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四章 秋瑟瑟(一)

  四足像泄孔香爐裡的安神香已經快要燒完了,宮牆上的四角天空萬裡無雲湛藍如洗,猶如一片倒過來的湖泊。薛琉華緊閉雙眸,在床上輾轉反側,卻是怎麼都睡不著。

  她心煩意亂地翻開被子,索性坐直起來,摸著圓滾滾的肚皮暗自傷神,皇上已經十天沒有來看過她了,一顆心全部都在鄱陽公主那裡,陳皇後不知是幾世修來的福分,穩坐鳳位二十余年,有一個兒子入主東宮當上儲君,又有一個女兒受盡寵愛成為聖上的掌上明珠,後宮妃嬪的所求所願都集中在她一人身上,當真是睥睨天下的後宮之主。

  門外的宮女聽到裡面翻身起床的動靜,連忙端了碗安胎藥進來。

  薛琉華看著熱氣騰騰的湯藥,不由皺緊眉頭,“怎麼又端碗藥過來了,哪裡有這麼多的藥喝。”

  宮女忙道:“娘娘,這是御醫專門調制的安胎藥,每日午睡後都要飲一碗的。”

  薛琉華不耐煩地端過湯藥一飲而盡,用手絹擦擦唇角,問道:“皇上現在在哪?”

  “回娘娘,皇上在御花園散步呢。”

  薛琉華挑眉道:“他一個人散步?”

  “還有鄱陽公主。”

  果然是同公主一起。薛琉華雙眸黯淡下來,心中無限悵惘,還說什麼母憑子貴,皇宮中最得皇上寵愛的明明就是大公主。她望著漸漸凸起的肚皮,輕輕嘆了一口氣,要是生下一對龍鳳胎就好了,這樣既能幫助她當上太後,又能從大公主那分過寵愛。

  “娘娘,”宮女看到她失神的模樣,馬上附到她的耳邊說道,“如煙受了些刑,什麼都招了。”

  薛琉華慢慢抬起頭,唇邊泛起陰鷙的笑意,“好,把她拖到這裡,本宮要聽這個賤人親口把事情交代清楚。”

  宮女猶豫道:“娘娘現在懷著龍胎,不能髒了你的眼睛。”

  薛琉華施施然站立起來,“本宮不怕髒東西,你把她帶上來就是了。”

  過了半晌,傷痕累累的如煙被幾個侍衛拖了上面,她原本清秀的臉上都是血跡,布滿青紫色的傷口,沒有一塊好肉。

  薛琉華笑吟吟地從袖中取出一支簪子,正是那日賞給如煙的紅梅瑪瑙簪,“皇上說要本宮賞你些東西,本宮也算是照做了。”

  如煙冷冷一笑,睜大血紅的雙眼,“給我個紅棗後立刻打我一巴掌,果然是你能做出來的事。”

  “說的你好像很了解本宮似的,”薛琉華眨眨眼睛,“你都招了些什麼?”

  “你想知道的一切我都說了,”如煙陰測測地瞪著她,“怪不得陳皇後讓我盯住你,你就是後宮裡的一個禍害。”

  “陳皇後眼中,誰都是禍害,”薛琉華危險地眯起眼睛,“她讓你盯住本宮,有沒有讓你來害本宮的孩子?”

  如煙咬唇道:“……沒有。”

  “不是說她什麼都招了嗎?”薛琉華冰冷地瞟了身邊的宮女一眼,“看來還有事情鎖在嘴裡啊。”

  宮女渾身一凜,衝上去對如煙劈手就是四個耳光。

  “好了,”薛琉華悠悠笑道,“這下你能告訴我陳皇後有沒有讓你來害本宮的孩子了吧。”

  如煙被打得嘴角滲出血來,她痛苦地喘喘氣,含恨道:“皇後沒有讓我動手,她想借准王妃的手來除掉龍胎。”

  “哦?”薛琉華倒是有些意外,“原來陳皇後想要借刀殺人啊。”

  如煙痛苦地咳嗽了幾聲,“皇後只是讓我來監視你,每日去長春宮裡彙報情況,再沒有其他的了。”

  薛琉華挑眉道:“本宮看你也沒有別的花樣可以玩了。”

  “娘娘,”如煙咬緊牙關,希望能夠通過乞求讓華妃放她一條生路,“娘娘,是奴婢的錯,奴婢不應該聽了皇後的意思來監視娘娘,還請娘娘看在奴婢服侍娘娘多時的份上,饒恕奴婢。”

  “看你嘴巴挺硬,該求饒的時候一點也不含糊啊,”薛琉華輕蔑一笑,“你可知道你最不應該犯下的錯誤是什麼嗎?”

  如煙一愣,眼中幾乎要逼出淚來。

  “你幫陳皇後,無非是因為她許諾過你,如果來本宮身邊當眼線,她就讓皇上納你為宮妃,是吧,”薛琉華不緊不慢地攏了攏發髻,“你也是天真,除去了本宮,難道她還會留你這個證據在眼前嗎,只怕是你連皇上的面都沒見著,就被她千刀萬剮了。”

  如煙眶中酸澀的眼淚流進傷口裡,疼得她心揪成一團,“奴婢愚笨,不識時務,以為自己真的可以飛上枝頭,還請娘娘寬恕奴婢,留奴婢一條賤命。”

  “你不僅欺瞞主子,私通外人,還覬覦聖恩,賊膽包天,還想讓本宮饒過你?”薛琉華看著她灰蒙蒙的眼眸,揚唇一笑道,“不過本宮懷著龍胎,還是不要見血光之災比較好。”

  如煙急切地跪走到她面前,不住地磕著頭,“奴婢多謝娘娘,若有來世一定為娘娘全家做牛做馬。”

  “你急什麼,本宮話都還沒有說完呢,”薛琉華如花笑靨中仿佛藏了一把淬毒的刀,“死罪可免活罪難逃,你這麼喜歡在長春宮嚼舌根,那本宮就割去你的舌頭吧。”

  如煙全身一僵,難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娘娘……奴婢什麼壞事都沒有干成,你怎能如此狠心!”

