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六十章 大婚
開胃的湯才上,坐在不遠處的小公主卻將鏤花銀勺一擱,蹙眉道:“真難吃……我要去散散心!”她這樣一說,徑直站起了身,走到紫千塵身旁,道:“千塵姐姐,你陪我去。”
這一舉動十分突兀,殿內不少人都注意到了,只是這兩人一個是皇帝的公主,一個是榮儀,誰敢去阻攔呢?就連皇帝,都只是嘆了一口氣。他知道,小公主對於自己的旨意非常不滿,不喜歡那個英王殿下,不喜歡那個雲姬當自己的嫂嫂,但一切已經成為定局,任是誰也改變不了。
千塵還沒有說話,已經被小公主抱住了胳膊,她撒嬌耍賴:“咱們出去散散步,好不好……”
紫千塵頗為為難,只得看了不遠處的北景寒一眼,見他點了點頭,才嘆了口氣,站起來道:“好。”
小公主粲然一笑,道:“多謝千塵姐姐!”這一聲叫的清脆,好多人聽見,面上神色都是各異。
紫千塵和小公主一塊兒走了出來,小公主一直翹著的嘴角這才垮下來:“我真是快被父皇氣死了——他把那個囂張的公主嫁給太子,那以後我就要常常見到她了!”
“陛下自然有他的意圖。”紫千塵眯起秀長眼眸,“公主還是好好想一想,別跟陛下慪氣,誤了大事。”
“我又不是小孩子!”小公主圓目一瞪,頗不樂意,“我識大體的,你放心吧,只是——終究心中不悅。”
心中不悅的何止是你,怕是那英王早已快氣得發狂了。紫千塵微微一笑,卻不說明。
“兩位怎麼跑到這裡來了?”不一會兒,竟然有一道聲音突兀地響起,小公主和紫千塵同時回頭,卻見到雲姬郡主曼妙身姿款款走來,逼退了御花園裡繁盛的花朵,唯有她大放異彩。跟在她身邊的男子,一身華服,高大英俊。只是笑容頗為冷漠,眼神也是同樣冰冷。
看到紫千塵,太子微微蹙眉。
雲姬郡主注意到他神情變化,明眸帶憂:“太子,是不是不舒服?”
太子撐起笑容,淡淡道:“有些。前些日子打獵的時候,被一條厲害的毒蛇咬了一口,至今未能痊愈……剛剛飲了酒,這傷口隱隱作痛,不妨事的。”
“要不,回去休息吧?”雲姬郡主笑容不變,口中卻體貼道。
小公主冷眼瞧著,卻覺得雲姬郡主在太子的面前溫馴得如同一只小貓,壓根看不出那一日的囂張跋扈,不由嘖嘖稱奇,暗道莫非真的是一物降一物麼?這種猜想讓小公主大為不高興,她還希望向來手段厲害的太子狠狠收拾一下這個公主,現在看她這樣乖巧,簡直像是言聽計從似的,讓她一時之間無比失落。不由挑釁道:“到底是南疆來的,如此不懂規矩,你們還沒有成親,便在大庭廣眾如此親密,實在太心急了吧!”
雲姬郡主橫目向她,粉腮含怒:“你怎麼不知輕重好歹?我是看在你太子哥哥的份上忍讓罷了,不要得寸進尺……”
這兩個人針尖對麥芒,太子卻是看向紫千塵,那眼神似乎有無限的冷意。
“太子哥哥!你當真要娶這個女人,皎月她們都是她害死的,她這種心如蛇蠍的丫頭,娶回家你一定會倒大霉的!”小公主連聲道。
雲姬郡主眸子裡狠戾一閃而過,幾乎又要吩咐人動手,可是她身後的暗衛卻並沒有帶進宮,不能發作,不由更加惱恨。她看向太子,近乎撒嬌近乎委屈:“阿離“
“太子哥哥!”小公主見雲姬郡主竟然做出此等不要臉的行徑,生氣地跺腳。
“好了好了……”太子連忙打岔,左右安慰,“剛剛是我說殿內悶氣,郡主才會陪我出來走一走,小妹,你別得理不饒人了,小心父皇教訓你。”言談之中,半點為小公主說話的意思都沒有。
紫千塵看得很清楚,如今太子已經沒有應付小公主的必要。
這話,讓雲姬郡主喜不自禁,不成想他居然如此維護她。她不由側眸,秋水明媚的眼神勾魂:“對啊小公主,你應該懂事一些,不要為了小事爭執,當然,我不會放在心上的。”仿佛很大度的模樣。
小公主為之氣結,剛要說話,紫千塵卻拉住了她,向她搖了搖頭。
太子就在此刻抬起頭瞧著她,卻見紫千塵一身華服,雪膚與雲髻相映,別樣動人,再加上她骨骼纖柔,紅唇柔潤,搖頭的時候,唇瓣微微抿起,令人遐思。她面容清秀,從前他卻只是注意到她的聰明才智,現在仔細打量的話,她居然還有這樣的風情。但她卻注定與他在對立面,還有獨孤香的死,自己一派有多少人是載在了她的手中!
