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1章: 酒席
如此一想,柯若紅的心跳不禁又快了不少,嬰兒般的嫩面上盡是嫣紅的血色,便是方才還怒衝衝的眼角,也微微彎了下來,蹙成了一道月牙眉。宋維道:“老爺若不想見他,小人便去將他趕走,只說老爺您早已歇下了便成。”
柯若紅聽得小眉頭一怒,暗罵:“你這沒眼色的家伙,師哥好不容易放下臉子來找人家,你卻要趕走他,哼,你若是敢去這麼做,我便將你的腦袋打成腫豬頭。”
柯宴沉吟道:“他……是一個人前來,還是帶了隨從跟著?”他說到這裡,不等宋維答話,又繼續道:“罷了,他來意雖不明,可咱們卻不能示弱,吩咐下去,在前庭的院子裡擺下酒席,我去親自會會他。”宋維躬身道:“是。”便徑自出門迎人。
柯若紅眉開眼笑的看著爹爹負手進了後門,不一會,換了一身正式的儒服出來,頭戴方帽,腰上懸了扣環,柯若紅貓在院外的海棠花下,一時神思迷惘:“師哥他明日要迎娶什麼公主了,今夜卻是找到了我家中來,他……他要來說什麼事,難道……難道是要拜求爹爹麼……呸呸呸!”
柯若紅手扶花莖,不由羞得面紅耳赤,暗啐了自己好幾口,才暈淘淘的又道:“他若不是為了人家,又有什麼事情好講,而且……偏偏要挑著這個時刻,師哥呀,其實你不用這麼鄭重行事的,只要你……只要你對若兒好好的笑一笑,再說一聲:‘若兒……你留下來罷!’若兒便一輩子都不離開你,願只身留下來陪著你哩,哼,若兒才不管你娶不娶什麼公主呢,那公主若是家便不去理會她,她若是橫眉冷對的,對你也驕縱呵斥,人家便給你出頭,幫你找回臉子來!”
海棠花開在秋後,到這時節兀自還未凋零,花瓣上涎涎的漫出迷人的清香,柯若紅嗅著這馥迷的香味,嘴角甜甜的勾起,一顆小心思忍不住卻是飛到遙遙的天際,正神游時,耳邊忽然傳來一陣哈哈哈的大笑聲,她一聽到這大笑聲,頓時小身子都激動的顫抖起來,將海棠花的夜露都震到了自己的脖頸中,夜露冰涼,可她的嬌軀卻是噴火般的潮紅,她心頭甜膩無匹,便死死的閉住了呼吸,生怕自己一個不小心露餡出來,害的師哥有話說不出口,只得又矮了矮小腦袋,放眼就著花叢的縫隙朝前庭中看過去。
不過一會,衛青鋒挺拔的身子果然從石門外走了進來,柯若紅一見,險些嬌呼出口,忙不迭的身手蓋住自己的唇角,耳聽見衛青鋒笑道:“深夜造訪,還請柯大人原宥則個。”
柯若紅聽得一樂,暗想:“這壞師哥還文縐縐的道這些虛禮,他叫我爹爹柯大人,若是日後人家跟了他,他……他又該怎麼叫?”
柯宴拱手道:“原來是駙馬爺來了,不知道夤夜前來有何貴干,老朽已經命人備下了水酒,便算是給駙馬爺提前賀個禮罷了。”
衛青鋒哈的一笑,點頭道:“甚好!甚好!”
不一會,下人們流水價的上了酒菜,大多都是生鮮熟食,酒是寧安府的女兒紅,下人們布置一過,柯宴便揮手道:“你們都下去吧,我們有事要談,這裡不必伺候。”
待得下人們都出了石門,柯宴扶起面前的酒杯道:“前次飲酒,還是在妙玉坊的花船上,駙馬爺風流不羈,不但是那姿色出眾的唐姑娘對你甚為屬意,甚至我的婷姑姑也對你有些不同,現下駙馬爺洪福齊天,娶了我朝唯一的公主千金,日後更是飛黃騰達指日可待,老朽敬你一杯,希望駙馬爺不要推辭。”
衛青鋒笑道:“好!”便舉杯與他痛飲,他一飲而過,啊的一聲放下酒杯,四顧騷客的雅興,所以這前庭帶些仿古的意味,樹蔭花叢伴著石桌石凳,此刻頭頂若有月色,那更是明月當空,花前樹下甚為宜人。
衛青鋒道:“在下是個軍中的粗人,自然不懂得花前月下,舉杯邀詩,也不認為自己攀附上皇族血親便是飛黃騰達,柯大人,你是朝中的御史大夫,向來學識淵博,那以你之見,何謂為官之道。”
柯若紅心跳的都快蹦出嗓子眼,眼見著兩人客套一過,師哥正要說話,卻沒料到出來的是這麼一句,柯若紅呆住暗想:“為……為官之道,師哥呀,你這話題是不是扯得太遠了些麼?”
柯宴顯然也有些愣,沉吟道:“為官之道……為官之道自然是,上忠於君主,下不愧對黎民,進一分本職,而不羞見天地父母也。”
衛青鋒鼓掌道:“說得好!”
他舉杯再飲一口,嘆道:“柯大人,那若是有一朝中大官,他……上不忠於君,下不良於民,陰狠算計,甚至……聯通外族,設謀殘害朝中同僚,引狼入室,這樣的官,到底……算不算是一個好官?”
柯宴驚道:“你……你這話什麼意思?”
