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九章 月轉廊(二)
薛琉華不動聲色地喝了口果汁,卻撞見如煙偷瞄皇上的眼神,她手中一滯,右手飛速地握進皇上掌心。
皇上握住她的手指,對她輕輕笑了一下,看著她身後的如煙道:“你是伺候華妃的宮女,叫什麼名字來著?”
如煙羞澀地咬了下嘴唇,“奴婢名叫如煙。”
“嗯,”皇上含糊不清地哼了一聲,“你模樣倒也周正,挺清秀的一個小姑娘。”
如煙緩緩福了下身,含羞帶怯地抬起頭,“多謝皇上。”
薛琉華死死地咬緊牙關不讓自己出聲,陳皇後噙著意味不明的笑意,適時地插進來一句,“果然是華妃帶在身邊的人,姿色出眾,遠勝於一般宮女。”
皇上的目光還在如煙泛起紅暈的臉上打轉,“皇後似乎是經常見如煙啊,說起來如此熟絡。”
陳皇後一怔,旋即露出得體的微笑,“華妃心中放著規矩,每日都會叫如煙來臣妾這請安。”
“原來是這樣,”皇上笑著和華妃說,“你可得好好賞賜些什麼給如煙,大熱天的經常往長春宮跑可不大容易。”
如煙連忙做出溫順的樣子,“奴婢什麼也不用,這是奴婢應該做的。”
“雖是職責所在,可你也做得好,”皇上輕飲了口小酒,“華妃這宮女帶的不錯。”
薛琉華笑意盈盈地望著如煙,再慢慢轉到皇上臉上,微微頷首道:“是,多謝皇上誇獎。”
“朕看你有孕在身,也是她在照料吧,”皇上又問道,“你多大了,家住何處?”
如煙輕輕一笑,“奴婢年十六,家住玥州。”
“玥州是個好地方,你居然和芸娘是一個地方的人。”皇上撫掌而笑,和陳皇後碰了一杯。
薛琉華心中莫名其妙,芸娘是誰?
陳皇後提點道:“是和儀夫人。”
薛琉華若有所思地點點頭,好像是端王的母妃,一個不怎麼受寵的妃子。
“你在玥州聽過柳家軍嗎?”皇上問道。
如煙迅速點點頭,唇邊泛起驕傲的笑意,“玥州有三寶,一是覆蓋全城的柳樹,二是為皇上征戰天下的柳家軍,三是……”
皇上饒有興趣地看著她,“你說,三是什麼?”
如煙抿唇一笑,“三是傾國傾城的柳家大小姐柳呈芸。”
“哈哈哈,”皇上開懷大笑起來,“朕記得第一次見到芸娘的時候,她特別不願意別人說她傾國傾城,可朕仔細看了她半天,覺著傾國傾城這四個字用在她身上還是俗了。”
陳皇後保持平靜的笑容,“快給皇上捶捶背,剛喝了酒,可別嗆著了。”
在他們談笑間茫然無知的薛琉華此刻反應過來,她趕忙伸出手去,可如煙比她動作更快一步,搶先拍上了皇上的背。她的手以一個尷尬的姿態停在半空中,還是遲鈍地收了回去。
陳皇後不動聲色地把這一切看在眼裡,輕啟朱唇道:“如煙服侍華妃多久了?”
薛琉華回過神來,“從嬪妾進宮就在身邊了。”
“那也算是老僕人了,”陳皇後半眯眸子,伸手摸向她的肚子,“華妃再過幾月就要生了呢。”
“是,”皇後指間的翡翠戒指在燭光下閃人眼睛,薛琉華笑道,“娘娘再等幾月就可以聽到嬪妾的喜訊了。”
“確實如此,”陳皇後微微一笑,“華妃果然是我們大秦的女子,比那福妃要厲害多了,你可要好好養著,本宮就等著你的喜訊。”
皇上緩了口氣上來,愣道:“福妃嗎?”
“皇上,我們剛在是說福妃呢,”陳皇後讓人端清水上來,“福妃近來服侍皇上如何?”
皇上突然清醒過來,“朕還沒去過她那啊。”
“今夜月色真好。”薛琉華倚在美人榻上,朝窗外伸出手指,月光流淌在手中,襯得皮膚越發蒼白。
“娘娘,”如煙端來一盤剛切好的水果,“越往秋天月更圓,到了中秋月圓時,永樂宮滿園子都是月光了。”
“是嗎,”薛琉華微微嘆了口氣,“到那時候,本宮的孩子也要出生了。”
如煙眼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精光,“娘娘看上去氣色很好,以後肯定能生出個白白胖胖的小皇子。”
薛琉華低頭一笑,“本宮近來身子不爽,哪裡氣色好了。”
如煙看著她蒼白憔悴的臉色,唇邊笑意漸濃,“龍胎月份大了,娘娘的食量增大,自然連著不爽起來,多喝點御醫端來的安胎藥就好了。”
薛琉華含笑點點頭,自從懷上孩子之後,她整個人身上的銳氣便消退了許多,果然是做了母親的緣故,眉梢眼角都變得溫柔起來。
“娘娘,你怎麼沒讓准王妃來陪您啊。”
“她事多,本宮就沒留她,”薛琉華漫不經心地嚼著果肉,“反正她也沒有生過孩子,什麼也不懂,留在宮裡也沒用。”
“多個人到底是多個照顧,”如煙的眼神黯淡了一下,“不過還是娘娘有福氣,准王妃就算有了孩子,不過是個世子而已。”
薛琉華輕輕揚起唇角,“說的是,本宮有你在身邊就好了,不用旁人。”
如煙眉開眼笑道:“奴婢一定竭盡全力伺候好娘娘。”
薛琉華勾勾手指,“你把左邊第二格屜子裡的小錦盒拿來。”
如煙找出錦盒來遞給她,“娘娘盒子裡面放的是什麼寶貝啊?”
