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8章 渺小
吸氣——呼氣——
吸氣——呼氣——
吸氣——呼氣——
如此循環往復，幾分鐘之後，方瑞雪的呼吸終於平緩下來，牙關也松懈下來，程昱的鼻尖滴下一滴汗，剛好落在方瑞雪的嘴唇上。
意識漸漸回籠，眼前終於也不再是白茫茫的一片，光線逐漸聚焦。冬天高遠寬廣的天空，光禿禿沒有葉子只剩下枝丫的樹木，掛在枝頭隨風搖動的干癟的栗子球，還有眼前的這張熟悉的臉。
方瑞雪顫抖著伸出手，將她冰涼的手心貼上程昱溫熱的面頰，直到看清了眼前的這個人，她才意識到。剛才落在自己嘴唇上的水滴，哪裡是什麼汗水，分明就是程昱的淚水。
“我、沒、事、啦。”方瑞雪張開嘴，無聲地對那個失去了鎮定，眼睛裡還含著淚水的人說。
程昱抱著方瑞雪，雙臂將她箍得緊緊的，緊到方瑞雪都快要透不過氣來。
可是她沒有喊停，就任由程昱這麼抱著，因為她感覺得到，程昱抱著她的身體正在微微發抖，而他埋在方瑞雪頸窩裡的臉，已經是淚流滿面。
“從這裡看，能看到好遠的地方啊。”方瑞雪靠在程昱的懷裡，整個人有一種脫水後有被烘干的蓬松感。
地上的栗子不管了，樹下的背簍也顧不上了，他們登上了山頂，擇一塊草地坐下，依偎在一起，看天邊的雲卷雲舒，來去隨意。
“你說，山的那邊是什麼呢？”方瑞雪眯著眼睛，眺望著遠方。
“山。”
“那再山的那邊呢？”
“海。”
“那海的那邊呢？”
程昱沒有繼續回答，於是方瑞雪自己接了下去：“海的那邊有一群藍精靈。”
說完她自己就“咯咯咯咯”的笑聲，笑聲傳到程昱的耳朵裡，敲在程昱的心裡。
“其實山的那邊是城市。”方瑞雪指著很遠很遠的遠方，冒出來的那一點尖尖的角說。
那可能是一棟建築，也可能是一座橋，或許只是一根杆子，但是那裡肯定是有人的，有人的地方，就有村落，就有城市。
“我看不見。”程昱親吻著懷中之人的額頭，親吻著懷中之人的眼角，“我只看得到眼前。”
“哦，我忘了你是近視眼了。”
程昱近視一百多度，只有工作的時候才會戴眼鏡。
“我記得詩聖有一首詩。”方瑞雪伸出一只手，張開指縫，從縫隙裡去看這個世界，“會當凌絕頂，一覽眾山小。”
當你站在高處，看得更遠，就會發現周圍的一切都是那麼的渺小。
程昱也伸出一只手，從她張開的指縫中緩緩扣下去。
“感天地之浩渺，覺滄海之一粟。”兩人的手緊緊扣在一起，程昱的聲音在耳後響起，令方瑞雪內心一震。
天地是如此的浩大，而人類是如此的渺小。天地萬物，時時刻刻都在發生變化，那人呢，是不是也是時刻被各種變化所包圍著，從而也做到了自己的改變。
就像她逃離了白澍村，黃曉雲也沒有嫁人，李蘭芳擁有了自己的事業，方德才則成了孤家寡人。
他們都是和上輩子一樣的人，卻擁有了完全不一樣的人生。
“程昱，謝謝你。”方瑞雪看著兩個人交握的手，露出了釋然的微笑。
黃曉雲、李蘭芳的人生因為她而改變，而她的人生因為程昱而改變，既然改變已經發生，改變已然存在，那她又為什麼非要將自己困在過去的小黑屋裡呢？
程昱說他只看得到眼前，如果她自己只執著於過去，是不是就會忽略掉現在。
“嗨！你們倆在上面干什麼呢？”
遠處傳來一聲呼喚，方瑞雪和程昱回頭，發現有人正站在林子裡衝他們揮手。
卿飛揚和呂小姜爬上山頂的時候，腿都軟得打顫了，特別是卿飛揚，背上還背著一路竹簍子，肩膀都快勒斷了。
“太累了！”他癱坐在地上喘了一口氣，“而且我們倆一路爬上來，連個栗子的影子都沒有！”
“是你自己體力太差了。”呂小姜雖然也覺得累，但到底還是比卿飛揚更顧及形像，沒有像一灘爛泥一樣地癱在地上。
而且她還第一時間發現了方瑞雪的不對勁。
“是不舒服了嗎？”她蹲在方瑞雪身邊，看著她蒼白的臉色和紅紅的眼眶問。
“已經沒事了。”方瑞雪從程昱的懷裡爬出來，往卿飛揚的簍子裡看了一眼，“你們摘了什麼？”
“哈！好東西！”提到他們的收獲，呂小姜就開心了，“是柿子！”呂小姜得意地拿著簍子展示給方瑞雪看。
那是掛在樹上，經歷了風吹雨打，躲過了鳥雀烏鴉，最後成功留下來的福果。一個紅彤彤的，遠看像是一團火，近看就像是已經遲暮但是仍然的優雅美人。雖然表皮看起來的皺巴巴的，但它的內裡一定甜絲絲。
“真的好東西啊！”方瑞雪伸出手指輕輕捏了捏柿子的表皮，軟的和面包一樣，仿佛下一秒就要爆出漿來。
“你們呢？有找到栗子嗎？”呂小姜看看四周，發現方瑞雪和程昱的身邊並沒有帶簍子。
“在那邊。”方瑞雪指著另一面山坡的下面，“有栗子樹。”
呂小姜沒問她，為什麼他們沒有去摘。從方才程昱一臉緊張地盯著方瑞雪來看，他們肯定是發生了什麼，並且不太方便讓其他人知道。
“哎！我們下去摘栗子吧！”呂小姜跑過去踢了踢卿飛揚的腳。
卿飛揚嘴巴裡叼著一根枯草，他看一眼呂小姜再看一眼程昱，認命地從地上爬起來，拖著沉重的步伐跟在呂小姜的後面。
他看著呂小姜回頭衝方瑞雪眨了一下眼睛，因此沒顧得上看腳下的路，絆到了一塊石頭差點摔倒。
“姑奶奶，我求你多長點心眼兒好嗎？”他眼疾手快地攙扶著呂小姜，然後趁機伸手在她頭上拍了一巴掌，以報之前她打了自己那麼多次的仇。
呂小姜立馬就衝他吹胡子瞪眼的，伸手想要打回來，卻因為身高差而沒有得逞。
“我是不是錯過了很多？”看著他們的蹦蹦跳跳打打鬧鬧的聲音逐漸遠去，方瑞雪突然問程昱，“曉雲姐和張浩然也是，我都不知道他們是什麼時候在一起的。”
方瑞雪的眼神有一瞬間的迷茫，她感覺自己好像平白丟失了好幾個月的時間，錯過了一些生命中的重要改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