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時楠
“你說楠兒?”
時老爺子陷入沉思,他已經許久沒有聽到過這個名字,雖然這個人是他的兒子。
時楠其實是最像老爺子的人,從三歲開始時渠就一直將這個兒子帶在身邊,就算是談判桌上也有時楠的身影,那段時間時渠時常被嘲笑是全職奶爸,但在這樣的熏陶下,時楠耳目聰慧,很小的時候就養出了果決的性子,甚至在十三歲那年親自帶著合同和旁人談判,那時候大家還只是把他當成小孩哄著,但只要和時楠一起共處的,沒有人不稱贊。
十六歲那年時楠已經能獨當一面,被人稱為小狐狸,與時渠的老狐狸一脈相承,在商業上極具天賦無往不利,幾項投資的獲益率遠遠超過時家的投資顧問。
相比起來時景就像是娘不親爹不愛的存在,一直藏在大哥的陰影下活著,沒有誰會注意他,但其實也不能全然怪時景,只是因為時景出生的時候,時渠深愛的結發妻子難產而死,時渠那幾年極為傷心,以至於懶得培養這個兒子,時景從小到大做錯了事就會被呵斥,因此性子極為懦弱。
沒有人會懷疑,時楠會成為時家的繼承人,就連時景似乎也從來沒有想要和大哥爭奪的念頭,只可惜時楠風頭太甚又年少輕狂,拿去改裝的車子被疑似時家的競爭對手找到機會做了手腳,最後時楠出了車禍,從此不能人道。
對一個年輕才俊來說,這樣的結果比死更難接受,而且也不知道是誰將這件事傳了出去,從此以後時楠感覺所有人看著他的表情就像是看太監一樣……
時楠自暴自棄,從原來爽朗的性子變得孤僻狠戾,讓時老爺子傷透了心,幾番勸說不成,父子二人甚至幾乎結仇,關系比尋常陌生人還不如,最後在一次爭鋒相對的對抗中,性子倔強的父子二人徹底斷絕關系,走上陌路,時渠也將目光轉向二兒子時景。
但時景已經被養廢,雖說這也是當年時渠為了避免兄弟相爭刻意做出的局面,但眼睜睜看到這個兒子如此不爭氣,還是讓他傷透了心,這才在時蘊剛一出生後就將她抱回,從小培養著。
現在自己的商業帝國被時蘊拒絕,反倒推薦了時楠來接手,讓時老爺子大為震驚,久久不能言語。
時蘊悄然揮手讓管家先退下,自己又蹲下身給爺爺揉著膝蓋,一邊溫聲講解。
“您了解大伯的性子,他和您最像,當初又是日日跟在身邊的,對這個帝國在了解不過,他當然是最適合的人選。”
時渠面無表情,不知想到了什麼。
“你說錯了,他不可能接手這家公司,他甚至都不會認我這個父親!”
“為什麼,你們之間到底有什麼深仇大恨,難道就因為幾句口角就要一輩子不相往來?”