薛琉華微微一笑,對著她好奇的雙眼打開盒子,裡面放有一支紅梅瑪瑙簪。
“本宮瞧著你皮膚白,戴這個一定很合適。”薛琉華帶著一臉親切的笑意,拾起那支簪子,斜插入她的發髻中。
如煙一時反應不及,她呆呆地抬手摸著那支簪子,華妃今日怎的給她如此貴重的禮物。
“你伺候本宮許久,”薛琉華嫣然一笑,“這算是本宮的一點心意。”
“娘娘,”如煙垂下雙眸,“你待我真好。”
“沒什麼,本宮賞你這支簪子,不只是為了謝你照顧了我這麼久。”
如煙茫然地看著她,“伺候娘娘是奴婢的職責,娘娘……”
“哎,”薛琉華把食指豎在唇邊,柔聲打斷了她的話,“本宮除了表揚你的勤勞,還想贊美你的忠誠。”
如煙一愣,心中警鈴大作,華妃不是已經懷疑她是陳皇後派進永樂宮的眼線吧。
“如煙,”薛琉華冰冷的手指慢慢拂過她的臉,“你可知道宮中很多嬪妃都在懷有龍胎的時候一屍兩命?”
“奴婢……”如煙急忙說道,“娘娘,宮中陰氣重,有些娘娘懷胎的時候沒注意染上些病也是常見的,娘娘的龍胎都快五個月了,可千萬別多心。”
薛琉華唇邊浮現一絲慘淡的笑意,“不是本宮多心,只是後宮從來都是沒有硝煙的戰場,本宮不希望被躲在暗處的人一箭穿心。”
“不會的,”如煙軟語勸道,“皇上對娘娘的龍胎很是上心,吃穿用度都是獨一份的,娘娘一定能平平安安地生下這個孩子。”
“人家在暗處,本宮在明處,哪裡防的住,”薛琉華輕輕捏著她的下巴,目光溫柔如水,“所以本宮也希望你是一個忠誠之人。”
如煙慌忙跪下,發髻間的瑪瑙簪子搖搖欲墜,“娘娘,奴婢一生忠於娘娘,絕無二心。”
“一生還早著呢,你這丫頭現在就說什麼,”薛琉華無聲無息加重了力度,“你果真如此忠心?”
如煙心慌意亂地點點頭,生怕動作遲了華妃會看出什麼端倪來。
“那好,”薛琉華噙著淡淡笑意,“你去端今日的安胎藥過來吧,本宮乏了,想早些喝完藥去歇一會。”
如煙心中惴惴的,連端過藥碗的手都在微微發顫。
薛琉華來回地攪動湯藥,卻不飲下,“你進宮有幾年了?”
“已經有三年了。”
“嗯,”薛琉華突然放下碗來,“本宮看你模樣清秀,怎麼也沒引得皇上青睞呢?”
如煙愣愣地睜大了眼睛,雙頰飛上一抹可疑的紅暈,“……奴婢沒有想過這些。”
“沒有嗎?”薛琉華凝眸一笑,柔弱無力地端起藥碗猛然扣在她的頭上,“你這賤人敢說沒有!”
熱騰騰的湯藥淋頭而下,那支簪子被碗砸得掉落到地上,如煙難以置信地抬起頭,眼眶紅了一圈,聲音嘶啞得可怕,“娘娘,奴婢真的沒有,奴婢沒有那個膽子啊!”
“你有沒有那個膽子,你自己心裡清楚的很,”薛琉華臉上有一種近乎殘酷的平靜,“你要是沒有的話,為什麼眼睛總是直勾勾地盯著皇上?”
“奴婢沒有,”如煙咬碎了一口銀牙,“娘娘你身上懷著龍種,切莫胡思亂想啊。”
薛琉華緩緩摸著肚皮,眼中閃過一絲陰鷙,“你去長春宮那麼久,是在皇後說了些什麼嗎?”
“奴婢……”如煙恨恨地閉上了雙眼,如果此時供出皇後,那麼以後便是死無葬身之地了,“奴婢只是去請安,奴婢真是不明白娘娘為何如此不相信奴婢。”
薛琉華嗤笑一聲,“因為你不值得本宮相信,你真當本宮是個傻瓜,被你玩弄於掌心,其實本宮在昨晚在長春宮裡就知道你心懷不軌了。”
“奴婢……”如煙無力地張大雙唇,卻是什麼由頭都找不出。
“說吧,皇後叫你來本宮身邊干什麼?”
“娘娘,皇後沒有叫奴婢,奴婢真的不知道娘娘在說些什麼。”如煙死死咬住嘴唇,一個字也不放出來。
“你呀,”薛琉華捂嘴輕笑,眼底結滿冰霜,“還真是不見棺材不掉淚。”
華妃的語氣中透著一股殺人不眨眼的陰狠,如煙膝蓋跪的酸痛無比,嘴上還是要硬著支撐下來,“不知奴婢做錯了什麼事,竟讓娘娘如此懷疑奴婢。”
“你就硬撐吧,”薛琉華眼中迸發著噬人的光芒,“本宮會讓你知道,你做的最錯誤的事情就是惹到我薛琉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