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2章 櫻洛

   直到馬車離開別院,車簾掩去所有,狹小的空間裡安夙臉上的冷靜淡漠終於在瞬間崩裂,伸手將靠在車廂裡的人扶向自己,她拉開那人衣襟,看著女子右背上的小痣,解下她手腕上的袖箭,看著精巧發射機關背後位置雕的那朵栩栩如生的櫻桃花。

   伸指揭下了女子臉上的面巾,顫抖著撫上那張布滿傷痕的臉,向來清冷的聲音染上幾分顫栗:“對不起,對不起,是我的錯,明明你都告訴我,我竟然都沒想到,我竟然都未想過去找你,到底是誰傷了你,到底是誰傷了你……”

   安夙輕喃,摸著那張臉上凹凸不平的傷疤,清明的眸光有些模糊,眼中滿滿都是疼惜,她做夢都沒想到會再見到櫻洛。她更沒想到,曾經那張漂亮的臉竟然變成了如此模樣,曾經那個愛笑愛鬧又愛對她撒嬌的女孩兒,此刻竟奄奄一息的躺在她的懷裡。

   真的是櫻洛,她的櫻洛居然還活著。

   那夜的噩夢,是否就是她在告訴她,她回來了,那夜她的心緒不寧是否就是她命懸一線之際?可她竟絲毫都未察覺,她竟半點都未想到,她為何竟沒有讓人守在那裡,若她回來,定然會回去那裡的。

   她竟該死的忽略了。

   世事自有因果,若非今日遇到丁凝與紅蘿,若非安夙最終選擇幫了丁凝隨她們離開來到蘇長卿的別院。只怕她此刻也還不知道,原來她以為早就死去的人還活著,她滿心愧疚而牽念著的人,其實就在離她不遠處的地方,一直在死亡邊緣苦苦掙扎。

   “你放心,哪怕尋遍天下的神醫,我也一定會治好你。”安夙說完替懷中的女子渡氣調息,她的傷很重,可以說只吊著一口氣,臉上身上的傷應該落入江水被激流衝走碰撞江中礁石造成。

   雖毀了容傷疤極多,可顯然經過調養並不致命,然而,她不止有外傷還受了極重的內傷,五髒六腑都被掌力打得嚴重移位。

   若不是憑意志力強撐著,怕早就……

   馬車最終停在永寧候府,命人將受傷的女子小心帶入無雙閣中,安夙拿出千年冰玉盒,拿出雪蓮一連摘下六片花瓣給女子喂下。而後開始運功替女子調息以內力輔助藥效化開並吸收。

   待調息完替女子把了把脈她的脈像明顯有了起色,呼吸逐漸變得均勻,在額頭輕探,就連一直不退的高熱也開始降下,安夙這才微微松了口氣。

   許是雪蓮喂食的多,效藥極強,到了夜裡榻上原本昏迷十幾天的女子竟醒了過來,迷蒙的睜眼看著眼前精細的閨閣她有瞬間的怔愣,待視線逐漸清晰,仔細看去床邊不遠處的榻上似還坐著一個人,正凝神看著榻上的棋盤。

   雪白的裙衫,如瀑的青絲,因視角關系只能看到她的側臉,清冷中透著幾分的肅然,專注的神情與蹙著眉宇的樣子,讓她微有恍神。

   “你醒了?”

   不遠處的氣息變化讓安夙第一時間側頭看過去,看到女子眼簾睜開,起身上前聲音透著幾分柔和,順勢將女子扶起靠在榻上,倒了杯水:“來,先起來喝點水潤潤喉。”因多日高熱,女子嘴唇嚴重起干燥起皮。

   喝完水女子將杯子遞還卻是掀起被子就要下床,卻被一只手強摁回榻,安夙蹙眉道:“你的傷勢很嚴重,必須好好養傷,這裡很安靜,你可以放心在這裡養傷不會有人來打擾你。”

   “謝謝你救了我,可我還有要事現在必須要離開,這位小姐今日的大恩大德我必會謹記在心,若來日有機會,我會報答你!”女子拂開安夙的手開口,嘶啞的聲音裡透著幾分倔強。

   “櫻洛,你的聲音……”

   女子拉鋸般的聲音就像重鍾砸在安夙心上,原來不止毀了容,竟連聲音也受了損,她不敢想像在激流江水中她到底是如何活過來的,那麼愛漂亮的一個女孩兒得知自己被毀容又該有多麼難受?

