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6章 離人已逝永不歸

   莫不是他還能光憑此就認出她的身份?

   那絕對不可能,櫻洛再蠢也不會把所有的事都告訴他,頂多說漏了嘴讓他察覺到了什麼,他不知道阿謹是女兒身,更不知阿謹的真實身份,最多也只是有些懷疑。若真的確定,他就不會如此試探她。

   紀華裳與安夙,那是風馬牛不相及的兩個人,不止年紀相差極大,身份相差極大,且還是一男一女,性別分明,他總不會連男女都能認錯,他更不可能把八杆子也打不著一塊兒的兩個人認成一個人。

   如此,她有什麼好怕,又有什麼不能彈的?

   他想聽那她就彈給他聽,他想試探她就讓他試探個夠,她會讓他知道他所做的也都不過只是徒勞,她也會徹底的,絕了他的念想。她早就不再是當年那個只能依靠著他,才能走出深淵的弱小孩童。

   他不會以為,在他面前她還會像幼時般,毫無反抗之力?

   不待幾人出聲,她已坐去古琴旁,放好羊皮卷,手指撫下琴弦,輕輕的開始拔動,悠揚琴音自少女受傷的雙手指尖溢出,絲絲縷縷在空氣中漫延。

   屋中三個男人靜靜聽著,隨侍從走進來櫻洛卻驀然驚得停下了腳步。怎麼會又是這首曲子,上次是那個男人彈,這次居然是公子親自在彈?還是在幾個男人面前,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公子他……

   安夙只垂頭看著琴譜與手中的琴弦,未抬頭也未看眾人的表情,心中卻是有些恍然,即使已整整五年不曾吹過,即使已五年再不曾摸琴,更不曾再彈過這首曲子,可那些音符卻像早就刻在腦海從來不曾忘記過。

   手起的剎那,不需要看譜,也不需要思索。

   在碧落山不止要練武,習天文地理,五行術術,奇門陣法與排兵布陣,還要隨師父一起修習琴棋書畫,師父教她時曾對她言,學這些並非為了讓她將來學成以後出去賣弄文才,附庸風雅,而是習了這些可讓她修身養性。為將者必要心靜頭腦清明,要有天地崩於前而色不變的心境。

   所以她每天能睡的不足兩個時辰。

   索性父親自小嚴厲教導,她底子打得極好,所以縱使學的多,縱使那時真的很辛苦,縱使師父半點不講情面,更不會因她是女兒身便有半絲縱容。可她還是撐了過來。

   五年後學成通過師父的考核,在碧落山的禁地裡挑選武器,拿到銀槍弒天得弒天認主,得到師父首肯她才有了出師的資格,也才能隨著師兄一起下山。

   直到師父仙逝,她才想到也才明白,或許師父早知自己大限將至,所以才在那五年裡對她如此嚴苛,將所有能教的全都教給她,而她也像是海綿用力的去吸收所有一切能學到的。

   那疲憊又充實的五年,彼時只覺山中枯燥卻又乏味的時光,經歷了五年銷煙戰火中的生死撕殺,經歷了親人一次次的離開,經歷了那場突來的劇變,經歷了那場讓她恨之入骨的利用和背叛,經歷了身在閨閣的陰謀算計,她才明白,原來那時,歲月如此靜好。

   可惜以前的她不懂,總是去用力追尋,自己以為想要卻注定永遠都不可能得到的東西,到最後的結果,就是只能眼睜睜,眼睜睜看著自己親手,弄丟心中最珍惜的。

   人,似乎總要在失去後才會真正明白,什麼才是自己最想要的。

   滄海桑田,歲月流逝。

   世事變幻後,人總會了悟一些東西,可她的了悟卻是來的太遲,縱然如今已悟已悔,可最珍惜的都已不在,她也真正才明白,原來這世上最難攀過的那座山的名字叫後悔。

   因為,縱使後悔,卻早已再無路可回。

   來路早被風塵覆。

   即使她能攀上回風崖那萬丈深淵,即使她能從九幽地獄再爬回人間,卻早就已再找不到可以回去的路。這三千凡塵曾給了她歡笑,曾給了她愛,也曾給了她團圓,給了她最珍貴,給了她最快樂,卻又給了她最悲傷的淚,給了她無法跨過的生離死別,也給了她無窮又無盡的仇與恨,還有那綿綿不會絕的痛與悔。

   這首琴曲他親手譜曲,為它取名回風,十二年前回風崖下親手教會她,或許這曲名早就預示了一切。

   回風渺渺音如故,離人已逝永不歸。

   悠悠的琴音,似也染上絲寂寂的悲。明明歡快悠揚的曲調,落入人的耳中卻不知為何竟莫名想讓人,落淚。

   錦握著茶杯的手就那麼纂緊。

   “我彈完了,錦覺得可還能過關?”安夙拔下最後一個音符,抬頭直接看向男子道:“可有什麼錯漏之處,若有錯音你可指正,你是我的琴師,我也本當稱你聲先生,作為學生自當聆聽先生教誨。”

   “沒有,第一次便能彈得如此,阿裳很有天份!”

   錦回神搖了搖頭,握著茶杯的手緩緩的松開,沒人看到的地方,指尖卻是微微發顫,他的雙眼定定看向少女所處的方向,的確沒有絲毫的錯漏,音節連貫琴音一氣呵成,雖看不到可他知道,這肯定不是她第一次彈。

   這曲子,她會。

   “那就好,哥哥呢,覺得我彈的可還能入耳?”