太子的眼眸暗了暗,下意識地盯著她,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幾乎忘記了身邊的雲姬郡主。雲姬郡主是何等人物,很快意識到他的眼神,順著望去,卻注意到了紫千塵。
雲姬的眼神在那一瞬間變得嚴厲起來,然而很快,太子回過神來向她道:“郡主,我現在感覺好多了,那邊的御花園裡有一株翡翠海棠,你可願意去看看麼?”
雲姬郡主微笑,將眼神從紫千塵的臉上收回,道:“自然。”
他們從紫千塵的身邊走過,太子再也沒有看她一眼,可是走出很遠之後,雲姬郡主還是回頭瞧了她一眼。
紫千塵筆直地迎著她的目光,第一次沒有避開。
雲姬郡主吃了一驚,紫千塵那一雙毫無波瀾的眼睛直直地瞅著她,如同一口古井,泛著淡淡的水光,卻沒有女子的嬌柔,反倒是透出幾分森冷的寒氣來。
“妹妹,是紫千塵害我。”那天晚上,歌風的話言猶在耳,雲姬郡主本來是不信的,她無論如何都覺得,紫千塵只是一個膽小怕事的丫頭,根本不足為懼,就像上一回在別院裡她故意那般挑釁,紫千塵也沒敢出頭,這不是膽小如鼠是什麼?可是現在,她卻不這樣想了。
歌風馬上就要走了,而自己卻要在這裡留一輩子。也許,這是一個難纏的對手。雲姬心中這樣想著,卻禁不住笑了起來,自己是堂堂的雲姬郡主,誰又能勝過自己呢,她瞧了一眼身邊的太子,頗有點心滿意足。然而想到婚禮在即,她卻不免多了點隱憂,那件事——他終究有一日會知道。按照母親的意思,在南疆為她挑選一個夫君,總叫對方不敢張揚那個秘密。但,她不願意!她是雲姬郡主,天上的鳳凰,凡夫俗子怎麼能匹配呢?她的父皇和兄弟們都是那樣的俊美和優秀,她怎麼都不能下嫁!所以她不顧家裡的阻撓,千方百計地來了,然後終於遇到了她想要的男子……
論怎樣,她都要嫁人了,而且是嫁給一個面容俊美、聰明儒雅的皇子,哪怕是憑著她雲姬郡主的身份,他就算在新婚之夜明白一切,也最終只能老老實實和她做一對圓滿的夫妻,至於紫千塵,等到婚禮以後再收拾,也不遲。
她於是平心靜氣地伴著太子,輕輕轉身碎步走開。
小公主惱恨地道:“千塵,你應該讓我好好教訓她!”
紫千塵冷笑,道:“口舌之爭,徒勞無功。小公主若是真要教訓她,又何愁沒有法子呢?”
五月初五,太子迎娶雲姬郡主的婚禮成為京都的一件大事。自城門到宮城的街道上,早已張燈結彩。南疆皇帝派人送來無數禮物和金銀珠寶,足足有五百擔,看花了所有人的眼睛。為了讓愛女極盡榮耀,雲姬的父親特地送了一座金玉打造的轎子,抬的時候需要十六個人,排場甚至超過了幽羽皇後的鑾駕。盡管如此,幽羽皇帝還是給了特許,恩准雲姬郡主使用這花轎。這可是幽羽開國以來,十分少有的恩典了。
按照規制,太子從剛剛重新修整過的太子府出發,在眾人的簇擁之中,前往宮中迎接雲姬郡主。因為驛館過於平常,雲姬郡主不滿意,幽羽皇帝便發下話來,允許她進入宮中待嫁。馬隊行至宮內,也依舊一直往前,並未停下,一直走到崇文殿前,太子下馬,向殿上遙遙叩拜。崇文殿內,皇帝和皇後正坐著,面上帶著微笑,揮手讓他們繼續前行。
雲姬郡主身份特殊,皇帝特意選了十名幽羽出身顯赫、身份高貴的女子伴嫁,一直從早晨時梳妝開始,到晚上結束為止。紫千塵也在這十人之中。
雲姬郡主坐在鏡台之前,身上穿著正紅色的禮服,蝴蝶襟袖,珊瑚盤扣,衣擺上繡出漂亮的鳳凰花紋,價值連城的白玉環佩用一根碧青的絲絛結著,垂下三寸長的流蘇,看起來艷色逼人。
銅鏡內,印出她身後十名美貌女子的影子,然而她誰也不看,卻只是盯著其中那個,不言不語、面色沉靜的紫千塵。隨後,雲姬郡主輕輕笑了起來,紫千塵,太子對你又意思又如何,他今天要娶回來的可是我,是我呀!
