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六十七章 一針破局
厲鈺站在公堂之上,於眾人的屏息以待之中,平靜又清晰的陳述著:
“首先,本將的確曾去過瑞豐樓,時間就在昨夜,但也只有昨夜;”
此言一出,滿座嘩然,樓知府甚至直接驚訝的張大了嘴。
當然了,他驚訝的點跟旁人可能不大相同。
去青樓這話就算從厲鈺嘴裡親口說出來,他第一反應也不是驚訝於厲鈺會去青樓這種的地方,而是驚訝得想衝到堂下去看個清楚,底下人是不是弄錯了請來了一個假的厲鈺!
因為這可是厲將軍啊,成親之前身邊就沒有女人的厲將軍啊!
而且一句話說這麼長,也不是他的風格才對!
樓知府暗戳戳的想了好一會兒,但到底克制住了自己,沒真的衝下去。
龜奴小聲附和:“看吧,小人沒有說謊,將軍也說他去了瑞豐樓。”
厲鈺看他一眼,漠聲道:“其次,本將雖然去了瑞豐樓,但原因是為了找人,至於你說的同老鴇的對話,壓根不存在,並且,你口說無憑,無證據、無證人,完全可以隨意捏造。”
正在埋頭研究屍體的宣知翡抬頭看他,忍不住眨眨眼,這說話方式,怎麼那麼耳熟呢?
龜奴在他平靜的目光之下有些心慌的避了開去,強自平靜道:“小,小人也都是恰好聽見,當然沒有證據和證人,將軍這麼指責小人,但您同樣也沒有證據不是嗎?”
比起他每一句都要接話的行為厲鈺淡定許多,他有條不紊的照著自己的節奏敘述:“再次……”
他神情不變,忽地朝上一揮手。
神來之筆,知府衙門裡裡外外對他的舉動都有些茫然,然而他們茫然的時間並不久,須臾之後,只聽得房頂之上,厲鈺上方的屋頂上傳來“啪嗒”一聲。
這是有什麼東西落到了屋頂!
上頭可都是瓦,要是落下來還不得把人砸著!
樓知府猛地一驚:“將軍,您快讓開!”
厲鈺腳步未動,“啪嗒”聲後,緊接著又是一陣乒呤乓啷,掉下來的東西順著屋檐往底下溜了一截,而後沒了動靜。
樓知府這回反應快,立刻道:“快,許雲開,去看看是什麼。”
一聲令下,許雲開馬上指揮官兵們搭梯子,很快的他去而復返,手裡還拿著一只小小的麻雀,躺在他手心裡茫然的東張西望,厲鈺伸出一只手。
許雲開立刻將麻雀雙手奉上。
厲鈺接過,在麻雀身上略一摸索,竟然抽出一根極細的銀針來。
銀針一抽,原本乖乖躺著的麻雀很快重新恢復活力,厲鈺放開手,它站起來扇了兩下翅膀,而後飛出了知府衙門的大堂,重新歸於天地。
厲鈺舉著那根銀針,目光重新落到龜奴身上:“一個不通武功,呼吸和腳步聲都十分沉重的人在門外偷聽本將都聽不出來,那本將這十幾年的武功也當真是白練了,你說呢?”
再笨的人,也明白先前的異動是怎麼一回事了。
知府衙門之內,上到坐在最上首的樓知府,下到衙門的官兵們,全都滿眼冒星星。
而衙門外的百姓們則更是興奮,少男少女少婦們紛紛喊道:“將軍威武,將軍萬歲!”
這一回,總是急於辯解的龜奴不敢接話了,更無處反駁。
他一直強力壓制的心虛和慌亂終於是在這一刻直接跳到了他的臉上,遮不住,壓不下。
厲將軍多麼英明神武,他是知道的。
說書先生一張嘴將他吹得跟天上神仙似的,上天入地無所不能,他也是知道的。
但傳言可信嗎?
說書先生還說厲將軍有九個腦袋十雙手呢,昨夜一見,也不過是一個腦袋一雙手的普通人罷了。
既是普通人,那又能跟旁人差到哪裡去?
他一介小小的龜奴,所見所聞都在青樓之中,不管什麼樣的客人,文質彬彬掖好,五大三粗也罷,進了樓裡,都是摟著姑娘談笑,或是摟著姑娘埋頭睡覺,甚至好些個看著中用,其實睡覺都睡不好的。
見厲將軍之前,對臨郢關的戰神他也有過神往,但真見了,發現他和普通人長得並無二致,也就下意識真把他當一個普通人看待。
如此再被人一忽悠,霎時間財迷心竅,腦袋一熱衝到了知府衙門告狀。
無論如何,他完全沒有想到,世上真有人有如此本事,隔著屋頂,全靠耳力,用一根銀針將正在飛的麻雀給射下來。
厲將軍還看著他,等他回話。
龜奴後知後覺的想起來,樓大人說過的“誣告朝廷命官是大罪”。
大罪,有多大?
他想到什麼,臉色猛地一白:“小,小人……”
樓知府這時也從興奮中緩過神來,神色一肅,祭出了許久不用的驚堂木:“還不如實招來,再敢胡言亂語,本官絕不輕饒!”
