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3章 我又開始怕她了

  趙曉倩把鼻腔的酸澀壓下去。

  保持平靜。

  “那天是我和她的第一次見面。只一眼,就在心裡把她的來意惡意揣測了十幾種可能。甚至在想,我該怎麼把她踹進泥潭裡,才能不在同一個坑再摔倒一次。如果不是巧了,她是個結巴,掀翻了我全部的揣測。哪怕下一秒她的資料出現在我手裡,清楚的寫著她這麼多年的辛苦。哪怕她再膽小和可憐,全身嗅不到半點危險味道,我的想法依舊不會改變,只會越找不到她的錯漏,越戒備,想法跟著扭曲到極端。”

  趙曉倩輕輕笑了一下,“因為她像杜杉月。”

  余懷周在趙曉倩開始說委屈的時候,手掌便抬起,像是忘了潔癖,按壓在牆壁上。

  在趙曉倩說到這的時候,手掌微微合攏,成了拳。

  趙曉倩接著說:“長相一點都不像,她比杜杉月好看太多,但聲音、小動作、神態、氣質、說話的調性很像。”

  “我從來沒覺得我是個好人,但卻篤定我不是個壞人。不會無緣無故的去欺負別人。尤其是她,那麼漂亮,卻不靠臉走捷徑,只靠自己,小小年紀滿手老繭,身上帶著滿滿防身武器,很辛苦很小心很忐忑活著的小姑娘。我趙曉倩因為她和杜杉月氣質很像,差那麼一點點,就欺負苛待……不,我已經欺負了,因為哪怕我清楚她不是個壞人,值得被世界善待。這些天卻還是對她冷言冷語。怎麼都做不到笑臉相迎。”

  “可這個世上不是只有她一個人像杜杉月。”

  “沒有血緣,長相相似、性格相似、氣質相似的人太多太多了。這次巧了,她是個結巴。未來呢?歲月那麼長,沒人能保證我身邊何時會再出現一個和杜杉月像的。”

  “攀比、虛榮、市儈、嫉妒等,這些是貶義詞。但很多人身上都有。年幼無知也好,一時的鬼迷心竅也罷,因為此做出點算不上壞事的錯事,不能把他們稱之為壞人。”

  “可若是這個人和杜杉月像了,哪怕是一丁點。我都會認為她壞,並且十惡不赦。”趙曉倩睫毛顫動了瞬,“我像是被蛇咬過的人,生理性怕井繩。能避則避,避不開,我會控制不住自己,像是瘋子一樣,把她的一丁點惡意或者沒有惡意,放大無數倍,用放大鏡去找尋蛛絲馬跡,和有被迫害妄想症沒區別。”

  “我清清楚楚知道這樣不對。”趙曉倩臉微微扭曲了:“很不喜歡很不喜歡這樣的自己,但我改不掉,怎麼都改不掉。杜杉月……”

  趙曉倩不想承認,卻不得不承認,“除了讓我委屈、憋悶,還讓我很無助。”

  消防樓梯靜悄悄的。

  隨著沒了聲音,些微一點動靜便會放大。

  趙曉倩仰頭看天花板的臉垂下,背靠牆壁,手跟著背後,腿前伸,和轉身看向她的余懷周對視。

  余懷周在牆那邊,趙曉倩在這邊。

  她這邊往上有窗戶,後半夜的月亮偏移,清冷的月光籠罩了趙曉倩。

  余懷周沒有。

  他身處漆黑,趙曉倩看不見他什麼表情,在想什麼,或者是想說什麼。

  低聲說自己想告訴他的,“我知道你之前的話什麼意思。”

  “因為憤怒上頭不理智,什麼都不管不想不問。指的有一點是杜杉月對現在的金珠有價值,還是很高的價值。”

  她平靜的笑笑,說她比誰都清楚的事實。

  “你想說金珠只要有杜杉月,就還沒到走投無路的地步。違約金可以和愛寶談分期。杜杉月不參加選秀,能騰出二十五天的檔期。二十五天她能給金珠掙錢,不說多,撐到電影上映足夠了。到那會才是決定金珠生死存亡的時刻。”

  “就算不指望電影,也該靠杜杉月把時間朝後拖,沒人能說清楚什麼時候會天降轉機,金珠有南珠和虹姐的五個藝人,一夜爆火一人盤活一個公司,圈子裡這種案例太多。”

