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5章 大結局(四)

   男子至始至終沒有說話也沒有任何阻止的動作,只不停朝著陣眼輸送著自己的內力,那雙眼睛也始終凝著安夙,看著女子眼中的不解和疑惑,男子輕輕的掀合著自己的唇畔。

   依舊無聲。

   安夙卻看得分明,她勾唇淺笑,笑到眼底凝出了淚花,果然,這個世界上最懂她的人,便只有他一個啊。

   他說:過去,現在,你在,我便在!!

   短短的八個字,沒有過往那些甜言蜜語,沒有那些的海誓山盟,只那樣樸實無華的八個字,卻是她聽過最最暖心的話,他是在告訴她,不管她最終選擇回到過去,還是決定留在現在,他都會在麼?

   是。

   他說過她這輩子都別想再甩開他,哪怕她逃到天涯海角,哪怕天上地下他都會找到她,他都會在她的身邊。

   驟來一陣拉扯的劇痛,像是身體被撕裂,又像是靈魂都要被攆滅,天空雲層聚集游移,巨大的漩渦像是要將所有的一切全都吸進去一般。

   讓安夙的臉色瞬間慘白。

   穿過迷霧趕到祭祀之地的眾人,看到的便是這樣一幕,沐白臉色瞬間慘白再無人色:“阿夙,你快點出來,快停下來,你們快給我停下來,千菩提,你在做什麼,還不趕快阻止她!!”

   “小姐……”

   “丫頭……”

   “小東西……”

   “該死的女人,這到底是怎麼回事,什麼朔圓之夜……”

   安夙的意識因為那撕裂的劇痛而有些模糊,眼前卻又詭異的清晰的浮現出張張的臉,有爹爹蓄滿青須滿面擔憂的臉,有大哥臉上難掩的心疼愧疚,有櫻洛嬌俏小臉上滿面的淚痕,有千菩提狂放不羈的眼中隱忍的淚花,亦有男子直視著她時素雅卻又平靜到極致的雙眼……

   一張張滿疼惜的臉龐不停在腦海裡交錯盤旋,一雙又一雙含淚的眼,塞滿她整個腦海,也塞滿她整顆心。

   痛……

   痛到讓她忍不住想要嘶吼,然則再痛,都敵不過她中的不舍。

   她不想失去他們。

   不想……

   “啊——”

   陣中的安夙小臉痛苦到極致,內心的不舍與抗拒,讓她體內的勁氣本能在瞬間肆意而出,勁氣分成七道,注入七根金色的鐵鏈之中,抵抗著陣角七道注入金鏈的的內力,整個陣圖因而劇烈不穩的陡動起來,天穹之下降下的血色光柱瞬間消菜,原本飛身在陣中血色光柱中的姜昃也因而掉落下來,嘭的砸在陣中,被巨大的力道擊中昏死過去。

   強烈的勁氣將陣旁的眾人全都掀翻在地。

   錦第一時間收手,將自己身邊那名維持陣法的巫族長老斬殺,其它五人也被沐白等人殺死,然則陣法卻仍自運轉,沐白等人想要衝入陣中,卻都被陣無形的勁氣阻擋。

   青色的衣袂飄飛中,站在陣角的男子飛身進入陣中,手中龍鱗劍直劈向陣眼處墨玉柱端的凹槽,凌冽的劍氣凝成一線,直直劈中凹槽中的玲瓏玉骨,隱隱可聞哢嚓的輕響。

   原本刀砍火融都無法損毀絲毫的玲瓏玉骨,竟是被那一絲劍氣劈碎,男子也未擦嘴角的血漬,接連七道劍氣溢出,七枚玲瓏玉骨,就在眾人眼中,化成點點的碎灰,玲瓏玉骨碎裂的同時,整個陣法所有的力量全都聚集一處,湧向陣中安夙的身上。

   安夙想動,整個人卻被那股力道完全壓制,一動也不能動。

   陣旁數道身影想也未想全都衝向陣中央,全都擋在了安夙的面前,四道身影皆如破布一樣落在地面。

   安夙怔然的看著那道朝她飛來的纖細身影,還有那漂亮的眼睛,有一瞬間的怔愣,接著卻是道天地倒轉般的暈眩。

   她整個人落在個溫暖而又堅實的懷裡,鼻翼中仍是那淺淺又清冽的香,很干淨很好聞,那總會令她安心的味道,她能聽到他的心跳,仍如當年那般嘭嘭的心跳聲,明明那麼的有力,明明那麼清晰的響徹在她的耳畔,卻又好似越來越弱也離她越來越遠,讓她無論如何都抓不住。