   “好好好,丫頭彈的自然是最好的,比哥哥我可強太多,哥哥這些年可還沒聽過這麼好的琴音,不過丫頭可是我紀少陽的妹妹,自然是比我彈的好,連錦都誇贊你很有天份,你這丫頭可還真是給了我一個大大的驚喜。”

   在男人心裡,自個兒妹妹自是最好的,要不是這些年劉氏教壞了丫頭,要不是以前丫頭不稀得學這些,他家妹子那也肯定也是帝都一大才女,又哪會有那些狼藉的名聲。紀少陽開口一通誇贊,只差沒把安夙誇上天。

   安夙聞言只莞爾笑了笑:“彈了首曲子我還真是有些餓了,正好曦月來了人也都到齊了考核也過了,那就用膳吧,哥哥肯定不相信,我現在覺得我肯定能吃下一頭牛。”

   “就你那小肚皮,能裝下頭牛,我可不相信。錦身體不適,所以我吩咐人將早膳做的較清淡些,可今兒的菜色也有很多,都是你喜歡吃的,哥哥特意吩咐廚房做的,你記得多吃些。”

   紀少陽寵溺的搖頭,說完看向櫻洛:“曦月姑娘也請落坐,上次與姑娘有些誤會,所以請姑娘過來一起用膳,當是向姑娘賠罪,姑娘不必拘束。”

   話裡隱著幾分歉意。

   上次他借誤會了她,還借她來試探丫頭,後來聽丫頭說她容顏盡毀,傷得極重未知能否治好,甚有性命之憂,後來又從無雙閣侍婢口中得知,那女子傷的比他想像中似乎更嚴重,他便一直心裡不太舒坦。

   堂堂個大男人卻利用個女子,非君子所為。且她又是丫頭看中的人,丫頭生性善良,從那日談話不難看出丫頭對她的傷勢很是關心。

   “……世子太客氣了。”

   櫻洛回神壓下心中的酸澀,微詫:“上次的事我早就忘了,是我還沒好好謝過紀小姐的救命之恩,若不是小姐救了我,我肯定已經沒命了,小姐還答應我等傷好後留在小姐身邊給我一棲容身之所,以後紀家也是我的家,小姐是我的救命恩人,也是我以後的主子,曦月會拿命保護小姐,您又是小姐的哥哥,所以不用對我如此。您這麼客氣,我反而不知道該怎麼辦?”

   她以為他叫她來是想報仇或是為難她。

   沒想到是為了,道歉?

   “無妨,坐吧,我候府並無那麼多的規矩。你也可在府中安心養傷,對了這位是錦公子,這位是錦公子的護衛白樺,你應該見過了。”

   “謝世子,已經見過。”

   櫻洛朝兩人施禮打了個招呼便坐了下來,侍從擺好了飯,櫻洛也沒有扭捏直接坐下拿起筷子,朝安夙碗裡挾了些菜:“小姐,您多吃點兒,昨日忙了許久我聽流蘇她們說,您都沒有用晚膳,這湯很滋補,您多喝點兒。”

   昨日出事公子便瞞著她,若不是簡洛受傷被帶回,她也不知竟是出了那麼大的事,那個該死的簡洛,居然給公子惹出這麼大的麻煩,她真恨不得狠狠的捶他幾拳。公子已然夠辛苦,他卻還跑來添亂。

   想著她不禁更加心疼。

   公子總是如此,不管有什麼都自個兒扛著。那麼大的事,公子竟都不讓她知道一星半點兒,她知道公子是不想她衝動涉險,公子想要保護她,可公子卻不知道她也想保護她,看著她如此卻是讓她更加的揪心,更加的心疼。

   “嗯,你自己也吃。”安夙端起湯碗喝了口,熟悉的味道,想是這丫頭一大早起來熬的:“哥哥,錦,光看著我做什麼,你們也吃。”

   見幾個男人都看著她,安夙道了一句,低頭吃了起來,櫻洛直接摘下面巾也吃了起來,一邊吃一邊給安夙挾菜,每樣都會挾一些,公子素來都不挑食,不過還是太瘦得多吃些。

   紀少陽端著粥碗,視線落在櫻洛臉上,也不由倒吸了口氣。容顏盡毀,輔見讓他也不禁覺得有幾分可怖。看她吃的眼神發亮,歡快無比,還不時殷勤替丫頭挾菜,倒好似並不介意自個兒臉被毀,也完全沒看到錦的存在。

   那日盯著人家瞅,這會兒又不看了,看她樣子也不像是裝的,大概真如丫頭所說只是好奇。這女子性子挺活潑心也挺寬,也知道知恩圖報,留在丫頭身邊倒是挺好,最重要的是他能看得出來丫頭好像很喜歡她。

   試問,誰又會不喜歡一個沒心沒肺沒心機的人相處?

   毀容成那樣也都不介意的,大概這世上也只有眼前這個女子了,想想那張臉若是長在自己身上,怕是自己看到都會覺得滲得慌,更不可能會像她一樣大大方方將面巾摘下來。

   “世子,大小姐,江非夜前來求見大小姐。”

   幾人剛剛用完膳,外面便有侍從來報江非夜上門求見,紀少陽聞言頓時蹙緊了眉頭道:“江非夜?他家王上重傷,他這個北漠丞相不守在行館,不盡職盡責好好的守著他家主子,卻一大早跑來我候府,可有說到底是來做什麼?”

   他直覺不會是什麼好事。

   “回世子,他說是,是照大小姐吩咐前來給大小姐和小神醫賠罪,可他還命人抬了許多箱子來,也不知道裝的什麼東西,只說是,只說是他家王上吩咐送來迎娶大小姐的,的聘,聘,聘禮,世子,您還是趕緊……”

   “嘭……”

   侍從斷斷續續的話未說完,便被道震天的巨響給打斷,看著紀少陽陰沉冷戾到青筋暴起的恐怖臉色,和空氣中瞬間凝固的氣氛,只覺得呼吸困難,也再說不出話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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