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2章 雀屏風雲會

   天光已暮,夜色寵罩大地,站在五樓窗畔遙望城中,七彩的萬家燈火將整個鳳城都點亮宛如白晝,垂頭樓下大街到處都掛起了各色花燈,即使深夜人群仍是熱鬧而喧囂。

   雪白鴿子穿過那道天幕,直直飛落在掌間。

   白晰而纖細的指腹拂過鴿子雪白的羽落在其爪間,將綁在鴿子腿部的綠色竹筒取了下來,而後自竹筒裡抽出張卷起的信紙。

   兩行墨色字跡落入那雙美麗的眼眸。

   指尖輕捏。

   墨字紙張皆隨風散無蹤。

   垂首望向下方的花燈與人群,嫣紅的唇畔隨之浮上抹淺笑,伸手便將那雪色信鴿放飛天際,遙望鴿子撲棱著翅膀消失蹤影,轉身回到屋內看了看擺在桌上的地型圖,而後開始,更衣,束發。

   “主子,都准備好了。”

   方才束了發戴上面具收拾妥當,屋子裡便多了道男子的身影,手中還抱著個極長的方形長條的紅木盒子恭敬的呈了上去。

   打開紅木盒子伸手將裡面的東西拿了出來。有些冰涼的觸感,他纖細的五指輕柔的在銀色的槍身撫過,就像是見到了久別重逢的老友,眸光幾分的恍然還有幾分的懷念。

   男子邁步走進來,方轉過屏風便怔怔的頓下了腳步。

   那道身影便那樣不期然的,撞進男子狹長明亮的眼瞳,雪色的錦衣,血色的鏤空面具,夜色下妖冶的冥羅花在那張血玉面具之上幽然盛放,他的手中執著那柄銀光凜冽的銀槍,腰間尤掛著一枝碧玉暖蕭,就那般站在他前方只有不到五步的距離。

   似有什麼東西在腦子裡瞬間爆開。

   雷霆般轟然劇烈,只在剎那間傾了桑田,覆了滄海,天地巍巍浩瀚,那雙明亮的眼瞳裡卻似再也沒有其它,唯有眼前那道少年的身影。

   “你來了,我都准備好了。”安夙抬頭看了過去:“時間差不多了,想必此時客棧裡已無多少人,你那邊安排的如何了?”

   “已安排好,你放心絕不會有錯漏。”

   錦回神壓下胸膛的起伏,上前男子目光從少年臉上落在其手中:“這便是神兵弒天,他的隨身武器麼?雖然早就聽子晏形容過那夜所有事,可我卻還未見過阿裳手拿銀槍時的模樣,初初看到阿裳此刻的裝扮,我還以為是看到戰神臨世就站在我面前。”

   “他的傳聞我聽過許多,都說他生就無雙俊顏,卻勇猛無敵宛如神將乃是千年難遇的天生將才,可惜我雙眼失明卻從未有幸見過,二弟與他頗有交情本答應替我引薦,然則卻到底仍是無緣得見。”素雅聲音隱著絲幾不可見的顫,聲音中帶著濃濃的遺憾。

   “若說生就無雙俊顏,誰又能比得上錦?”

   安夙凝著男子投來隱忍壓抑的復雜眸光微有沉默,天生將才麼?可他卻不知在她心裡,當年那個毫不猶豫帶她縱身跳下回風崖,在她攀崖墜下時飛身救下她的少年,才是真的宛如神將。

   他,應該早就有懷疑了吧?

   她的錦歸哥哥從來從來都很聰明,哪怕失明了也一樣,更何況那些事她雖始終無法對他道出口,自接受他以後卻也沒有刻意的再去隱藏,所以他又怎會沒有半點的懷疑?

   她甚至能清晰的看清他明亮眸底那復雜又難解的疑惑。

   怎能不疑惑呢?

   那些事他又怎麼可能會想得到?女扮男裝,死而復生,從一個人完完全全的變成了另一個人,哪怕是再聰明的人,若未親身經歷過,誰會想得到,誰又敢相信這世間竟會有如此離奇的事?

   屋中有些靜。

   男子沒有開口問出心中的疑惑,安夙亦沒有開口答,奉上木盒的藍羽早在東西送到便已然退了下去。

   錦聞言笑了:“如是看來阿裳對我的容貌好似,還算滿意?”

   “愛美之心人皆有之,誰會不喜歡賞心悅目的事物?我本俗人一個,雖不在意皮囊,可若令人賞心悅目的事物也會樂於觀賞,遇到長得好看的人自也會多看兩眼。”安夙倒未扭捏直接點頭。

   還算滿意?

