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28章 不能言說的秘密

   直到天色漸漸暗下,最後一抹霞光也落了下去,有丫鬟上來請,安夙這才動了動僵硬的身子下了塔樓,回到廂房時,桌上已擺好了飯菜,珍珠試吃過後,才挑撿了些自覺安夙喜歡吃的挾進了安夙的碗裡。

   這時旁邊有丫鬟打來水給安夙淨完手,才開始用膳。

   其實,安夙不挑食,以前更不用人試吃,只是如今想她死的人太多,而她這條命在未報完仇前,絕不能丟。自然,以前行軍征戰時也沒那麼多講究,都是自己動手更沒什麼人來布菜。

   多年天災戰亂,不止百姓苦,邊關將士也苦。剛開始還好,後來有時糧草不濟甚至只能餓肚子,也就只有打了大勝仗時的慶功宴才能吃得好些。

   還記得有一次臨戰前,蕭燁還跑出去偷打野味說是給她打打牙祭。

   捉回兩只竹鼠烤來吃,最後全部進了她的肚子。

   蕭燁卻因此挨了她十軍棍。

   腦子裡泛起男人手拿竹鼠滿臉煙火黑灰的樣子,和褪去上衣甘願挨打時挺著背朝她看過去的笑,鼻尖都似乎還能聞到那竹鼠的烤肉香。

   可如今,她最想吃的卻是他的血肉。

   她恨不能嚼爛他每一寸骨頭!

   “小姐,用些湯吧,這人參雞湯奴婢今日足足燉了兩個時辰,可鮮嫩了,您身子初愈,多用些最是滋補。”

   清脆的聲音晃如黃鶯鳥鳴,拉回安夙的思緒。看著放在眼前的精細瓷碗,她抬起了頭:“你叫什麼名字?”

   那丫鬟笑著朝她福身後,這才恭敬的回:“回小姐,奴婢名叫流蘇,是老太君賜的名,就是金勾流蘇那個流蘇。”

   安夙默念一聲,未再言語。用完膳便著人將東西撤了下去,獨自一人抄寫一篇女戒後息燈上榻休息。

   夜,越漸幽深。

   候府也陷入一片沉寂,不知何時榻上緊閉眼簾的人卻突然睜開了眼,只見房門被推開,珍珠提著燈籠披著外衣,小心翼翼的走了進來。

   “小姐,有消息了。”珍珠來到榻前,壓低了聲音在安夙耳畔一陣低語。

   而後屋子裡屏風後傳來一陣簌簌聲響,沒多大會兒,珍珠給榻上的人掖了掖被角這才搓著手哈了哈氣退了下去,屋子裡再次陷入黑暗的沉寂,守在院外的暗衛瞟了幾眼往下人房行去的珍珠收回了視線。

   自然也就未看到,就在那片刻後,又有一道人影從珍珠的房裡走出來,避過暗衛監視的範圍,從偏門出了院落,很快便消失在候府之中。

   風吹過,枝杈搖擺,一切都像沒有發生過。

   暗夜裡整個帝都只有更夫敲梆子的打更聲,以及侍衛們每隔一段時間來回巡邏走過的聲音。

   一條僻靜的巷子裡,卻停著一輛馬車,車轅上坐站個老車夫,車廂裡的人此時正掀著車簾,向夜空裡翹首張望,臉上的表情隱隱有些焦急。

   直到看到一個人影在夜色裡匆匆而來,那人急忙跳下了馬車:“我還以為你不會來了,快上車,前面就是北城門我們先出城。”

   那人拉著來人匆匆上了馬車,正要吩咐人趕車,就在此時,前方卻是傳來一陣馬蹄得得聲,又一輛馬車疾弛而來,堪堪停在大路中間,堵住了青布馬車的去路。

   “兩位公子,已過宵禁的時辰還要出城,該不會是想逃吧?就不知兩位是否已稟過家中長輩?”清冷淡漠的聲音在夜空裡響起。

   撒下一地的幽涼。

   也讓青布馬車裡的兩人一顆心頓時跌進谷底。

   車簾被掀起,王玄朗探出頭,陰沉的盯著那輛馬車:“紀華裳,你竟派人跟蹤我們?你到底想怎麼樣?”

   安夙幽幽的聲音再度響起:“你們確定要在這裡和我談這個問題?”