  “你要是真的干成了什麼事,本宮早就把你皮扒了,還讓你在這嚷嚷,”薛琉華揚揚下巴,“拖下去動手,別髒了本宮的毯子。”

  “娘娘不要啊,”如煙發出凄厲的叫聲,“奴婢若是沒有舌頭,就再也開不了口了!”

  “那不正好,”薛琉華無所謂地攤開手,“本宮又不懂什麼玥州什麼柳家的,你要是說不出話,皇上就不會覺得本宮無知了。”

  如煙驚恐地在侍衛手中掙扎,地上拖出一道血痕來,“你要是把我舌頭割去,我就讓皇後知道你覬覦貴妃之位,野心勃勃。”

  “做什麼貴妃啊,”薛琉華嫣然一笑,眼神漸漸陰狠起來,“本宮要成為母儀天下的皇後。”

  一片染了暗黃的樹葉旋轉著飄下來,正好落在李俢瑟的掌心中,泛起涼意的微風輕輕吹過耳邊,她瑟瑟地縮緊了脖子。

  最近鄱陽公主從西戎回到宮中,原本多在她宮裡留宿的皇上也慢慢沒了蹤影,承歡殿失去皇恩的沐浴又恢復了往日的寂寥,好在她一向無意爭寵,少了皇上的身影並不感到失落悲傷。

  “娘娘,”瘦香取了件長衫披在她身上,“奴婢看這樹木掉了一地的葉子,怕是要入秋了,娘娘可要小心身子。”

  “大秦入秋總是比大齊快了許多,”李俢瑟微微一笑,拉緊了衣襟,“皇上近日可有去過永樂宮?”

  “沒有呢,”瘦香搖搖頭,“皇上一直同鄱陽公主在一塊,這幾天的午膳晚膳都是在長春宮裡用的。”

  李俢瑟含笑道:“鄱陽公主去西戎三年才回來,皇上和皇後心裡肯定牽掛的很。”

  “皇後膝下有對皇子公主,當真是幸福無比,”瘦香偷偷瞄了她一眼,“娘娘也要努力啊,你看華妃的龍胎也要生下來了,到時候妃位上的可就只有娘娘膝下無子了。”

  李俢瑟忽然紅了臉頰,嗔道:“你也是操心,難道沒有龍胎這日子就過不下去了嗎?”

  瘦香苦笑道:“娘娘,就算是失寵的妃嬪也能在宮中活下去,只是活得好不好,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李俢瑟眼中的柔情減退了三分,猶豫道:“就算是華妃不能侍寢,皇上也不過來承歡殿留了幾夜,哪裡是本宮想要龍胎就有的。”

  “娘娘,皇上能來就有啊,況且華妃要到將近立冬的時候才能生產,娘娘的機會可是多得很呢。”

  李俢瑟煩惱地咬了下唇,“可皇上現在還留在皇後那,本宮總不能從長春宮搶人吧。”

  “皇上留在皇後那,並不是寵幸皇後,而是因為鄱陽公主在罷了,”瘦香輕聲道,“娘娘可要好好琢磨,別錯失良機。”

  李俢瑟只是大齊親王家的一個小姐,根本不懂後宮裡的爭鬥,左思右想也算不出什麼良機來,“爭寵這樣的事情本宮做不來,是你的總會是你的,還是靜候佳音吧。”

  瘦香失落地嘆了口氣,“奴婢一切都聽從娘娘的。”

  李俢瑟看著宮裡人掃興的模樣,心下也有些埋怨自己不爭氣,“……你也說皇上能來就有,沒准我們心平靜和地坐上幾日,說不定就有了龍胎。”

  宮女愣了愣,還是點點頭。

  奴才的處境總是與主子的榮辱相關的,也難怪宮女著急。李俢瑟轉了轉眼珠,笑道:“反正皇上今夜也是宿在長春宮,不如我們就去永樂宮看看華妃吧。”

  “娘娘前幾日剛去過,還是頂著大日頭去的,可也沒見著華妃娘娘有多理會,”瘦香撅起嘴巴,“娘娘還要去嗎?”

  “自然要去的,”李俢瑟扯扯她的袖子,“本宮要是不去,以後若是懷上了龍胎,又如何知道孕期事宜呢?”

  瘦香心中一樂,福妃娘娘還是想著要爭出一片好前途來的,“那奴婢現在去備轎。”

  “哎,”李俢瑟沉吟一番,“我們總不能空手過去,你去取本宮那塊玉佩過來。”

  瘦香一怔,“娘娘是要將那枚鯉魚海棠玉佩送給華妃娘娘嗎?”

  “是了,”李俢瑟溫婉地笑道,“鯉魚和海棠在大齊是吉祥的像征,本宮希望華妃能平平安安地把龍胎生下來。”

  “可那是臨別前,大齊皇帝送給娘娘的禮物,娘娘當真要送給華妃嗎?”

  “什麼禮物,”李俢瑟唇邊揚起一絲悲涼的笑意,“不過是安撫本宮罷了,反正大齊是永遠的回不去的故土,還不如把這玉佩做個人情送給華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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