   大概只有他自己不知道他的那張臉多有殺傷力,否則怎會才見一面就將紀語微迷到瘋魔?否則當初她怎會看到流口水?世人都說紅顏禍水,容貌便是一個女子最厲害的武器,可她覺得這句話用在他身上也無比貼切。

   若非他瞎了眼,若非整日都只窩在風華閣裡,若非不漏財更不漏勢,不知會迷倒這帝都裡多少的女子?

   “如此看來我這張臉倒算是有些用處,至少能讓阿裳賞心悅目。”

   錦聞言微有嘆息:“可喜歡阿裳的人極多,若只論及容貌,不管是千菩提還是國師沐白都不比錦差,尤其那位國師,先前我看他好似很擔心你,有時想想我倒是會覺得很有壓力。”

   安夙放回銀槍的動作微頓。

   國師沐白?

   這個人她已經很久都沒有再想起,不過她記得那日沐白闖入無雙閣時曾道她昏迷時他也在,可事後她從珍珠青璇口中得知是錦將她帶回候府,所以錦與沐白應該早就見過了。

   那日她昏迷時到底發生了些什麼?她並沒有印像,到底有沒有說過什麼不該說的話?她事後也回想過,卻是怎麼都想不起來,可從沐白那夜闖入無雙閣時與她的對話來看,她應該並沒有在他面前說過什麼不該說的才是。

   “可這世上只有一個錦。”

   安夙思索片刻斂緒,將手中的銀槍放回了木盒摘下面具道:“不管是千菩提還是沐白又或者是任何的其它人,他們都不是你,我喜歡的人只有你,永遠不會再有別人,所以其它人你根本不用放在心上。”

   沒有女兒家的嬌羞,那雙眼裡很平靜,安夙的聲音也毫無波瀾,臉上的表情卻是無比的認真。

   “阿裳喜歡的人只有我,不會再有別人。”男子胸口微有不平起伏,他舉步行至桌邊走到女子身前牽起女子的手道:“我想這句話,應該會是我此生聽到最動人的話。”

   “阿裳,我也希望不管何時你都能記得,你說過我是只屬於你的,就如同你此刻告訴我,你永遠都只喜歡我。我會陪著你做完你想做的事,替安家平反也替他報仇,到那時我們便成親可好?”

   男子臉上盈著淺淺柔和的笑:“等到成親以後我們便可以離開帝都,你不是很想好奇五國聖地,雲海之顛到底是什麼樣子的?到時我便可以帶你去雲海之顛看看,這些年求醫我還去過很多其它的地方。”

   “雖看不到可聽別人形容,我想應該都是很美的,我們可以到處去走走看看,等到走累了便找個你喜歡的地方建棟竹屋停下來小住,比起帝都的繁華,我想你應該會更喜歡那樣平靜閑適的生活。”

   “晨觀朝霞流雲,夜賞明月繁星,煮一壺清酒,品一杯香茗,再聽我撫一曲琴,若阿裳覺得無聊我們可以拿七弦鳳瑤與弒天來對練,如此也不至於讓這兩大神兵蒙了塵,你說呢?”男子素雅的聲音如涓涓溪流在少女眼前徐徐描繪出一幅美麗的畫卷。

   不再有陰謀,不再有算計,他想那樣的生活應該是阿裳會喜歡的,那時阿裳也不用這如此疲累。

   “去你走過的地方走走看看?”

   安夙凝著男子垂下的明亮眼眸笑著點頭:“好,到時我們便一起再去走一遍也重新的看一遍,你也不用再只聽人說可以自己親眼看到,我聽說鳳城乞巧節的燈會很熱鬧,你不是以前未到過鳳城麼?”

   “等到晚上事情結束以後,說不得我們還有時間去逛逛。就算今夜趕不上明晚也行,花燈會慶祝三日,只可惜明日肯定不會有今日這麼熱鬧。”

   “那也無妨,只要阿裳肯陪我去就好。”錦倒未在意:“只是今夜我不能陪著你,你自己要小心,凡事以自己的安全為要。”明知她武藝高強,可世事難料總難免生出變數,男子尤自不放心一遍遍的提醒。

   “你放心我不會讓自己有事。”

   安夙點頭應下轉開子話題道:“對了,哥哥呢?可都安置好了?今夜情形定會很混亂,我不想他出現也不想因此而生出意外。”

   “都安置好了。”錦說著拿起桌上的面具替女子仔細的戴好,輕觸著那朵妖嬈冥蘿花道:“我辦事阿裳莫非還不放心麼?該安排的早就已經照計劃安排妥當阿裳盡可放心,我們也該出發了。”