   “不要……”

   安夙抬眼便見男子溢血慘白的臉,還有那不停襲向男子的陣法余力,她用力想要扳過男子的身體,然則她的身子卻被男子緊緊的鉗制在懷裡。

   “阿瑾,別動……”

   男子垂眸親吻著她臉頰上滾燙落下的淚水,淺淺的喚,柔柔的笑:“讓我抱著你就好……”

   陣陣雷霆震響中,狂烈的飆風吹起滿地的飛沙走石,那金色交織著艷紅的光芒陣法裡,金色的鐵鏈寸寸斷裂,那陣中相擁的兩道身影籠著天地血月,仿佛就此定格成了一副瑰麗的畫卷,再也沒有任何人能夠插進去。

   直到陣法余威散盡,天際那輪血月如洗般重新露出皎皎的光芒,所有的一切都徹底歸於沉寂。

   “錦歸哥哥,你怎麼樣?”

   安夙抬頭看到的仍是男子帶著笑的臉,那張如勾如畫的臉龐之上,人皮面具已被揭下,男子的臉色蒼白到透明,透明的似能看清皮膚下的血管青筋,他的嘴角仍在不停的溢出艷紅的濃血,好似下一刻,這個抱著她的人就要如同那紅光般徹底的消散在天地間。

   “別擔心,我沒事……”

   錦才開口卻就吐出大口的鮮血,整個人也軟軟的倒了下來。

   “你別說話了,這是大還丹,你先吃下去,你答應過我,你要一直一直的陪著我,所以你不能有事……”

   安夙緊緊攬著男子的身體,讓他的頭枕在自己臂彎,掏出藥瓶倒出大把的藥丸塞進男子嘴裡,然則才吞咽下去,那藥便和血又被吐了出來。

   “你別嚇我,錦歸哥哥……”

   “阿夙,讓我先替大哥看看傷勢。”寒舟上前替男子把完脈,拿出隨身攜帶的針囊替男子扎完針,抬頭看了看安夙,暗沉的臉上,眼神卻是有些猶豫。

   “師兄,他怎麼樣了?”

   “他……”

   寒舟看男子緊閉的眼簾搖頭:“五髒六腑盡碎,就算是大羅神仙也已然無力回天,我只能替他,多爭取些時間……”

   寒舟的話戛然而止,安夙垂頭眼中淚水顆顆滴落在男子的臉頰:“師兄不是神醫麼,怎麼可能會沒有辦法,師兄,我求求你,我求求你救救他,你一定會有辦法的是不是,你一定會有辦法的……”

   “你的醫術盡得師父真傳,所以你一定可以治好他的是不是?師兄,我求求你救他,至少先保住他的命……”

   “我只能盡力,阿夙你……”

   寒舟滿臉無奈的吐出段話,安夙伸手握著寒舟的手還要再說,她的右手卻驀然被只手拽住,男子伸手替女子擦去淚痕。

   男子蒼白的臉龐之上,仍舊盈著淺淺的笑,那雙深遂的眼中,只有滿滿的疼惜和不舍:“阿瑾,別,別哭,我不會有事,我說過,我,我會,會一直陪在你的身邊,我很高興,阿瑾終於聽話了一次……”

   “終,終於沒有再逞強,讓錦歸哥哥保護了你一次,我很開心,你最後能選擇留,留下來,這個,十五年前就應該交給你,你父親的死,我很抱歉,你問過我到底還瞞著你什麼,我,我答應過,成親後會親口告訴你,可是我卻一直都不敢開口……”

   “姜昃說的對,當年,你的父親他,他是死,死在我的手上,所以從始至終都是錦歸哥哥欠了你,你從來,從來都沒有欠我什麼,阿瑾,對不起,如果不是錦歸哥哥,你,你也不會變成今天這樣……”

   安夙垂頭看著手中被強塞的玉袂,那枚布滿細細裂紋,被重新粘合過的玉袂和玉袂上的嘯字,淚水模糊了所有的視線:“所以,你想要一命還一命,用你的命來贖罪,你想要償還你欠我的,所以你一心求死是不是?”