正在此時,外面的太監已經高聲叫道:“迎親!”
時辰到了,立刻便有喜娘來為雲姬郡主蓋上喜帕,她搖了搖頭,拒絕了她的舉動,反而主動走過去,拉起紫千塵的手,怯生生道:“千塵,我可以這樣叫你吧。”卻是一副十分親近模樣,別人若是不知道,還以為她和紫千塵感情很要好。
她那一只纖細的手指,緊緊握住了紫千塵的,仿佛快要陷進她的皮肉之中,紫千塵神色沉穩,微笑道:“當然可以。”
雲姬郡主神色不安,像是尋常的新娘子:“請你親自送我上轎,好不好?”送新娘子上轎,當然是要喜娘來做,她這樣說,倒真的像是因為不安,才需要熟悉的人陪伴,旁人也並沒有特別留意。
馬車裡坐著一個容貌清秀的美人兒,可惜不知怎麼的,那張秀麗的臉上卻長滿了麻子,叫人看著大煞風景不說,有一顆麻子還長在了眼皮上,十分的詭異、醜陋。那華服公子吃了一驚,卻見簾子突然放下了。流鳶高聲道:“你已經見過我家小姐容貌,現在可以離開了嗎?”
華服公子和六個護衛都是目瞪口呆,連說話都忘記了,華服公子回身啪地一聲,給了那青衣護衛一個耳光:“從哪裡找來的醜八怪,居然還敢叫我看!簡直是嫌命長了!”
虎背熊腰的青衣護衛完全呆住,跪在地上瑟瑟發抖:“是,是,王爺饒命!一定是屬下弄錯了!屬下知罪!”
流鳶忍住笑,道:“還不放行嗎?”
華服公子揮蒼蠅一般道:“滾滾滾!”
流鳶暗自松了一口氣,她知道小姐今天不想招惹麻煩,所以便吩咐馬車夫:“快走。”
誰知馬車還沒走出幾步,那青衣護衛卻呢喃一句:“怎麼會弄錯呢?明明說了就是這馬車啊!”
華服公子一想不對,厲聲道:“站住!”流鳶心下一沉,那青衣護衛已經逼上來,她抽出長劍,頓覺一道十分強大的柔勁將她的長劍劈開,不自覺竟然胸口空門大露,那虎背熊腰的護衛一雙鐵掌,如大斧長戟,破空劈來。流鳶慌忙左足點地,右足騰空,從馬車上飛了下來,頃刻間,二人一長劍一拳頭,鬥了二十個回合。
流鳶越鬥越覺不安,那青衣護衛也是駭然,他此次到幽羽,未逢敵手,誰料遇上流鳶這個小丫頭片子,不僅占不得絲毫上風,反倒被她隱隱克制住。流鳶瞅准空擋,向空中發出了一個信號,青衣人一怔,立刻明白過來,卻一個字沒有,快速攻上去。
那華服公子見二人僵持不下,臉色陰晴不定,瞧著其他人笑道:“都傻了嗎?”其他人便立刻回過神來,五把長劍一起上來攻擊流鳶。
呲——
流鳶被長劍劃破衣衫,後背已受傷。她咬牙,回身擋開第二劍,一邊纏住幾人,不讓他們有機會靠近馬車,動作之間,她後背的傷口迸裂,血一直在流,這種情形下,已然支持不了太久。
只要再堅持片刻,世子看見了信號一定會帶人來救援!流鳶再不遲疑,動作更見迅疾狠辣,左手一轉,啪的扣住一名護衛的手腕,然後哢嚓一聲,瞬間折斷了對方的腕骨。
紫千塵已經掀開了簾子,皺眉看著這一幕,她的確有滿腦子的主意,但在這一刻,卻絲毫派不上用場。如果來的是講理的人,她還可以試圖跟對方談判,討價還價,因為她身份特殊,又巧舌如簧,有絕對的把握可以化險為夷;然而,來的卻是一群莫名其妙的人,對方到底是什麼目的!不,等一等,看著年輕公子的形貌,他們又稱呼他為王爺,莫非是——
流鳶雖然是頂尖高手,可是面臨武功高強的六名護衛的圍攻,卻也沒辦法輕松獲勝,突然她左肩中了一掌,撲地跪倒,發出清脆的骨頭斷裂的聲響,鮮血大團大團地湧出來,滴在地上,觸目驚心。
紫千塵不禁握緊了雙手,睜大眼睛看著這一幕——“住手!”