  “就算這些還不看,不管怎樣,也該睜開眼看看杜杉月身上的代言,是,違約金是她個人的,但只要爆出來,那些被輿論罵的資本會自動和金珠交惡,金珠現在的藝人和以後的藝人,會被冷封殺。”

  “你想說的這點,我明白,比誰都明白。你想說的另外一點。”

  趙曉倩停頓一秒,接著說下去,“我也明白。”

  “九頭蛇幫我找來的那三個人,不只是平常有病那麼簡單,雖然我沒看過他們的詳細資料,但只看他們殘忍的眼神,就清楚他們心理已經扭曲了。掙錢看病,掙扎求生等對他們不重要。他們想做也喜好做的是把一個又一個人拉下水,讓他們和他們一樣。他們是標准自己活不了,就要讓更多人也去死的變態。”

  “杜杉月性格陰毒,一旦和他們搭上,只會比他們更扭曲,她因為此拉下去的每一條人命,不管他們是好是壞,做過什麼。都會在我心髒上劃下一道,折磨的我後半生不得安寧。”

  余懷周緊攥的拳頭依舊,但也是真的怔住了,他嘴巴開合半響,百思不得其解,艱澀吐字,“你既然什麼都清楚,就該清楚即便你把她關起來等死,你依舊會時刻忐忑,怕她跑了,怕你抓不回來,怕她害人,讓你成為幫凶。不,你不會認為自己是幫凶,只會認為自己是罪魁禍首。”

  余懷周不想大聲了,在屋裡大聲一次,他後悔到現在,也惶恐到現在。

  這也是趙曉倩給他一巴掌之後,讓他胡思亂想到繃不住的原因。

  她厭惡透了別人和她大聲說話。

  余懷周對趙曉倩說過的每句話都清清楚楚。

  但就是忍不住。

  因為惱和怒。

  余懷周拳頭緊握,驀地吼出聲,“就你這個沒出息的窩囊性子,你告訴我,真這麼對她,你他媽下半輩子怎麼過?!怎麼活?!”

  趙曉倩背後的手,從開始說這三個人的事,便悄無聲息的收緊了。

  因為她其實不確定……余懷周攔她護杜杉月的原因裡,是否有這個。

  前面金珠那些,余懷周該清楚她是清楚的。

  明知不可為還為之,是她的態度。

  余懷周再拿那些勸,很容易讓最近總是喜歡胡思亂想的趙曉倩多想。

  把他的勸,定性為就是要護著杜杉月。

  如果他要拿來勸的不是金珠,而是只和她,她本人相關的牽扯到後半輩子良心能否過去,是否日日忐忑驚懼這件事。

  意義就不一樣了。

  趙曉倩背後攥著的手不止松開了。

  縈繞周身的疲倦甚至莫名其妙的松散了。

  唇角還微微上翹了一瞬。

  余懷周沒看見,惱怒和之前的趙曉倩一般無二。

  在瞬間升騰到極點。

  他以為她是憤怒上頭,一時沒了理智。

  以為趙曉倩不知道這麼做的後果。

  他知曉後又惱又怒。

  但篤定揪著她耳朵告訴她,她承受不了後果,權衡利弊後會放棄。

  可她卻是知道的。

  並且知道的清清楚楚。

  余懷周匪夷所思又難以置信,打死也不可能讓她今晚的計劃成型。

  但是想不通,怎麼都想不通。

  他大步朝前,惱怒質問,“你什麼都知道,什麼什麼都知道,那你為什麼還要這樣,就因為杜杉月讓你感覺委屈、憋悶和無助嗎?!”

  余懷周只是兩步,便走到了趙曉倩一步之外。

  他想再朝前,卻生生動不了了。

  吼的是他,後悔的是他,忐忑的還是他。

  在房間是這樣。

  現在在房間外明知故犯的他又是這樣。

  還有……他說錯話了。

  委屈、憋悶、無助……其實很重要。

  最起碼在余懷周心裡,趙曉倩不該有這種情緒。

  她沒出息的厲害,委屈比別人重、憋悶比別人重、無助更是。

  余懷周站在她一步開外,不敢再靠近。

  深吸口氣聲音壓低解釋,順便弄清楚她腦袋裡到底在想什麼。

  “我剛才說錯了,委屈憋悶和無助很重要。但這些和下半輩子不是一個量級,不能放在一起相提並論。”