   “你怎麼可以這樣對我,給我希望讓我愛上你,卻讓我等你整整七年,你讓我重新愛上你,你瞞著我所有事,你說要一直陪著我,卻又抱著求死之心想要還給我,百裡雲霄,我告訴你,我絕不原諒你,如果你敢死,我一定會恨你,我會恨你一輩子,到死都不要原諒你……”

   女子瘋狂的搖著頭,低低的嘶吼著,眼淚卻如斷線珍珠不停滑落。

   心很疼,心很痛……

   疼到她無法呼吸,痛到她不知道自己該怎麼辦。

   他是在向自己交待遺言麼?

   可為什麼不早點告訴她所有的事,為什麼每次都要等到,都要等到她全心全意對他的時候,他卻又一次次這麼殘忍的對她?

   她知道他是故意的,她知道可是又怎麼樣呢,她明知道他有事瞞著他,她明明告訴自己,一定要堅守自己的心,可是她卻仍然沉溺在他的溫柔裡,她仍舊無法自拔的去想他,愛他,相信他。

   可到最後她選擇留下,他卻告訴她這樣的事實,他居然如此殘忍的選擇用死來保護她,向她贖他曾經犯下的罪,他以為這樣她就會原諒他,她以為他死了她就可以釋懷了?還是他以為這樣他們之間就可以兩清了?

   如果是這樣,她寧願不要他的保護,她已經沒了父親和母親,沒了大姐也沒有了安家,他怎麼可以在最後告訴他這樣殘忍的事實,他怎麼可以口口聲聲說著要保護要愛她要陪著她,最後卻又要離開她呢?

   “對不起,是我的錯……”

   男子嘴角溢血,喉頭哽咽,聲音斷斷續續,撫著女子的臉頰,一遍又一遍說著對不起:“阿瑾,你可知,我一直在想,如果我不是南楚太子,你也不是大鄴護國將軍府世子那該有多好,那樣就不會有那些國仇家恨,我們就不用,不用愛得這麼辛苦。”

   “可我仍然不後悔,當年在回風崖遇到你,因為遇到你,是今生我最最幸運的事,我不後悔自己愛上你,因為有阿瑾我的生命才變得有意義,不管你,原不原諒我,不管你恨不恨我,不管現在,過去還是將來,你都要記得……”

   “只要你抬頭,萬丈流霞升起的地方,我一直都會在,不管用多少時間錦歸哥哥一定會找到阿瑾,會一直保護阿瑾,錦歸錦歸,無瑾不歸,此情此諾,不管我或生或死都作,作數……”

   男子的聲音越漸低弱,撫著女子臉頰的手也無力垂落在地面,那雙曾經盛著驚鴻之光的眼瞳,暗然無光緩緩的闔上,兩行晶瑩的淚水,順著男子眼角一路滑落至耳根。

   安夙就那麼睜大眼睛看著,她怔怔看著男子慘白的臉,看著男子再無半點起伏的胸口,任眼裡淚水如泉般洶湧滑落。

   她張大嘴想哭卻發不出半點聲音,她甚至不敢去探他的呼吸,從來沒有一刻這樣害怕過,她害怕他再也不會醒過來,那個死字,她從來從來都不敢輕易的去觸碰,她選擇留下,是因為她不想為那一線虛無縹緲的希望再去追逐,是因為她不想失去任何一個她在意的人。

   這些人裡也包括他。

   可是為什麼到最後她還是失去他了呢?

   是不是他們的相愛本來就是錯誤,那些國仇家恨交織橫亙在他們之間,如果他們沒有相愛,就算有那些仇恨又怎麼樣,他一定還是他的南楚太子,不管她或好或壞,那與他又有什麼關系?