衛青鋒笑道:“柯大人何必怒,你是朝中的御史言官,本就是負責監察百官的品行德性,廟堂百官的一舉一動無不在你的眼睛之下,若有一個大官的品行,如我所說一樣,你……沒有道理一點也不知道才是。”
柯若紅在花叢中聽的悻悻然,“難道……師哥今夜找上門來,便是……便是要與爹爹商討官場的道德麼?那……那人家可怎麼辦?”她一想到自己馬上要離開洛都,忍不住都快要墮下淚珠兒來,耐住小性子繼續聽下去。
柯宴獨飲一杯,面色不定的道:“不知……不知駙馬爺說的這個官,到底……到底是指的誰?”
衛青鋒哈哈一笑,再道:“柯大人,難道你還要裝傻的麼?我若不是拿到了切實的線索,又豈會夤夜前來私會於你,罷了……你既然抵死不認,那我就一條一條說出來,怎麼辯解?”
柯若紅聽得小身子一抖,恍惚的透過花叢看見衛青鋒大聲說完話,接著舉起一個酒杯仰頭喝下去,此時頭頂一個炸雷響起,帶起前庭屋檐下的氣死風燈都顫了一顫,燈火閃過,柯若紅定眼看過去,見到爹爹臉色震驚的蒼白,右手下意識扶著美髯,將那額下平整的美髯都捏成了皺皺的好幾縷。
耳聽著這至情至性的肺腑呢喃之語,印荷伏在黑暗的香案旁,伸手抹了抹自己臉頰旁的珠淚,抬頭看看,公子爺掛在半空中的虛影已是驀然不可見。若不是自己眼見著公子爺爬到了金像之後,又若不是自己明明知道佛像面前哪裡容得下妖魔鬼怪橫行無忌,便是自己都會覺得那虛虛浮浮飄蕩在半空中的魅影,就是一個前來索魂的惡靈。
印荷心頭微微一轉,下意識想起那夜公子爺陪著自己去懲罰景村吳老爺的事情,他也是假借了關老爺的名聲和行頭,才能讓他篤信關公的吳老爺嚇得魂不附體,才會對他的吩咐五一不從。
“哎……公子爺他要做一件事情,總是有他自己的辦法,而且千奇百怪的,人家萬萬猜不到。”低頭看岳靜攏身可憐的垂坐在冰冷的地面上,哭的哀婉凄切,印荷心頭耐不住又一酸,“自己過去得知公子爺抱著病危的月姐姐走了之後,豈不正是和這位姑娘一樣,傷心難過的差點就要死去了。”
印荷輕輕的站起身來,正要走過去勸說幾句,就見到金像後飛快的跳出一個人影子,茫茫然落下地來,此刻空寂的古剎內燈燭已滅,那人影子輕飄飄的落了地,不帶起一絲風聲。
衛青鋒垂頭看下去,此刻宛如才是下定決心,他方才躲在金像後,將自己的影子投射在金像邊的牆壁上,學的正是冥王教主的做法,那冥王教主依靠這個法子在北方四國騙了蠻子們幾十年,也沒有被人識破過,上一次若不是玉笛在險要時刻相助,便是衛青鋒自身也險些著了道。
他眼見梅淑芸走了之後,岳極靜終是放開心扉,纏綿悱惻的對著自己的“亡靈”訴說衷腸,心頭已是軟了大半,再加上火燭滅去,自己的影子也隨之消逝,岳靜仿佛被剜去心頭之肉般放聲大哭,衛青鋒心頭一疼,念想起天豐說道:“九弟,你若是再讓她受到半點委屈,我可……不會放過你。”
衛青鋒輕輕的蹲下身子去,扶住岳靜道:“岳師姐……你看看我是誰?”
岳靜嬌軀猛地一顫,抬頭淚眼迷離的看了幾眼,還兀自不敢相信,便又倒退著在地面上蹬了幾步,才是大叫一聲,訥訥恍惚道:“你……你……”北風從大門口洶湧的灌注進來,吹得庵堂內的幕布呼呼作響,岳靜一時不知到底是幻是真,探手向前一握,握住衛青鋒的半截衣袖,衣袖真實無比,而且那衣袖裹住的胳膊也是活生生,熱乎乎的無比真切。
岳靜不禁目瞪口呆,呀的一聲便暈了過去。
衛青鋒走過去將虛弱的岳靜半抱在懷中,不由得啼笑皆非,他來時還在想到底要怎麼面對岳靜,此刻當真見到這幅清麗無匹的面容和那溫婉多情的眸子,他便知道自己難以放下岳靜置之不理。
他長長的嘆了口氣,抱起岳靜酥軟的小身子,掀開幕布來到了後間,左右看看,原來這是個庵堂後的小小禪房,裡面布置的甚為簡陋甚至破舊,棲霞庵敗落已久,這裡早已沒有女尼出家修行,現下岳靜一個人住在這裡,將這裡稍稍收拾了一番,但是用具物什都很少,看來過的頗為貧苦。
衛青鋒心頭一擰,將岳靜柔軟的嬌軀放置在房中唯一的一張木榻上,伸手捏了捏她的人中,低頭見岳靜長而翹的睫毛一陣顫抖,接著吁了一口香氣緩緩的睜開秀眸,他笑道:“岳師姐,你醒了麼?”
這次岳靜倒是鎮靜下來了,視線定定的看著衛青鋒的臉頰,禪房內猶有燈火,燈火照在他的側面上,出淡淡的柔光,她猶豫的伸出手去,想要撫摸那夢裡盤縈不去的俊臉,卻又好生不敢,生怕……這一切全都是自己的幻像,真的摸了上去,便會觸影成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