  趙曉倩唇角的笑很微末,一會就沒了。

  現在手背後靠著牆,站在月光中很安靜和平靜的看著距離她很近的余懷周。

  看他眼底的惱和匪夷所思還是氣和躁。

  看他額頭青筋,手掌握成拳喋喋不休的說未來歲月的漫長,杜杉月給她帶來的漫長恐慌。

  說兩者相比,有多不值,多虧。

  他自己一個人在說,沒人和他對話。

  然後……說生氣了。

  本壓低的聲音越來越高。

  話跟著越來越難聽。

  說趙曉倩對她自己認知不夠,說她根本不知道她有多沒出息,有多窩囊。

  說到最後,余懷周眼眶赤紅,強硬吼:“放棄!跟我回家!”

  不管趙曉倩放棄還是不放棄,余懷周都不可能讓她計劃成型。

  可趙曉倩什麼都清楚,卻就是要這樣的決絕,讓余懷周很不安。

  她思想和行為偏激了。

  這次不勸著她清醒的權衡利弊再做決定。

  以後未來歲月那麼長,她會遇到無數事,無數人。她這麼偏激行事,不好說哪瞬間就會出大亂子。

  等到有天她清醒的時候。

  會後悔到崩潰。

  余懷周等不到她回答,不吼了。

  彎腰和她對視,眼圈通紅,瞬間壓低聲音,變了腔調和態度。

  啞啞的,很溫柔很溫柔,像是哄孩子似的勸,“不然換一個法子,你親手把她打殘廢解氣行嗎?”

  他盯著不說話的趙曉倩,唇角繃不住的開始下彎,眼底水汽盈滿,抖著嗓子再勸,“我們把她送去精神病院好不好?我向你保證,永遠都不可能出來,真的,你相信我?”

  余懷周說了很多,叭叭叭勸慰的話比趙曉倩之前說的多得多,但一句回應都沒有。

  他不氣餒,想接著勸。

  趙曉倩終於開口了,有點軟和說不出的黏,但她說的是。

  “我不放棄。”

  余懷周定定的看她平靜的眉眼。

  突兀的有點繃不住了。

  緩慢直起身,手掌再次握成拳後,轉瞬間再次暴跳如雷的怒吼出聲:“你他媽到底在想什麼!是不是腦子有病!打成殘廢有什麼區別?!關起來有什麼區別?!我向你保證了,她這輩子絕對不可能再出現在你面前,永永遠遠都不可能!你在心裡把她默認成死人就足夠了!我拿我的命向你保證了!為什麼還是要這樣!”

  “趙曉倩!你能不能清醒點!冷靜點!”余懷周氣到極致,聲音巨大的吼,“認清楚你到底有多沒出息!你根本受不了時刻忐忑、恐懼!更受不了因為杜杉月背上人命!你這麼做,折磨的不是杜杉月,是你!你是在往死裡逼你自己!”

  消防樓梯靜了,余懷周猛烈呼吸聲粗重,隱隱回蕩在趙曉倩耳邊。

  不止是呼吸,還有他的腳步。

  余懷周似崩潰,也似怒到極點,像是又想哭。

  猛然背過身倉皇的腳步。

  以及更重像是在壓抑崩潰哭泣的呼吸。

  趙曉倩定定的看著。

  莫名嘆了口氣。

  鬼使神差說沒打算告訴任何人的事實,“我很怕她。”

  她和猛然看過來的余懷周對視,“是又開始怕她了,比上次重的多,雖然沒哭也沒抖,但真的很怕很怕。”

  “尤其是這次陳啟晟的事。”

  “我瞧著挺淡定的,該干什麼接著干,帶安然去醫院是這樣,陪孩子也是這樣。但其實怕的要死。但凡我沒打那個電話,或者是翻手機的時候少看一眼,我就會錯過察覺到她的又一次沒有征兆的算計,讓她就此翻身。我胡思亂想了很多,很多。我在乎的全部人,甚至於南珠的孩子。我明明比誰都清楚……”

  趙曉倩眼圈悄無聲息的紅透了,她皺眉想壓下眼淚,但是壓不下。

  轉瞬間便淚流滿面。

  告訴余懷周讓她徹底崩潰,不把杜杉月弄到再無翻身可能的地步,誓死不願罷休的真正原因。

  “我明知道身邊很多人,只是伸手就能碾死她。可因為對她的怕,我竟然更篤定,我在乎的全部人會被她輕而易舉的一個個全都害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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