   可他們偏偏相愛了……

   整片祭祀之地被毀,上空被窒息的氣息籠罩,陣中石台上,女子緊緊的摟著男子的身體,無論旁人怎麼勸都不肯松手。

   嘭——

   重重的悶響聲起,卻是道魁梧的身體跪在了地上,中年男人便就那般跪在石台前,伸手摘下了自己臉上的面具。

   “皇後娘娘,請將皇上的屍體交給屬下,讓屬下帶皇上回去,皇上最希望的便是得到娘娘的原諒,屬下懇請娘娘不要責怪皇上,皇上今生已然夠苦,有些話屬下本不該說,皇上也嚴令不許屬下說,可是今天屬下想說。”

   “屬下想要替皇上告訴娘娘,皇上是真的愛娘娘,屬下相信,這個世上再沒有人比皇上更愛娘娘了……”男人的聲音透著濃濃的哽咽,卻又強自隱忍的悲愴和無奈。

   安夙終於抬起迷蒙淚眼,看著皇甫卓翼面具下的臉,那張滿是淚痕的臉上滿是歲月滄桑的痕跡,那張暴露在人前的五官卻是讓她無比的熟悉:“你就是當年在回風崖,接應錦歸哥哥的人,原來是你……”

   “是,是屬下。”

   皇甫卓翼點頭,略顯蒼老的臉上,雙瞳再不見往惜的內斂與銳利,反而盈著些許的淚花:“當年屬下奉命隨行保護殿下前往大鄴,自皇上出生起屬下便被皇上挑選派往皇上身邊,皇上的事,屬下知道的也是最清楚不過,白樺雖然一直跟在殿下身邊,可其實很多事他根本完全不知情。”

   “當年太後挑拔先皇出兵攻打大鄴,卻被安大將軍逼到節節敗退,南楚無人能敵安大將軍之勇謀,先皇有心議和,可鄴帝下令拔重兵,要安大將軍趁勝追擊想要一舉拿下南楚,太後無奈之下求救於雲海之顛。”

   “只是雲海之顛素不參與俗世紛爭,殿下收到傳信收拾行囊下山後,曾三次夜潛鄴營面見安大將軍,極力想要說服安大將軍促成兩國議和。”

   “三次會面殿下都只帶了屬下跟在身邊,安大將軍與殿下一見如故,殿下提出議和只為了南楚百姓,為此殿下提出願以身為質前往大鄴,殿下最終用誠心打動了大將軍,您的父親親口對殿下道,戰而是為止戈!!大將軍親言相信殿下將來定會是賢名君王,若然登基為帝,必是兩國百姓福祉!!”

   皇甫卓翼渾厚的聲音低低的敘述著那些過往:“大將軍與殿下,都是胸襟廣闊的心慈之人,安大將軍也是殿下最欽佩的人,為此原本便有傷在身的大將軍其後戰事中,假意再次重傷,而後向鄴帝上書議和。”

   “屬下記得那是殿下第三次潛入鄴營,為的便是感謝大將軍,為此還帶了傷藥前去,只是殿下沒想到的是,太後竟在那藥中摻了藥。”

   “因為不是毒,且安大將軍對殿下極為信任,沒有任何懷疑,甚至沒有讓軍醫檢驗過,當著殿下的面便服下的了傷藥,卻不想因此傷勢久治不好,反而越來越嚴重,而當時鄴帝的旨意並未傳到,太後卻是瞞著殿下,私自出兵突襲鄴軍引出大鄴先鋒官冷鋒想要將其活捉,大將軍與冷鋒情同手足,親自率人營救,卻是中了太後圈套被圍困。”

   “殿下得知消息趕去卻是遲了一步,沒能救回大將軍,那枚玉袂便是大將軍臨終之時,親手交到殿下的手中,大將軍得知真相後,並未怪責殿下,反而托殿下將玉袂帶回鄴都,交給將軍夫人,您的母親。”

   “因為大將軍的死,鄴都永鄴帝很快便派了新的將領和使臣前往南關同意與南楚商談議和之事,最終那場征戰,以您的父親戰死,殿下前往大鄴為質,南楚重創邊界後退十裡,每年朝貢大鄴而結束。”

   “自大將軍戰死後,殿下便一直著素,衣物都是素白色,因為殿下說安大將軍是因他而死,殿下也因此而與太後徹底決裂,執意前往大鄴為質,因為那是殿下答應過安大將軍的事。”