時蘊眉頭微蹙,她之所有能確定這對父子實際上並不像外表表現的這樣劍拔弩張,還是因為上一世,時渠去世前一段時間,昏昏沉沉幾乎隨時都要走掉,去反復念叨著兩個名字,一個是蘊兒,另一個是楠兒。
而在時渠真正下葬後,時蘊也無意間發現墓碑前有人來祭拜過,時景和芸茹兩個人恨不得時渠早點死,除了在人前裝裝樣子,怎麼可能專程再來祭拜,後來時蘊讓守墓人注意,發現果然是時楠的身影。
這樣的一對父子,為什麼直到死亡都不曾和解,時蘊不願意再看著這種事的發生。
但時渠還是和以往一樣頑固,尤其在這件事上,“蘊兒,你現在還小,不了解當初的那些事,這裡面牽扯太多。小楠……小楠絕對不可能再回來。”
“真的?”時蘊忽然勾起唇角,“那我們試試看好了。”
時渠抬頭看著目光忽然變得狡黠的孫女,不明所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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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楠在家中的別墅外悠閑釣魚,陽光在水面波光粼粼,遠遠看去像美麗的寶石,端坐在魚塘前的男子皮膚略顯焦黃,眼角細密的紋路布滿上半部,下頜卻很是光滑,嘴唇稍顯輕薄,年輕的時候顯然應當是個美男子,只可惜生活的殘忍將他打磨成了個消極避世,桀驁怨憤的中年人。
他看似悠閑地坐在小凳子上,面上卻沒有什麼笑容,反倒顯出意興闌珊的無聊。
雖然從時家離開後,時楠憑借自己的商業頭腦依舊能過上衣食無憂,甚至在尋常人眼中非常不錯的生活,但他卻像是被關在園子裡的病虎,獨自居住在這空空蕩蕩的別墅中,最大的樂趣也不過養些鳥兒和魚。
魚竿一沉,時楠眯著眼睛釣上來一條肥碩的大魚,端倪半晌後又將它扔了出去,這些上鉤的傻魚讓他沒有半點成就感。
正在這時放在魚簍旁的手機開始震動,時楠一開始還沒怎麼注意,等看到上面來電的陌生號碼後皺了皺眉,順手接了起來,那端傳來一個溫柔的聲音。
“親愛的大伯,爺爺去世了。”
下一秒,手機猛地墜地,滾入空無一魚的魚簍中,時楠猛地將吊杆扔到池塘中,沒命地跑了出去。
電話這端的時蘊聽到忙音,朝老爺子露出一個可愛的微笑。
“魚上鉤了。”
時渠放在膝蓋上的手掌以不為人知的頻率微微顫抖,面上卻不以為意,“你這是做什麼,都是無用功。”
“是不是無用功過會就知道了,爺爺您先避一避吧。”
時蘊面容澄淨,目光看向遠方,顯然篤定時楠會來,畢竟當初老爺子病逝,時景擔心出什麼意外,也沒有將老爺子走了的消息告訴時楠,後來時楠得了消息偷偷趕來,聽守墓人說不知道在老爺子的墓前流了多少眼淚、
“這孩子,你是不知道我們當年的情況,楠兒生性倔強,他是不會來的。”
時渠雖然這樣說,卻還是站起身朝內室走去,腿腳看起來比以往輕便不少,顯然在掩飾內心雀躍的心情,時蘊忍不住悄然偷笑。
所以說和爺爺最像的還是大伯,這兩人的性子簡直是一個模子中刻出來的,當年若是有人從中調停,父子二人之間也不會落到現在這種地步。
時蘊一邊想著,一邊讓管家在旁邊准備好了茶具,果然不過一刻鐘,門口便傳來急剎車的聲音,算一算應當是超速並不停闖紅燈,才能在短短的時間裡趕出來。
“怎麼回事,為什麼沒人,為什麼連個儀仗都沒有。”
聲音比本人更快地傳入室內,時楠匆匆忙忙地跑了進來,頭上還戴著頂漁夫帽,臉上的皺紋擠成一團,顯然已經焦急到了極點,進門後卻看到時蘊坐在客廳中,慢悠悠地泡茶。
“大伯,請坐。”時蘊站起身迎了迎,時楠和她記憶中一樣,離開時家後似乎就成了一個百無聊賴的紈绔子弟,整天逗鳥遛狗,任誰也看不出以往的風采,但她還是頭一次見到時楠如此焦急的模樣。
“都什麼時候了,你竟然還在泡茶?”時楠快步朝時蘊走來,眼中像是一團旺盛的火焰在燃燒,一雙眼睛和時渠更像,“怎麼回事,父親的身體一向健康,怎麼會突然得了急病,又為什麼不發喪!”