   “好,那你跟我來。”王玄朗的臉色幾經陰晴變換,情知今夜他們是走不了了,壓下怒氣朝車夫吩咐了一聲:“現在去流霞閣。”

   安夙輕輕敲了敲車廂,趕車的人便駕著馬車跟了上去。

   兩輛馬車相繼駛離,沒多久四周漸漸熱鬧了起來,透過飄擺的車簾,隱約可見那四層高的建築屹立在夜色中,飛檐處懸掛著的盞盞燈籠將整個街道都照亮如白晝。

   那高掛的牌匾額上,書著流霞閣三個字。

   這裡是王謝幾人經常來的地方,處在鬧市,這個時候大約也只有這裡還這麼熱鬧,搖曳娉婷穿著露骨紗裙的女子,衣著光鮮前來光顧的客人,迎來送往觥措交錯中,到處都迷漫著一股濃濃的奢靡之氣。

   這是一家青樓。

   這裡也是整個帝都最大的一家青樓。

   王玄朗與謝文韜的馬車停了下來,兩人也自下了馬車,目光凝視著身後那輛同樣不起眼的馬車,那灰色布幔被只青蔥玉手掀開。

   身著雪白拽地長裙的女子舉步跨了下來,青絲長發及腰肆意披撒,臉上卻多出一方雪色的面紗,遮住了大半張臉,只能看到那光潔的額頭,還有那雙幽幽鳳眸,清淺無波,淡漠如雪。

   她徐徐邁步而來,身姿纖挺如竹,在那夜色裡幾分縹緲幾分脫俗。竟恍如褪去七情六欲,不染人間煙火半點世俗之氣的月宮仙子墜入這三千凡塵之中。

   隨兩人一路進到廂房,引來不少人的觀望,青樓老鴇招呼兩人時面上也難掩訝色,這年頭男人逛青樓不奇怪,可帶著個容顏傾絕的女子來逛青樓的,還真真是讓人難以不奇怪。

   直到房門被吱嘎一聲掩上。

   王玄朗與謝文韜二人轉身:“這裡你也沒少來,怎麼今天還戴起了面紗,難不成,還真怕人認出來?我以為以你的性子不會在意這些。”說著與謝文韜眸光緊鎖著女子臉上那方面紗。

   儼然似在懷疑女子的身份。

   不能不懷疑,聲音有相似,可眼前女子與之紀華裳那個囂張草包給人的感覺相差太遠,可以說完全就是兩個人。紀華裳粗鄙陋俗,刁蠻成性,眼前女子卻是淡漠如雪,氣質出塵脫俗。

   又怎能不讓他們生疑?

   安夙輕輕揭開了面紗,臉上的傷經過調養早就完好如初,玉面素顏,五官瑰麗,精細的如雕如琢。尤其,那右眼角下一顆嫣紅如血的淚痣在女子玉顏之上綻開,又為她憑添了一絲魅惑和妖冶。

   只一眼,竟讓兩人再移不開視線。

   “你,是紀華裳?”

   謝文韜終於忍不住目瞪口呆的問,揉了揉自己眼睛,卻委實不敢相信,眼前這個如仙又如妖的女子,竟是那個臭名遠揚的歹毒惡女。

   可那張臉,又明明是她!

   “數日前,你們還在畫舫之上對我狠下殺手,怎麼現在見了面,卻又故作不識?”安夙撩起眼皮看了看兩人:“不過,兩位情深意重,為怕事敗竟相約一起私奔,還真是,出乎我的預料。”

