不能完全抹殺那份恩情,也不能全盤否定還有她與夏候源之間的那份情誼。

   兩年的相處那麼多個日夜,那個男人以心換心一點點走進她心裡,她相信他是真的將他當做兄弟當作親人。

   可她明明早就意識到這點,卻沒有去深想過更沒有去仔細的查證過,只因為夏候雪瑤與與蕭燁緊盯小九不放,只因為聽到那對人渣的對話知曉夏候雪瑤便是安家覆滅的根源,便怒極牽怒了整個夏候家,用如此殘忍的手段滅了夏候家九百零二人。

   她看著夏候源顛狂質問的痛苦神情,親耳聽著他一句句跟她說對不起,她更親眼看著他在她懷中斷氣。

   那刻心真的很疼。

   那刻她耳邊回蕩的,是傍晚時蓮池邊錦曾對她說過的話,他說讓她照著自己心中最真實的想法去做不需要顧忌其它。

   那刻她也在問自己,這真是她想要的?

   讓夏候家所有人給安家陪葬,這到底是不是她想要的?真的已經恨到需要如此絕決的牽怒於所有無辜的人,哪怕是曾經對她有恩的,哪怕是曾經與她親如兄弟曾經對她真心以待的,只要和夏候雪瑤與蕭燁有哪怕半點牽扯,她也全都如此殘忍的不要放過?

   夏候源說這不是他認識的安夙,這樣的她很可怕,很可怕,可她到底應該是什麼樣子的?她也不知道,她更不知她的雙手到底沾染了多少無辜的鮮血,早就多到連她自己也數不清了罷?

   她想這樣的她的確是真的很可怕!!

   若那些死在她手中的人也都能有重來一次的機會,會不會那些人也都會來找她報仇?她一心想要討回別人欠她的欠安家的,可到時她又該還別人多少?到那時她又會變成什麼樣子?

   她想著驀然間無聲痴痴的笑,笑到眼中酸澀凝出了淚花,笑到心中揪痛幾近窒息,笑到亂了腳下平靜沉穩的步伐,笑到尖利的指甲狠狠掐入掌心,笑到血漬順著捏拳的指縫在走過的路上滴嗒落下。

   不是說了哪怕做鬼也不會放過她?

   可為什麼他竟不恨她?

   為什麼呢?

   她害死了夏候府滿門九百余人,她殺了他的妻子他的大嫂,她更讓他親眼目睹父母雙親在他面前慘死,她還親手逼他喝下毒藥……

   他不是應該罵她是恩將仇報的卑鄙小人?他不是應該恨不得殺了她將她撕碎替自己的親人報仇?他不是應該詛咒她不得好死不會有好下場才對?他應該恨他的,就像知道安家被滅她恨著所有人一樣的恨她不是麼?

   為什麼結果卻和她想的不一樣??

   他怎麼可以不恨他?他怎麼可以開口跟她說對不起?他怎麼還能希望她好好的希望她不要痛苦?他怎麼可以這樣,他怎麼可以這樣呢?

   夏候源,你怎麼可以不恨我,你怎麼可以不恨我呢,你怎麼可以???

   安夙不停在心中自問。

   耳邊是夏候源憤怒的質問和臨死的祈求,腦中是安家被斬的畫面,二姐被祭天時的情景,破廟裡夏候雪瑤冷戾的臉,還有船艙裡夏候伯滄夫婦夏候源死去的模樣,來回不停的交替閃現,夾著烈酒上湧的勁頭,一點一點浸襲著她所有的理智讓她頭痛欲裂,迷蒙的鳳眸也眼前陣陣泛黑。

   那些畫面卻仍是揮之不去趕之不走。

   她只能在裡面沉淪、深陷!!

   永無止盡……

   噗——

   安夙胸中血氣不停的翻滾上湧,竟是生生噴出口鮮血,纖細的身體也因此而微晃著向旁栽倒,遠處的人看到狠狠的蹙眉,有白光驟閃女子的身體最終落進男子寬厚溫暖的懷裡。

   迷蒙中是那抹素雪中綻開血色紅梅的衣袍,是那縷飄飛墨發,是少年那張冰冷傾絕的臉龐,她張大眼眸痴痴的看著,盈在眼中久久隱忍的淚如卸閘的洪水以不可逆轉之勢洶湧的滑出眼眶。

   “錦歸哥哥,你可不可以告訴我到底要怎麼做心才不會這麼痛,到底要怎麼樣才可以好過一點,你知不知道阿謹真的好難過,好難過……”

   低低的哽咽呢喃聲幾不可聞,她本能伸手環上少年的頸脖,偏頭靠在那溫暖的胸膛,任眼裡淚水肆意流淌。

   這刻她不想再去隱忍也不想再去強撐,她真的好累好累,夏候源說的對恨真的好辛苦,明知不能放過也明知沒有第二個選擇,從友到敵注定已轉換成對立的立場,早就決定了他們之間會有的結果。

   可親手殺了自己在意的人心還是會好疼好疼!!

   疼到讓人無法呼吸!!!

   她終究不是夏候源,她做不到不恨也做不到放下,可到底要怎麼樣心才可以不用這麼痛?到底要怎麼做才可以讓自己不用這麼辛苦?

   男子的身體微微僵硬,聽著耳邊哽咽無助到吐字不清的低喃,垂頭看著自己懷中右手死死揪著他衣襟的少女,那張曾經肆意張狂的小臉,此刻卻是布滿淚痕蒼白到透明,她嫣紅的唇畔更染著妖冶的紅血。

   那雙帶著幾分迷蒙醉意的眼眸裡,淚水仍不停無聲的洶湧而出,顆顆晶瑩剔透的淚珠映著那血紅,帶著種凄迷艷絕的美,就像漫天的星子隕落一顆又一顆狠狠砸在心尖,讓他的心揪緊般的刺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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