   “好。”

   安夙點了點頭,目送男子離開。

   ……

   雀屏峰頂,風雲閣。

   精致的閣樓屹立在最頂峰,與連日來不同的是不再是那般的漆黑,也不再是那樣的空無一人,此刻空空的閣樓裡,飛檐內閣蜿蜒的道路兩旁等各處都掛起精致的花燈,一盞又一盞被點亮,也將整個閣樓內外都照亮。

   整座建築占地極廣也極大,共分了三層,一樓二樓裡月前有人來探時便搭好數張桌子,每個桌子桌畔還置著銘牌,上面刻著著對應的名字,此刻那些原本空空的桌子上放置著各色的點心與泡好的茶,每張桌子桌邊也早就座滿了人。

   整座閣樓中空,抬起頭便可看到同樣懸空的風雲宴台,十余丈方圓的風台雲上還擺著張玉椅和一特制的飛鳳台案外,還有扇極大的暖玉屏風。

   屏風足有十余丈長,乃上好雲錦織就,錦上一副潑墨字畫,懸日籠月,繁華似景,山河臥土,那竟是副萬裡江山圖。畫末兩行龍飛鳳舞的令詩:雀屏風雲傳號令,玲瓏玉骨振綱宗。

   令詩之後的落款,是朵血紅的冥蘿花。

   而此時玉椅卻是空空無人坐。

   整個風雲閣除了受邀前來的賓客以及江湖武林同道外,卻是沒有見到半個身為主人的影子,直至所有的賓客齊至,第九淵的人卻是仍未現身。

   不止那位淵主,可謂半個第九淵的人也沒有見到。

   “這第九淵還當真是太神出鬼沒,明明連日都有來探,我們更一直都有派人守著,卻未曾發現這些人何時出同將整個風雲閣布置成如此,尤其今兒個居然擺上了這新鮮的點心蔬果和美酒來待客……”

   “最奇怪的是偏偏東西全都擺上,可人卻是未見,卻不笑這位淵主到底葫蘆裡賣的什麼藥?說好的玲瓏玉骨宴,可這會兒卻是拿這些來招待?未免有些名不符實了……”

   “急什麼,該來的總會來的,這不是時辰還早麼,再等等看……”

   “……”

   閣樓間議論聲聲。

   朔元看著自己桌上的新鮮水果,挑了個蜜桃在手中掂了掂,轉頭眉毛都嚴重的打著結:“莊主,你說這些東西到底是怎麼在我們眼皮子底下弄進來的?莊主下令後我們的人從天光拂晚整日都守在雀屏峰,明明沒看到半個人影進入這風雲閣裡來,可現在……”

   不止他們,莊主這兩日大半時間也都呆在這雀屏峰。

   可沒見到人東西卻是憑空出現?

   這未免也太詭異子。

   “你以為真有神鬼之術能讓東西憑空變出來?”

   菩提剜了聞朔元一眼:“這有什麼好奇怪?要麼是些障眼法,要麼就是這風雲閣裡還有我們沒查到的密道暗道,這麼大個雀屏鋒,若真有隱藏的暗道沒人探查出來那又有什麼好奇怪?”

   奇門術術裡的障眼法多的是,擺個陣法出來瞞天過海不用太簡單,至於東西不知不覺的運進來?不用說也肯定是這風雲閣裡有與外面連接的密道。

   論隱密?

   那自不用說了,前前後後看過去多少拔人明裡暗裡的查探,人家閣門大開卻是愣沒有誰查出秘道在哪裡,如此狡猾也難怪他好幾次都吃癟了。

   “千莊主說的有理,就不知這位淵主到底打算何時才出現?”江非夜輕輕的附和了聲。

   宗政瀛撇了眼江非夜道:“本王倒覺得該出現時候這人自然會出現,太子皇兄覺得呢?”

   “……”

   宗政瀛話落卻未聽來回答蹙眉看去,才見宗政明淵只端著酒杯自飲好似有些恍神根本未聽到他的問話,自看過閣中擺設後視線便落去了別處,沉冷的眼眸落在倚在男子懷中的少年身上,久久未曾移開過視線。

   “不管他們從哪裡來的總不能讓我們一直這麼干坐下去,既然發了帖子請我們來赴宴,總得出來個人跟我們交待下才是……”

   “說的……”

   那人是字還未出口,閣樓外面卻突的傳來陣響動,風雲閣中原本議論的人也都不由自主全都側頭巡聲看了過去,遠遠的便看到一排紅紅的燈籠正在夜色裡的天幕下,朝著風雲閣方向緩緩移動而來。

上一章
目錄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