   聲音毫無起伏,那私奔二字卻是戳中兩人最脆弱的心弦。那日她威脅二人的四字無聲之語,也正是:龍陽之好。

   怕是這帝都之中沒人能想到,所謂帝都四少中的王家三少與謝家五公子,竟然都好男風,且,還是一對。

   這其實也不是什麼了不得的事,帝都之中暗中絭養俊美少年玩樂,以滿足自己那變態私欲的位高權重者很多,但那到底都上不得台面,是以無不藏著掖著。

   王謝兩家同屬八大世家,這兩人又都是家族嫡系子弟,若此事傳出去可想而知後果會是如何。

   至少王謝兩家現任當家絕不會允許出現如此醜聞。

   八大世家皆是累數代而成,底蘊極其深厚的簪櫻世家,雖不能與手握重權的三公五候比肩,可若聯手也是股不小的勢力。平日裡八大世家都各自為政,遇大事卻又守望相助。

   自然這也是歷代皇帝扶持下累積而形成的局面,三公五候一度勢力過大威脅到皇權,所以皇帝才扶持起八大世家以為平衡。

   尤其這代王家勢力漸甚,隱有八大世家之首的勢態。

   王家數代都有參政,雖未有人封候,卻有人拜相,王家祖上曾出過一位御史中丞,一位龍淵閣大學士,還有兩位丞相,三位後妃和一位皇後。

   王玄郎的祖父王瀚便乃當朝丞相,百官之首。王瀚嫡次女,王玄朗的二姑姑王芷柔也就是王皇後。王皇後又生下大皇子與長公主。大皇子蕭祈也是天家嫡長子,曾被立為儲。

   王家彼時也可謂:如日中天。

   可大皇子蕭祈不務政事,反痴迷一個青樓女子幾度忤逆皇帝,最後被人設計廢黜儲位,自請前去守皇陵至今再未還朝,長公主蕭凌玥則在兩年前被送往北漠遠嫁和親。

   王家後輩雖也有在朝為官,卻都不成氣候,如今的王家也只靠王瀚父女在支撐,與之當年已不可同日而語。

   可事實真就如此?

   至少在安夙看來,王玄朗這個世家浪蕩子,顯然並不像傳言中的那般只諳風月之事,從他知她曉秘便當機立斷一再對她下殺手,又在大殿上為自保果斷將罪責全推在蕭天玥身上就可看出。

   這是個極會審時度勢的,心狠手辣之人!

   而這個秘密還是紀華裳在一次堵截蕭寧時,無意中窺到,她好心的替人保守秘密,甚至連紀嫣然都未說,就是想得到王謝二人的感激以接近蕭寧。

   可她似乎並未想過,王謝二人甚至都不知曉她已知道他們的秘密,又如何感激她?也虧她傻人有傻福沒說。否則,怕是沒等她投河自盡,早被這二人給滅了口。

   “呵呵……”

   王玄朗最先回過神來陰笑了兩聲:“紀大小姐也很出乎我的預料,沒想到竟會有膽深夜出府堵截,不過,你最不該的便是隨我們來此處,你覺得我們在這裡殺了你再毀屍滅跡如何?”

   五指一滑,他手中多出把匕首,匕柄鑲著數顆寶石,短小的匕身,銀光燁燁散出無盡冷冽,一看便是吹毛斷發的寶物。尤因持握之人的陰鷙氣息,那匕身也染上些森然殺氣。

   “那你為何還不動手?”

   安夙只輕飄飄反問一句,隨後徑自坐了下來,伸手拿過旁邊的茶壺給自己倒了一杯茶水。端著茶碗拔著碗蓋,那滿身閑庭漫步花園的悠閑樣子,看得王玄朗臉色陰鷙至極。

   “說吧,你到底想要我們做什麼?”

   王玄朗纂緊了手,說著微頓,卻是又加了一句:“不過,你最好不要提些我做不到的要求,否則,到時候魚死網破,大家都落不了好。”

   若非靜妃派人暗中打探當日之事,他與謝文韜也不會被逼無奈走這最後一步棋,可他料想有可能中途生變,卻怎麼也未想到這個變數不是靜妃。

   卻是紀華裳那個草包。

   不,這樣的人怎麼會是草包?那日的事情到底如何別人不知個中原尾,可他卻無比清楚。

   這個女人多日未出,卻在此刻孤身一人現身堵截自是有備而來,他若動手他敢保證,明天帝都之中就會興起有關此事的流言。當然,她更不可能是無聊來找他們閑話家常,想也知道定是有所求。

   而他現在是得受她威脅不假,可也不能讓她完全占據主動,反將自己給變成這個女人手中的提線木偶。

   “你錯了,在我眼裡你不是魚,我也不是網。”

   安夙搖了搖頭糾正:“我與你二人與王謝兩家並無利益衝突,我要你們做的事也很簡單,以後替我打探消息,為我辦事。當然,若有一日你們覺得我不能再威脅到你們,你們就可自行離去。到時,你們想殺我報仇泄憤也可以,只要你們有那個能力取了我這條命,這樣,不是很公道。”

   王玄朗的確錯了,死過一次她再不會蠢到去做那死物,成為別人手中用時隨手可拿,達到目的隨手可丟的工具。

   她要做的不是利劍,也不是魚網,而是執網的那雙手。

   那一雙,翻雲覆雨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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