   “殿下自小看似冷,可卻最重承諾,心地也極軟,那是殿下活了十二年以來第一次手染鮮血,害死的還是自己最尊敬的人,殿下無法釋懷,只是屬下沒想到的是,殿下離開護送隊伍想要暗進鄴都前往大將軍府,完成大將軍囑托,百裡太後卻因殿下決裂的頂撞暗中派出殺手。”

   “屬下更沒想到,殿下竟會遇到娘娘,與娘娘雙雙被在太派出的殺手打落回風崖底,屬下帶人遍尋無果,最終是火兒找到了殿下所在,十五天後,殿下傳信讓屬下前往回風崖接應。那也是屬下,第一次見到娘娘。”

   “屬下做夢都沒有想到,原本殿下可以將玉袂暗中送回大將軍府,再利用這個機會回去南楚,可殿下卻要親手放棄,屬下質問殿下,殿下卻什麼也沒說只道殿下意已決,直到後來殿下的眼睛因為那次受襲強行使用落塵九劍,身受重傷失明以後,屬下才漸漸明白,殿下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娘娘。”

   “你說,他是因為救我而受傷才會雙眼失明,你說他留在大鄴為質,也都是為了我?”安夙淚眼迷蒙的抬起頭,看著皇甫卓翼喃喃的問。

   皇甫卓翼沉沉的點頭道:“不錯,殿下強行使用落塵九劍,雖然保住了性命卻因而內力逆行,又在墜崖時傷了頭,才會導致雙眼漸漸的失明,殿下這一失明便是整整十三年,娘娘若不相信屬下所言,可以問寒莊主,寒莊主親自替皇上檢查過傷勢,他再清楚不過。

   “事實確是如此。”

   寒舟收針出聲道:“我的確是早就知曉實情,不過我答應過義兄,不能將這些事告訴你,義兄只道不想你擔心,當時我也沒有多想便應下,只是卻不知這其中還有如此多的曲折,若是早知道我……”

   寒舟說到此住口,若早知道,可是這世上根本沒什麼早知道,江湖中人最重承諾,就算真的知道他當初就一定會說麼,且事至如今,再來說什麼早知道又有什麼用?

   “所以他是為我傷的,他的眼睛也是為我瞎的,他到底,他到底還瞞著我多少事,卓翼,你告訴我,現在就告訴我!!”

   安夙紅著眼眶憤怒的嘶吼著,聲音透著種極致的尖銳和質問:“為什麼明明做了那麼多事,卻要瞞著我所有,為什麼,為什麼??”

   “皇上不是不想告訴娘娘,皇上只是不敢啊娘娘!!!”

   皇甫卓翼有些歇斯底裡的吐出一句話,吐出那兩個字:“屬下一直以為這世上從來沒有殿下會怕的事,也從來沒有殿下會怕的人,可殿下卻害怕娘娘,殿下既想見到娘娘,卻又害怕面對娘娘,因為殿下知道娘娘若知曉實情,娘娘和殿下就只會成為不死不休的仇敵!!!”

   “所以殿下才會千方百計的隱瞞自己身份,殿下入宮之後,曾要屬下帶殿下數次前往大將軍府祭拜,每次祭拜後殿下都會將屬下支開,深夜獨自守在娘娘的床前照顧病重的娘娘直到天將拂曉才會離開,只這些娘娘並不知道,殿下也從來不對任何人說。”

   “我以為殿下只是因為心中愧疚,所以才會對娘娘格外照顧,那只是殿下想要彌補自己的過失,那之後沒多久娘娘動身前往臨江府,那日娘娘臨行時,殿下就站在護國公府門前的大槐樹下,一直靜靜看著娘娘的馬車行出城。”

   彼時的他也做夢都沒想到,就是當年那個他只一面之緣的小男孩兒,就是那短短的十五天的時間,卻是改變了殿下的一生。

   皇甫卓翼緩了緩才道:“屬下原以為一切都會這樣平靜的過去,即使殿下在鄴宮的日子並不那麼好過,可只要熬到殿下重新返回南楚的那天,這所有的事都會結束,殿下還會是那個殿下,將來仍會是那個為了國家臣民的好殿下,最後成為南楚的一代明君,可是世事難料,殿下不止失了明,半年後在鄴宮更再是生變故。”

