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九十七章 舊人

   獨孤離突然後退了一步,口中喃喃道:“這怎麼可能?這怎麼可能呢?”

   他向來是最冷酷無情而且鎮定的人,剛才那夢中場景已經讓他驚駭之極,此刻唐天所說的更是讓他不能相信。

   “這枚血玉,可以讓你看到過去的幻像,但是——”唐天仔細觀察著他的神情,意圖從中找到蛛絲馬跡,隨後,他突然取出一枚玉佩,卻是仿佛有血液在玉佩之中流動,帶著一種說不出的詭譎。

   獨孤離卻已經在最快的時間內鎮定下來,劈手過來,一把奪走,口中冷聲道:“你滿口胡言亂語,我已經聽夠了!我請你來,是讓你履行自己的承諾,不是讓你在這裡發瘋的!”

   唐天真的十分好奇獨孤離在夢中看到了什麼,為何會讓他這樣失控,然而他只是微微一笑,道:“我答應你的事情,我自然會做到。這一次在邊境,我已經向祖父說清楚,以十日為限,他的五十萬大軍會支持你成功奪位。但我的話說在前頭,不管你和紫千塵究竟有什麼恩怨也好,糾葛也罷,我要她的性命!”

   獨孤離冷笑了一聲,道:“我答應你的事,也不會食言。”

   唐天微笑,卻見他將那塊血玉收進了懷中,若有似無地提醒道:“鬼巫說過,這血玉只能使用一次,我剛才已經用過,你便是戴在身上也是無用了。”

   獨孤離冷冷地望了他一眼,聲音中仿佛連最後一絲的情緒波動也被摒棄:“其中玄機,我總有一日是要搞清楚的,但這一切都與你無關。”

   唐天勾起了唇畔,那春水一般的眼睛裡閃現一絲冰冷詭譎的光芒,無所謂道:“那麼,希望我們合作順利。”隨後,他向帳外看了一眼,道,“如今時辰已經差不多了,孫將軍應該有消息回來。”

   獨孤離走出了帳外,看著遠方的天空,他的心中在激烈地猜測著,那京都之中究竟發生了什麼,為什麼孫重耀到現在沒有任何的信號來,難道他沒能成功進入皇宮?還是中途被人發現?不,除非有人能洞悉孫重耀是他的人……但怎麼可能呢?孫重耀為了雲姬郡主的事情,可是和自己表面徹底決裂了,並且投入獨孤熵的陣營。

   紫千塵這個人雖然陰險狠毒,但有一個致命的弱點,對於她喜歡,看重的人,總是豁出性命去保護,所以,她表面上做的若無其事,骨子裡卻是個重情重義的人。而且她十分聰明,聰明人有個特點,就是喜歡以己度人,她自己為了孫百合不惜一切報仇,當然會以為孫重耀也和她一樣,會為了女兒報仇而投奔獨孤熵。但,她不能夠理解男人建功立業的決心和野心。孫重耀幫助獨孤熵,最多不過是個小小的將軍,可他幫助獨孤離,他卻許了對方異姓王的位置,這是何等的榮耀,試想孫重耀會拒絕嗎?

   他不會,哪怕是死,哪怕是背叛自己的女兒和妻子,他也會答應。這就是男人和女人的不同——獨孤離冷笑。所以,紫千塵不會發現孫重耀的背叛,更加不會知道他們的計劃,一切都應該進行得很順利。

   然而,他一直等到了天際發亮,卻沒有預先約定好的信號燃起——獨孤離陰沉著臉回到大帳之中,唐天冷笑一聲,道:“所謂行軍布陣,最講究有利時機,依照我看,現在孫重耀應當已經被人拿下,但這並沒什麼要緊,你手上還有二十萬兵馬,只要你下定決心,沒有他的幫助,你也可以拿下皇位。”

   獨孤離冷冷望著他,道:“你是要我背上謀反的罪名?”

   如果孫重耀成功控制了皇宮,禁軍控制了京都,那一切的輿論就掌握在獨孤離的手中,他完全可以說獨孤熵毒死太後,並且意圖謀殺皇帝,孫重耀率兵保駕,而他的二十萬軍隊正是回去清君側——實際的目的卻是挾天子以令諸侯。當然,這種事情騙不過真正心中有數的人,但對於他來說,這種粉飾太平十分重要。謀反得來的皇位,怎麼都不會坐得太穩當,所以,他一直在等待孫重耀的消息。名正言順控制京都,就能把一切都牢牢握在手心裡,到時候哪怕是羅國公突然發難,他也有法子對付他。

   但現在,若是他貿然舉兵,全天下都會知道,獨孤離圖謀造反,篡奪皇位,而這個罪名,必定跟隨他一生一世,哪怕他做了皇帝也是一樣。

   唐天嗤笑一聲:“當斷不斷,必受其亂,既然已經走到這一步,開弓沒有回頭箭了,三殿下!”