“你認為呢?”時蘊唇畔勾起一抹安靜的笑容,顯然時楠一直在暗中關心著自己的父親。
但這樣的笑容落到時楠眼中,頃刻間就有了別的解釋,他的面色驟然陰沉,嘴巴緊緊抿著,恨不得揚手給時蘊一巴掌。
“我明白了,你們好毒的心思,父親向來最看重你這個孫女,將你放在手心呵護備至,又立你為時家的繼承人,你們竟然對他痛下毒手,難道就為了時家的這些產業?你年齡還這樣小,哪裡生出的歹毒心思,是你父親還是那個該死的母親教唆的?”
管家在旁邊想說什麼,被時蘊用眼神制止,似乎在默認這一切,時景眼中的火焰立刻竄到了心頭,猛地拿起桌上時蘊給他備好的紫砂茶杯,狠狠摔到了地上,碎片在時蘊腳邊炸開,滾燙的茶水濺的到處都是。
“時蘊,我不會放過你的!竟然為了這些東西害死你的祖父、我的父親,你簡直狼心狗肺,豬狗不如,我一定會拿到證據,讓你一輩子都在牢裡度過。”
時渠躲在房間內聽到兒子噴薄而出的怒火,那從未在自己面前展露的情緒幾乎讓他落淚,他想出去解釋,卻想起之前時蘊說的話,耐下性子繼續等。
屋外的時蘊又緩緩坐了下來,看也沒看腳邊破碎的茶杯,又拿起一只杯子,給時楠再倒了一杯。
“大伯,你和爺爺向來水火不相容,要不然當年也不會斷然離開時家,現在又何必惺惺作態。”女孩微笑著也給自己倒了杯茶,眼神像天邊的皎月般純淨,“爺爺在世的時候你什麼也拿不到,現在他去了,我可以分你一半的產業,你來幫我,如何?”
時家的產業在尋常人看來已是瀚如星海,而從小到大在這個帝國中生長的時楠更明白這究竟是多麼龐大的數字,普通的豪門之子聽到恐怕早就心動不已,橫豎人已經死了,若是時楠是個聰明的,應當能做出抉擇。
時楠卻冷笑一聲,眼神像刀子般朝時蘊甩去,“你做夢!我就算死也要給他報仇,你給我等著,我一定會弄死你!”他怎麼也想不到這個外表天使般的女孩竟然會謀害老爺子。
“你拿什麼弄死我?”時蘊淡淡地說著,語氣平靜,卻讓人信服,“大伯,你沒有後代,身子又不好,爺爺更是沒給你留下一星半點的遺產,而我現在是時家的繼承人,我們兩個人的差別,你應該最明白。”
時楠咬了咬牙,他畢竟和愚蠢懦弱的時景不同,聞言後他反倒坐了下去,拿起時蘊給他倒的那杯茶,捏在掌心。
“不錯,你說得都對,但只要我活著一天,就算是缺了手,斷了腿,就算是瞎了、聾了,我也一定會把這份仇記在心中,我時楠不怕死,你除非立刻弄死我,否則我一定會讓你付出代價,我會像跗骨之蛆一樣纏著你,讓你日日夜夜都寢食難安,你奪走的是我父親的生命,我就算變成厲鬼也不會放過你。”
時楠聲音放輕含著沙啞,每一個字都飄飄渺渺地傳入屋內所有人的耳中,內裡的滔天怨恨讓管家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冷氣,鄭重地看了眼時楠,終於明白當年老爺子為什麼最看重這個長子,或許並非因為時楠最有能力,而是因為他的心性和孝順。
時蘊看著時楠的眼睛,那雙眼睛淬了毒般回看著她,時楠幾乎要將杯子捏碎,猛地揚起,眼看著下一秒就要砸到時蘊的腦袋上,連著滾燙的茶水一起,若是被扔著了,就算不砸破頭也要被燙下一層皮。
時蘊無奈,朝屋內喊著,“爺爺你快出來,要不然我真的要被大伯欺負了。”
時楠一愣,手中的東西也沒扔出,發燙的茶杯就這樣捏在手中行,脖子僵硬地不敢回頭,生怕自己聽到的都是幻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