   “屬下沒想到竟會有人暗中覬覦殿下,而殿下為了離開鄴宮,竟然不惜自毀容顏,將自己重傷到只剩下一口氣,鄴帝將殿下送出宮後,安置南月湖畔的重華小築裡養傷,因傷的太重殿下漸漸淡出鄴皇室視線。”

   “殿下治好傷後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前往臨江府安家,尋找娘娘,為的只想見娘娘一面,想知道娘娘在臨江府到底過得好不好,那時候屬下才明白殿下當年為何執意要留在鄴都,又為何要在半年後用那麼慘烈的方式離開鄴宮。”

   皇甫卓翼頓了許久,眼裡的淚花終於忍不住滑落下來:“可惜的是,那之後的七年裡,殿下都再沒有娘娘的任何消息,殿下也在那後離開大鄴,開始四處求醫治眼,七年裡殿下再沒有在屬下面前提起過,七年裡殿下臉上多了笑容,可是屬下知道那七年裡,殿下也從來從來都沒有一刻忘記過娘娘,殿下也從沒有斷掉命我派人尋找娘娘。”

   “殿下他總是獨自一人呆著,拿著當年娘娘遺失的短槍,有時候一個人一呆便是一整天,六年前先皇病重,命屬下召殿下回京,先皇有意命殿下回去南楚繼承皇位,卻被殿下拒絕。”

   “先皇知二皇子無能,非繼承大統的人先,可殿下不回,先皇無法之下只能留下了那道遺旨,實際那道遺旨王爺早就交給屬下帶到殿下手中,殿下卻摸也未摸過,便命屬下將其塵封放置數年,殿下沒有回南楚,甚至都沒有回去見先皇的最後一面,那些年裡除了四處求醫問藥,殿下只在每年的深秋和每年的二月回去鄴城。”

   “因為深秋不止是娘娘與殿下相遇的季節,也是先皇的祭日,殿下每年都會去護城河邊祭奠先皇,二月是娘娘的生辰,所以每年這兩個時節殿下不論有多忙或走不開,不論發生什麼事,都會趕回鄴都。”

   “因為殿下對屬下說過,身為南楚太子的職責殿下已盡,當年為了南楚百姓殿下選擇負了娘娘,因此害死了安大將軍,南楚至此與殿下再無關系,殿下欠下的債殿下必須要還,從今以後殿下只想為了一個人而活,那個人,那個人就是娘娘您啊!!!”

   皇甫卓翼聲音嘶啞著,四十多歲昂藏男人說到此處卻是淚流滾滾,安夙只靜靜垂頭看著男子那張蒼白的臉,她抬起手輕觸著男子的眉眼,原本疼到麻木的那顆心髒,在皇甫卓翼的字字句句裡,再次如刀割般針扎般的刺痛著。

   “屬下一直都覺得,上蒼好似總在和殿下開玩笑,蒼天當真是和殿下開了莫大的一個玩笑。”

   皇甫瑜伸手抹了把淚:“殿下尋了多年都沒能找到娘娘,為此殿下建立了煉獄和彼岸,可娘娘失蹤的太過徹底,七年的時間我也沒能查到娘娘的半點蹤跡和線索。”

   “七年之約將至,殿下放下所有事動身回到鄴都,臨行前卻是突然間接到雲海之顛,太上長老的傳信,太上長老大限將至,命沐白少主傳信殿下,回去見師尊最後一面,太上長老與殿下亦師亦父,殿下不得不動身趕回去海之顛。”

   “那是殿下離開雲海之顛後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回去,殿下命屬下留在楚都守在回風崖畔等娘娘歸來,可屬下沒想到,就在那時安四小姐事出,屬下趕到安家之時,娘娘卻已大怒下打進都府衙,毀了蘇家禮堂,鏟平方家,最後當眾斬了安家二房,又秘密取了狗官人頭,替安四小姐報仇血恨。”

   “屬下即心懷愧疚未能好好照看娘娘的家人,同時更心有擔憂,娘娘行事剛烈雷霆,睚眥必報,若知曉真相,勢必與殿下勢不兩立,別說萍水之交,便真如殿下所說必會與殿下不死不休。”

   “可讓屬下沒有想到的是,安六小姐出嫁後,娘娘竟然悄悄的便離開了鄴都去了回風崖畔,娘娘守在回風崖整整一月,待殿下轉回時,娘娘卻已動身離開前往南關,屬下將娘娘的行蹤如實的回稟殿下,只是屬下卻隱瞞了娘娘在懸崖下的刻的那些字。”

