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三章 狹路相逢
薛榮華打了盞琉璃宮燈在道路慢慢前行,華陽宮就在這條路的盡頭,她突然看到前面朦朧燈影下有兩團影子。
後面那道人影紅彤彤的應該是蘇如霜,可前面那團影子似乎是男人的。薛榮華喉間一緊,蘇如霜好大的膽子,孟千重最近冷落她,她不會是在和別的男人私會吧,這可是誅九族的大罪。
不過蘇如霜也沒有什麼九族可誅了,薛榮華無聲地笑笑,隱在黑暗處靜悄悄地接近兩團人影,如果拿住什麼把柄,那謝英媚的前程和她的復仇便有了一份把握。
孟千重猛地轉過頭來,月光傾斜而下將一張處於慍怒之中的俊臉照得異常可怖,他眼疾手快地抓住蘇如霜,將她拖到眼前,“你今晚是什麼意思?”
蘇如霜被他眼眸裡迸濺出來的寒光驚得腿軟,卻也不得不強硬著口氣道:“我可是齊國的貴妃娘娘,連送秦國使者的資格都沒有嗎?”
“你自己心裡清楚朕為什麼不讓你去,”孟千重低沉著聲音,“你那個樣子能夠當得起大任嗎?”
蘇如霜委屈地紅了眼眶,“難道這世上就只有婉妃一個人可以為你爭光,其他人形同虛設嗎?”
孟千重垂下雙眸不再說話。
“我知道你在擔心什麼,你是害怕別人的揣測吧,”蘇如霜唇邊泛起一絲苦澀的笑意,“你知道別人會談論我的身世,因為我是前皇後的表妹,是慕家軍的親人,你是在意這個嗎?”
孟千重突然抬起頭來,直直地盯著她,“你不要妄圖想要激怒朕,朕沒有這個意思,是你自己平時總是想要激怒朕。”
“你有這個意思也沒用,當初的一切都是你親手造成的,能怪得了誰,我不過就是你的一個幫凶而已,你休想把所有罪責都推到我身上。”蘇如霜毫無畏懼地盯著他,唇邊掛著冷笑。
“你是幫凶嗎?”孟千重冷哼一聲,“就算是朕的幫凶,朕也答應給你你想要的一切了,貴妃的一切榮華富貴你都得到了,難不成你心裡還在隱隱約約地期待什麼?”
蘇如霜一怔,咬碎一口銀牙道:“你搞什麼鬼,將髒水潑到我的頭上了。”
“你該不會是在期待朕,會給你愛情吧,”孟千重全身散發著陰冷之氣,“你不要搞錯了,你只是朕肮髒的黑暗事業中的一個拿報酬的幫手,你可不要痴心妄想朕會愛上你。”
蘇如霜臉色蒼白,早已經是什麼話都說不出口,只能用微弱的聲音堅持道:“我是對你有愛情,你自己都看在眼裡的,你為什麼不愛我,為什麼要冷落我?”
“怪不得你時時不安分,原來是怨怪朕冷落你,”孟千重把手背到後面,“朕政務繁忙,實在是沒有閑工夫理睬你。”
“你是不是,”蘇如霜倒吸了一口冷氣,“你是不是還愛著慕琅華?”
孟千重輕輕地睨了她一眼,與往常的大怒斥責相反,雙唇緊緊抿成一條線,什麼話都說不出口。
“你這樣僵持著不說話,算是默認了?”蘇如霜仿佛早就猜到了這一天,絕望的眼神中居然隱隱生出一股快意,“你居然還愛著慕琅華,那個你親手殺害的女人,怪不得你依舊住在她的宮殿裡,還要妃嬪去祭拜她,孟千重你作為一個君王居然犯下如此愚蠢的錯誤,你就不怕天下人恥笑你。”
“什麼愚蠢的錯誤,不過是風花雪月而已,”孟千重銜著淡淡的笑意,“我的確還愛著慕琅華,作為一個人,她是我的此生摯愛,但作為一個皇帝,朕必須除掉慕家所有人。”
“你倒是挺會為自己開脫的,”蘇如霜哼了一聲,“你現在是後悔了嗎,要是慕琅華沒有死的話,你會愛上她還是殺了她?”
“我會讓她以其他人的名義尊為皇後,”孟千重面上波瀾不驚,“既然她已經因為別的原因思過一次了,那就沒有必要再死第二次。”
蘇如霜滿眼絕望地拍著胸脯,“那我呢,你會為了她除掉我嗎?”
“你……”孟千重別過臉去,不再看她,“你依舊是齊國最尊貴的貴妃,別的妃嬪都比不上你,如果你在宮裡呆膩了,朕也可以下旨放你出宮,你想干嘛干嘛去。”
“我想干嘛干嘛去,”蘇如霜的眼角落下一滴眼淚來,“你利用完了我之後,就把我像一只倒完了糧食的麻袋一樣拋棄嗎。”
“給你自由還不好,”孟千重扯了扯嘴角,“你的華陽宮就在前面,你回去好好歇息,以後不要再為難婉妃,她畢竟是兩個孩子的母親。”
蘇如霜不肯罷手,又問道:“那你愛婉妃嗎?”