   獨孤離重又坐下,握著茶碗的右手生生箍住一刻之久,等到他的手漸漸展開,茶碗亦隨之分裂為六七片,清茶薄瓷,上面染著點點血絲。他突然長身而起,冷聲道:“號令三軍,即刻返回京都!”

   獨孤離一身戎裝,站在大帳之前的高台之上,他的面前是整裝待發、訓練有素的二十萬軍隊,他們聚攏在他的面前,依照隊列站立,沒有絲毫亂像,且鴉雀無聲。獨孤離揚聲道:“各位,剛才我接到急報,京都之中獨孤熵已然發動叛亂,他挾持陛下、毒死太後,狼子野心路人皆知,實在罪大惡極!”

   台下的所有人都屏息聽他說話,場面異常寂靜。

   “亂臣賊子,人人得而誅之!你們可願與我一同返回京都!”獨孤離一雙鷹眸一動不動地注視著台下,氣氛一時無比緊張,他安排了數名心腹就藏在人群之中,隨時都可以響應他。更何況,他手中有聖旨和虎符,可以調動這二十萬人。

   然而,一片寂靜,沒有人回答。他又問了一遍,依舊沒有人回答。此刻,獨孤離的面色發生了細微的變化。難道他安排的那些人出現了什麼變化?他的目光逡巡著人群,可所有人都面無表情地看著他,怎麼會?他明明已經把一切都安排好了——

   唐天看到這種情況,不由皺起了眉頭。

   此刻,突然有人在人群中大聲道:“三殿下,你是在找這些人嗎?”

   獨孤離目光突然凝起,卻見到人群之中,接連滾出十余名人頭,縱然血跡斑斑,可他還是一眼認出,這些人頭的主人,赫然便是他的心腹,他心頭巨震,怒聲道:“是誰!究竟是誰!”

   便有數名將領從人群之中走了出來,其中一人大笑道:“三殿下,陛下手諭在此,請接旨。”

   獨孤離面色在一瞬間發生了巨大的變化,他的眉毛控制不住地抖動,嘴唇抿成了一條直線:“你說什麼?陛下哪裡來的手諭!你又是什麼人!”

   那人冷冷一笑,道:“我是陛下派來的監軍!陛下擔心三殿下初次出征,惟恐有所閃失,故而命我們遙相接應,一路護送殿下,直到西南邊境。”

   獨孤離終於明白,原來皇帝從來沒有信任過自己,他派來的監軍,並不是真的護送,而是來監視他的。對方的手中只是一道聖旨,那樣輕飄飄的,可卻是那樣的沉重,這看在獨孤離眼中,意味著他的死期將至。

   他的眼前立即浮現出紫千塵那張帶著清淡笑容的臉,這張臉在他的眼裡正慢慢地與夢境中的那個人重合。

   他現在終於明白那個夢境的含義——若非前世有仇,今生有怨,何至於要破壞他的大計!此刻他已經忘記了他對紫千塵的苦苦相逼,只想到對方是如何對不起他的!他緊緊地咬著牙,牙根已經滲出了鮮血。原來所謂的報應不爽就是這樣!對紫千塵的恨意固然熾烈,卻也只在他的心裡停留了一瞬。因為他現在有更重要的事情要想,眼前的局面,該如何解決!

   唐天瞧在眼中,已經知道大事必不能成,悄悄地向後退了幾步,一直快步奔到大帳之後,剛要找一早備好的馬離開,卻突然有幾名黑衣護衛出現在他的身後,只聽到有人輕聲笑道:“蔣三公子,多日不見,身體安康否?”

   這個聲音在唐天聽來,一瞬間如墜地獄。是她——她怎麼會在這裡?他慢慢轉過身來,目光陰冷:“紫千塵,你居然會在這裡。”

   紫千塵只是微笑,道:“這一段路,足足跑斷了四匹馬的腿,我要在天明之前趕到這裡,還真是不容易呢。”

   唐天冷笑一聲,道:“原來,這二十萬人馬,不過是葬送我的陷阱。”他的聲音曾經如同金聲玉振,絲毫不染煙塵,如今卻已經滿含著疲憊與緊張,如同馬上就要崩斷的琴弦。

   紫千塵難得一身男裝青衫,卻顯得那張如玉一般的容顏染上了幾分屬於男子的英氣。她的聲音卻是很溫和:“我原來以為你是真的瘋了,還想著就此罷手,卻沒想到你表面裝瘋賣傻,甚至對蔣庶妃的死視而不見,暗地裡卻和獨孤離合演了一場好戲啊!”

   就此罷手?不過是要讓他一輩子活在痛苦之中而已,紫千塵的心思,沒有人比他更明白!唐天大笑起來,只是他的笑聲仿佛在感嘆,又仿佛是悲哀:“是啊,我一直想著怎麼打敗你,不惜裝瘋賣傻,還以為自己成功躲開了你的監視,現在才知道,你從來不曾預備放過我。”

   紫千塵淡淡一笑,道:“三公子,你我之間,不死不休,這句話是你所說,我可一直都記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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