華服公子突然看了她一眼,揮著扇子,好整以暇道:“你算什麼呢?憑什麼讓我住手!”
紫千塵輕輕在臉上拂了一把,已經現出原本秀麗的容貌:“我是榮儀紫千塵,你真正要找的人。”剛才她不過是將糕點上的芝麻點在臉上而已,現在才露出真正的面容。
華服公子一怔,隨後大笑,道:“那又如何?這丫頭既然敢反抗,我便可以先殺了她,再帶走你。”
“喀!”又一記骨斷的聲音,流鳶的左腿也被硬生生地踢了一腳,仿佛是骨頭都裂開一般發出聲音,她跪在地上,明明已經連站都站不起來了,卻仍是挺直了腰杆,發了瘋似的揮舞著長劍,不讓對方有機會脫離。
紫千塵冷冷望著,仿佛流鳶的生死與她毫無關系,但她的聲音卻比往日都要殘酷、冰冷:“英王殿下,我的婢女身上有一道傷口,我便要你的人死一個,她若是死了,我便要你堂堂英王殿下為她陪葬,你可相信?”
華服公子聽她說話有趣,不禁搖扇大笑。他心機深沉,自然不會當真相信紫千塵有這本事,他笑了幾聲,看向紫千塵說道:“你——”原本他是想說,你要是有這個本事,我就跪下來給你叩頭好了。可是等他對上那一雙冰冷的眼睛,他竟然一時啞了。
這世上怎麼會有人擁有這樣的眼神,冰冷、抑郁,沒有絲毫的感情。她就是在陳述一件事實,絕不是在威脅他。她只是告訴他,若是流鳶傷了一處,就要他的護衛死一個,若是流鳶死了,那她便會替那丫頭報仇,要他英王的性命陪葬。
不,等一等,她叫他英王!她根本知道他的身份!英王完全愣住,他死死盯著紫千塵。然而對方也看著他,那雙古井一樣的眼睛裡,流露出的神情卻沒有一絲的畏懼。
從他所獲得的情報看來,紫千塵不過是個靠點醫術得了榮儀位置的閨秀,卻不想竟然有這樣冰冷的眼神,那簡直不像是一個活人所有的,一絲煙火氣都沒有。這個年紀的少女,不該有這樣的眼神,哪怕是自己那群天之驕女的妹妹們,不乏雲姬郡主這等陰狠的少女,她也斷然不會露出這麼可怕的眼神。
“住手!”他下意識地道。那六名青衣護衛登時住了手,流鳶已經受了多處傷,卻還是勉強硬撐著站了起來,強拖著受傷的腿,回到馬車旁邊,就連上馬車的力氣都沒有,只能靠在馬車上。車夫早已經嚇得瑟瑟發抖,根本都不敢說話、
英王盯著紫千塵,有片刻都沒有說話。
這個看似柔弱的少女,渾身卻散發出利劍出鞘的奪人氣勢。在她秀麗的臉上,看不到絲毫惶恐和害怕,仿佛並非身處在被人脅迫的絕境之中。
事一筆帶過,這樣就變成兩人一見鐘情、再見傾心的老戲碼了,誰也不會過分追究當時的實際情形。可若是到時候紫千塵不准備息事寧人,非要鬧一出英王破壞結盟,這種風聲放出去,縱然最後不影響兩國結盟,依父皇的性格,也一定會把他剁成肉泥——
歌風站在原地半天都僵持著。紫千塵分明是篤定他對此次結盟的期待,用此來威脅他。偏偏他明知道這一點,卻不得不受她威脅。他就兩個選擇,一,殺了那六名護衛。二,殺了紫千塵。他多希望可以選擇第二條,可從頭到尾,他不能要她的命,因為她很有用。若是這麼不明不白地死了,他的計劃可全部白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