   “屬下希望殿下能夠忘記,更隱約察覺殿下對娘娘太過用心,用心到遠遠超出於我所想的彌補,那段時日殿下總會拿著親手繪的娘娘幼時的畫像,即使根本看不到,也會用手去觸摸,那樣的舉動,那樣的神情,那樣的溫柔,不像是哥哥對弟弟的感情,反倒像是男人在面對心愛的女人時才會有的神情。”

   “為此屬下擔憂不已,就在那時殿下卻決定動身回去南楚,娘娘身在南關的那整整兩年時間,殿下便也在南關邊城,離娘娘不遠的地方陪著娘娘,也是在那時殿下派出南宮逸潛回南楚重奪朝權。”

   “因為殿下不希望看到,南楚與大鄴再戰,殿下更不想看到,娘娘和殿下對立的那天,所以殿下便只能用這種方法,暗掌南楚朝政,如是直到兩年後大宣出兵攻打大鄴,一路勢如破竹,大鄴諸多將領不敵,加之連年干旱,永鄴帝不得允夏候爺所奏命娘娘披甲為帥。”

   “彼時的西晉與北漠都是蠢蠢欲動,殿下不得不趕往西晉,這才有了明淵太子與殿下那段淵源與糾葛,殿下利用宗政槿夕接觸明淵太子,制造了五年前的西晉內亂奪權,暫時穩住了西晉,彼時北漠各部落內亂剛剛一統,殿下道只要穩住西晉,娘娘能再擊退宣軍,五國的局勢就能暫穩,北漠狼王看似魯莽,實際心思極細行事極為周全。”

   “殿下說娘娘一定會做到,因為您的父親是護國大將軍安嘯庭,果如殿下所猜測,娘娘不負殿下的信任,真的做到了,也果如殿下所說,因為軒轅無極的敗退和西晉內亂的無所作為,北漠狼王並未草率出兵,可屬下在殿下的臉上卻沒有看到絲毫笑容,屬下曾問殿下難道不替娘娘高興麼?”

   “殿下沉默了很久,才告訴屬下,對陣殺敵,每天都要面對死亡,有什麼可高興的,殿下道娘娘是個心軟的人,娘娘不會喜歡那樣的殺伐和流血,娘娘也從來都不喜歡死亡。”

   “直到那一年後,寒劍山莊莊主,神醫寒舟之名響徹底江湖,白樺苦苦哀求殿下前往寒劍山莊求醫,殿下竟答應了,可原來殿下前往寒劍山莊,為的不過是想要通過寒莊主,與娘娘見上一面。”

   “那是十一年來屬下第一次看到殿下真心露出的笑容,那種就好像是得到全世界一樣的笑容,一切好似沒有改變,可是改變卻又真實存在著,殿下一個人呆著時,總是會莫名的發呆,有時也會露出孩童般的傻笑,有時議事時甚至還會突然走神,有時明明笑著卻又會突然變得很沉默。”

   “屬下想,或許是因為太想見到,所以在願望即將達成時,殿下才會如此的欣喜若狂,又如此的患得患失。即使殿下想見的是個少年,還是個小小年紀便威名遠播四海的少年,可誰讓殿下偏偏就喜歡這個少年,直到娘娘‘戰死’的消息傳開,屬下那時候才從殿下口中知道,原來娘娘竟生來便是女兒身。”

   “堂堂的護國公府世子,竟是個女子,那個被殿下記掛牽念整整十二年的小男孩卻原來是個女子,是殿下放在心尖上想要保護的人,也是殿下整個世界裡剩下的唯一牽念,可偏偏殿下卻是娘娘的殺父仇人!!”

   “蒼天就是這樣一次又一次的,如此的愚弄著殿下,七年的找尋,南關兩年的守候,還有三年的祈盼,殿下好不容易找到娘娘,眼看能與娘娘相見,娘娘雖未戰死卻是再次失蹤。”

   “殿下不死心又開始找,殿下說哪怕找遍五國,親手碎了這天下,也一定要找到娘娘,屬下看著殿下手拿弒天時臉上的殺意和冷戾時,總算明白了什麼叫情到深處,無怨尤,我想便如殿下曾經所說的那樣,殿下此生活著唯一的意義,就是為了娘娘吧?”