龜奴癱坐在地,這回沒敢撒謊,老老實實的,一五一十的都說了。
今日清晨,他起來給廂房倒夜香的時候,很突然的被一個大老爺抓住,說發現了一樁驚天大案,讓他到知府衙門告狀,成功了就給他三百兩銀子。
三百兩,他在青樓裡頭迎來送往,卑躬屈膝,沒日沒夜的干一個月總共也才二錢,三百兩,他得干一百二十五年,搭了他這輩子不說,還得讓他的子子孫孫也搭進來。
龜奴不比樓裡的姑娘,命賤得多。
他算了一筆賬,告完狀,有了三百兩,花五兩銀子跟鴇母贖身,剩下的錢去買個媳婦兒,買坐宅子,再買幾塊地,後半輩子的著落算是有了。
富貴險中求。
這筆買賣雖然有風險,但很劃算。
於是一咬牙一跺腳,就衝到衙門來告了狀。
那人甚至連怎麼說都教了他,假借偷聽之名,坐實將軍府和青樓勾結,在外頭私設暗娼,又給客人下藥,給衛記醫藥館引客增收的罪名。
偏偏沒告訴他告狀還得挨板子,告狀還要提著腦袋。
更沒告訴他厲將軍僅僅一針就破了局面,叫他這顆腦袋顯得如此搖搖欲墜,富貴又完美的後半生如此遙不可及。
如果能回到清晨時分,他一定二話不說將慫恿他來告狀的人打一頓,並且把夜香壺倒在他的臉上。
可現在都晚了,也全完了。
龜奴說完,宣知翡那邊也有了動靜。
他們研究了許久的屍體終於有了結果,她慢慢站起身,跟厲鈺對視一眼,而後朗聲道:“樓大人,我有一言。”
“夫人請講。”樓知府立刻道。
“地上五具屍體,仵作原本斷為燒傷,剛剛我們再次解剖驗屍,卻還發現了一物。”宣知翡淡聲道。
“不知是何物?”樓知府連忙問。
“一種名為‘牽魂引’的東西。”宣知翡答道,見樓知府明顯很茫然的模樣,解釋道:“牽魂引無色無味,主要有兩個作用,其一是可惑人心智,其二是任何旁的藥物加上牽魂引都能使藥效加倍。”
總的來說,算是一種亦毒亦藥的東西。
毒自然不必多說,就憑它無色無味,還能蠱惑心智,只要有心人想拿它來作惡,那麼毫無疑問它是一劑很可怕的毒藥。
難以查出,不致死,但用它來操控活人,卻比致死更可怕。
而亦藥呢,則更多是因為它能使藥效加倍這一點。
之所以會有牽魂引,也是被當作藥的用途造出來的。
在一本非常冷門的醫書上,宣知翡曾經看到過關於牽魂引的故事,相傳曾經有個神醫,他的妻子患了一種十分罕見的病症,神思異於常人,又不進藥石,別說是聞到藥味了,就是見了也得狂吐不止。
神醫為了給妻子治病,嘔心瀝血遍尋百草,終其一生終於造出了無色無味的藥來。
可世事無常,藥做出來了,妻子的病要好了,夫妻兩人眼看著要守得雲開見月明,神醫自己卻患了不治之症。
他為了讓妻子不要一清醒就得面對他離世的悲劇,用生命的最後時刻,改良了藥方,造出了牽魂引,給妻子編造了一個丈夫一直都在身邊的假像。
牽魂引非毒,亦無解藥,飲用者至死方能清醒。
那位神醫的妻子一直在深山之中活到壽終就寢,死前才看見丈夫的屍骸和絕筆信,最後抱著神醫的屍骸痛哭著留下一封遺書也跟著去了。
據說兩人的屍體是被一個上山砍柴的獵戶給發現的,獵戶把兩人埋了,又將兩封信帶下山,這才讓這段故事流傳下來。
醫書上後頭還有一段記載,是牽魂引問世之後,不少人感懷於神醫夫婦的深情,將它廣為流傳,甚至還被說書先生編成故事,成了坊間的一段佳話。
然而這樣一味藥為何最終會淪落到一本冷門醫書的角落裡頭呢?
說來有些讓人唏噓。
世人千人千面,人心實在難測。
牽魂引原本是為愛而生的一味藥,百姓們最初樂於傳頌它也是為此,可後來隨著牽魂引故事的傳播,便有人動了別的心思,一些有心人特意找到獵戶,向他打聽了神醫夫婦深山之中的居所,跋山涉水,尋到牽魂引的藥方,將它帶下山。
而後在坊間開始販賣,並且借著牽魂引的熱度發了家。
原本這也沒什麼,壞就壞在後來藥方又被另外的人買走,並且大量的造出牽魂引,借由此物蠱惑人心,在民間釀成了數樁駭人聽聞的慘案,連敵國也有人想買藥方。
若牽魂引一旦被用以軍用,那後果簡直不堪設想。
當時的皇帝震怒,下令嚴查,以雷霆手段迅速抓獲了所有相關人員,並且將民間所有的牽魂引給燒毀,藥方也收歸國庫,牽魂引自此之後被列為禁藥。
不過關於牽魂引的由來故事宣知翡就不便多說了,因為得至齊楚,百姓們,不,正常的大夫們甚至也不知牽魂引是何物,沒必要告知太多,免得節外生枝。
由此也不得不說便宜師傅果然非同一般,這等禁藥的藥方,他居然也有,不僅有,還很隨便的就丟給她看,也是很放心她了。
樓知府果然沒有多問,只是道:“既然無色無味,不知夫人是怎麼知曉屍體種了牽魂引呢?”
宣知翡笑笑,讓開一步,露出身後的人來。
“這個就要問這位仵作了。”
樓知府微微一愣,抬頭,看向知府衙門的仵作。
仵作搖搖頭,將身邊的人輕輕一推:“今日得解,全靠我的助手,大人要問就問他吧。”
被推出來的人裝模作樣的晃了兩下,而後抬頭,迎上樓知府的目光:“別問老子,問就是老子用鼻子聞出來的,再問就是屍體告訴老子的。”
話音剛落,腦門上就挨了一個重重的腦瓜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