“朕和婉妃之間的關系很復雜,”孟千重眯起眼睛,“她是羅將軍的妹妹,又是博奕和柔嘉的母親,朕不愛她,但朕沒有辦法不要她。”
“果然,”蘇如霜冷冷笑道,“婉妃作為殺害了慕家軍的人的妹妹,還能呆在你的身邊,我卻要遠走高飛。”
孟千重復雜的目光落到她的身上,突然瞄到後面牆影下藏著一個人,立刻警惕地皺起眉頭,“誰在那裡,給朕出來。”
薛榮華以為自己再次面對孟千重時,整個胸腔都燃燒著復仇的火焰,在聽到他的話之後,卻陷入漫長的震驚和呆滯中。她在黑暗中看不見孟千重的面容,卻聽得見他像往常一樣敦厚而充滿魄力的聲音,這個曾經將她全家以叛臣的罪名處死在戰場的暴君,這個誣陷他穢亂後宮將她亂箭刺死在宮中的負心漢,居然在另一個殺人犯面前口口聲聲稱自己對她余情未泯,薛榮華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孟千重到底是什麼意思,難道他果真還愛著自己。
轉念一想,薛榮華又不禁冷笑幾聲,用愛的名義妄圖減輕自己的罪惡感,當真是虛偽狡詐之徒才有顏面做出的鬼事。
他的愛情廉價而充滿危險,薛榮華已經沒有任何憐憫或是興趣了,她看著蘇如霜落寞而絕望的背影,心中生出一絲痛快,如果說孟千重是偽君子,那麼蘇如霜就是一個十足的蠢貨,居然對孟千重在感情上寄以厚望,不僅不了解孟千重,也對自己估計過高。
不過這又關自己什麼事呢,不過是兩個人相互折磨罷了。薛榮華猶豫地望了一眼周圍,突然聽到一聲嚴厲的呵斥聲,頓時渾身一顫停在原地不敢擅自行動。
孟千重朝她勾了勾手指,臉上恢復了帝王的壓迫感,“你是誰,給朕過來。”
薛榮華軟軟一跪,放柔了聲音說道:“奴婢鐘翠宮女官,驚擾聖駕,罪該萬死。”
“鐘翠宮的女官,”孟千重危險地眯起眼睛,“那不就是宸妃娘娘身邊的人?”
薛榮華低聲道:“是。”
“女官是用來教授妃嬪禮儀的,怎麼自己卻不守規矩,蹲在此處聽別人的牆角,”孟千重不悅地冷哼一聲,“看來宸妃娘娘身邊的人到了要換的時候了。”
薛榮華強裝冷靜道:“皇上息怒,奴婢無心之失。”
“你都聽到了什麼?”孟千重嘴唇緊緊抿成一條線。
“奴婢……”薛榮華在心中計較一番,在這裡蹲著片刻,要是推脫自己什麼都沒有聽到,那他是絕對不會相信的,要是擺明了說出來,這條命就別想要了,“奴婢聽到了一點事情。”
蘇如霜眉毛一揚,怒道:“你是什麼東西,本宮和皇上的話竟然被你一個婢女給聽見了。”
孟千重並不理會她的叫嚷,只是靜靜地走得離她更近一些,用低沉聲音問道:說,你聽到了什麼。”
薛榮華垂下雙眸,一字一頓道:“奴婢聽見皇上說,要是慕皇後還在的話,你就尊她為皇後。”
“就這一句?”孟千重挑了挑眉,狐疑道,“你就只聽見這一句話?”
“是。”
蘇如霜咬緊牙關上前一步,幾乎要將她從地上提起來,“你這婢女竟然敢偷聽本宮和皇上講話,本宮要打發你去慎刑司。”
孟千重不輕不重地擋下她的手,睨了她一眼,“你平時就是這麼對待婢女的?”
蘇如霜臉色一白,咬唇不敢接話。
“你聽到了這話,是不是覺得很奇怪,”孟千重微微一笑,“你很奇怪朕為什麼會思念一個穢亂後宮被處死的前皇後。”
薛榮華坦坦蕩蕩地挺直上身,“奴婢並不是很奇怪。”
孟千重一愣,“為什麼?”
薛榮華十分規矩地行了個禮,“奴婢小時候聽父親講故事,發現從父親嘴中出來的故事和真實歷史書上的故事其實是兩個模樣,父親講的版本是為了讓奴婢高興,而歷史書上講的是為了警醒世人,而真正經歷了這個故事的人又是另一番感受,所以奴婢並不奇怪,奴婢聽過很多有關前皇後的故事,只是講的人不同罷了。”
孟千重饒有興趣地望著她,“那你覺得朕講的故事如何?”
“十年生死兩茫茫,”薛榮華抿了抿唇,“這就是奴婢聽到的故事。”
蘇如霜煩躁地向她瞪了一眼,“你在打什麼啞謎,以為自己是吟風弄月的世家小姐呢。”
孟千重摸了摸下巴,突然說道:“你總是低著頭干什麼?”
薛榮華把頭低得更下,“奴婢微薄身軀,不敢造次。”
孟千重又確認了一遍,“你是鐘翠宮的,叫什麼名字?”
“奴婢不敢,奴婢私自從鐘翠宮逃出來已是犯錯,不敢再接近皇上,”薛榮華額頭幾乎要沁出汗來,“不合乎女官的規矩。”
“規矩就規矩吧,”孟千重也不逼問她,“你先回去吧。”
蘇如霜難以置信地睜大了眼睛,“就這樣讓她回去?”
“不然呢,”孟千重白了她一眼,“貴妃娘娘要請鐘翠宮的女官去華陽宮用膳嗎。”
薛榮華心中歡喜,總算是不用對著這兩個魔頭,連忙退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