   “好在總還有那一線希望在,只要殿下不再像最初得到娘娘‘死訊’時那樣半個月不吃不喝,瘋了一樣趕往風臨渡,屬下便也知足了,最多屬下陪著殿下再找下去,哪怕,哪怕是找上一輩子,只要殿下願意,只要殿下開心,只要殿下能心願得成,能留在娘娘的身邊……”

   皇甫卓翼語氣有些激動,吐出的話也因而有些語無倫次,足見男人心裡的波濤洶湧:“哪怕殿下因此不要太子身份,哪怕殿下決定不要皇位,哪怕殿下從此以後決定只做個普通人,只要殿下不要像在回風崖底抱著那塊刻石頭,拿著那把曾經送給娘娘的匕首,哭到像個無助的孩子一樣,殿下想怎麼做,屬下便幫著殿下怎麼做。”

   “因為屬下早就明白,殿下的臉上總掛著笑,可是殿下的笑容從來只有娘娘才能給,因為我知道殿下想要的很簡單,殿下只想和娘娘相愛廝守一生,可就是這樣簡單的一個願望,對殿下來說,卻又是那麼那麼的艱難……”

   皇甫卓翼說到此處忽爾笑了,淚水和著男人臉上的笑容,是那麼的悲凄而又蒼涼:“殿下真的是已經,用盡了殿下的所有在愛著娘娘,真的已經用盡了殿下的所有在贖罪,真的已經用盡了所有,所有……”

   髒亂的祭祀之地異常沉寂,髒亂不堪,所有人靜靜站立著,靜靜聽著男人徐徐吐出的話語,眼中都含著淚花,更有人不停抹著眼淚。唯一能聽到,是空氣中不停響起的低低啜泣聲。

   “錦歸哥哥,醒醒,你醒來告訴我,他說的是不是真的,你起來啊,你起來告訴我,他說的都是不是真的,為什麼這麼傻,為什麼做了這麼多卻從來都不對我說,為什麼你不肯聽聽我的想法,為什麼都不問問我是怎麼想的,醒醒,我求你快點醒過來好不好,你知不知道我有好多話想要和你說,阿瑾有好多好多的話想要告訴你,錦歸哥哥,你醒醒,你醒醒啊……”

   安夙摟著男子的手狠狠顫抖著,她摟的極緊極緊,她不停的呢喃著,一遍遍不停的低喚著,她垂頭染血的唇瓣緊緊的貼著男子尚還溫潤的臉頰,她親吻著男子早就失去血色的唇,親吻著男子的眼眸,親吻著男子的額頭,她親吻著男子的臉頰……

   就如同曾經他親吻她時那樣的溫柔和小心翼翼。

   那樣的一遍又一遍。

   每一次的親吻都一顆顆滾燙的淚水,滴落在男子臉龐之上,每一次的親吻都是撕心裂肺的疼,胸腔中好像有什麼要炸開,又好似又有什麼東西一片片在瞬間開始龜裂,龜裂出細細的縫,那是拉開皮肉的鮮血淋漓,那是心再次被撕裂成碎片的疼。

   即使早就有過相同的猜測,可她仍舊萬萬沒想到,當初她罵的那個傻子竟會是為了她才留在鄴都為質,她萬萬沒想到他做得比她想像中還要多得多,他們就在那找尋和錯過中,渡過了十五年的時間。

   她沒想到在她思念他的同時,哪怕明知道沒有希望,他也在努力的想要走到她身邊,想要努力化解他和她之間的那些,彼時她完全不知道的仇恨,他用盡所有想要保護她,只想如他所說的和她一生一世。

   可是為什麼不早一點告訴我呢?

   為什麼要一直瞞著我呢?

   你怎麼就知道我一定不會原諒你,我不是早就已經原諒過你一次,為什麼卻還要把所有事都瞞著我呢?

   錦歸錦歸,無瑾不歸,是你親口對我許下的承諾,是你親口說過的話,錦歸哥哥,你怎麼可以一次又一次對我失言呢?

   若沒了你,阿瑾又該歸往何處?

   若沒了你,阿瑾又要怎麼才能開心的活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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