   呢喃而壓抑的低喚,讓榻上女子神情一震,看著眼前有些恍然又隱著悲痛疼惜的少女,眼神犀利如箭:“你,到底是誰?你怎麼會知道我的名字?”嘶啞的聲音到最後有些顫抖,那雙眼好陌生,可那眼裡的憐愛疼惜太熟悉。

   太熟悉……

   熟悉到讓她整個人都有些顫抖。

   “櫻洛,是我。”

   安夙伸手入懷將女子昏迷時也緊握著的布帛拿出來,在女子眼中手指翻動打下兩個連環結扣,連同解下的袖箭一同遞了過去:“素雪白帛,連環死扣,若然失散,尋扣再聚,若入黃泉,結扣永思。這連環弩,尾部的機關下還刻著朵櫻桃花,因為你的名字叫櫻洛,你出生在三月三落櫻紛飛的時節,那是你十三歲時我用小刀親手刻下。”

   “你,你,你是公子,你……”

   櫻洛捂嘴看著女子震驚酸澀到再發不出一絲聲音,不會錯的,眼前的人就是她的公子,這把連環弩是公子十三歲時送她的生辰禮物,,那櫻桃花是公子親手所刻,機關也是公子親手所鑄,那白帛那結扣是她親口對公子說過,若有一天在戰場上失散,就在失散的地方結下連環死扣。

   彼時,只不過是句撒嬌的玩笑。可她沒想到,有一天她們真的失散,她真的找到了公子綁的連環扣。那話她只告訴過公子一人,這世上再沒有人知道這連環死扣的意義,眼前的人真的是她的公子。

   淚,撲簌簌的落下。

   她伸手輕撫著女子大變的容顏,再找不出昔日半絲的影子,咬牙隱忍著卻仍有嗚咽聲從那唇瓣中溢出,她的公子還活著,卻已改了面貌,曾經那個騎著戰馬風神玉骨,容若天人的少年將軍,如今竟復了紅妝靜坐在這閨閣之中,再無曾經的俊逸非凡與意氣風發。

   她不知公子一個人到底是如何面對,又是如何撐過如此的巨變,更無法想像她又有多麼的傷心?心,很疼很疼,疼到心髒都在狠狠抽蓄。

   凝著女子,她驀然撲進安夙懷中,放聲痛哭:“公子,真的是你,我終於找到你了,嗚嗚,公子,你知不知道我好想你,你知不知道我真的真的好擔心以後再也見不到公子,嗚嗚……”

   淚水浸濕少女衣襟,哭聲帶著淋離盡致的宣泄意味,似乎要將這些日子所積累的擔憂心疼和害怕憤怒全都哭出來。

   安夙攬著少女的肩,任由她在自己懷裡痛哭,她怎會不知,她三歲入護國公府,陪了她整整十六年,也是這世上陪伴她最久的人,比之父母親人還要久,她們不是親人卻早就勝似親人。

   她對她的擔憂她知道,她對她的心疼她知道,她的害怕她知道,她的隱忍惶恐她通通都知道,這就是她的櫻洛,明明比她還要小,大大咧咧總愛笑也總喜歡不停在她耳邊說要一輩子陪著她,永遠都不要和她分開的櫻洛。

   小半個時辰後,哭聲才漸歇。

   櫻洛從女子懷中退了出來:“公子,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你的臉為何會變成這樣?這裡又是哪裡?公子沒死四皇子難道不知,四皇子要娶的人不應該是公子才對麼?可為什麼所有人都說賢王妃是那個什麼紀華裳,他甚至還和另一個女人有關系,是不是那個男人喜新厭舊背叛了公子,還是那個賤女人搶了原本該屬於公子的身份?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公子你告訴我到底都發生了什麼……”

   嘶啞聲音難掩滔天的憤怒,她有太多太多的疑惑想要問清楚,早在邊關聽聞安家被誅的消息,她養好傷便匆匆趕回,輔進皇城又聽到傳言和賢王有瓜葛的女人一個又一個,卻沒有一個是她家公子。

   公子原本安排了假死的計劃,到最後傳出了死訊人卻消失了,她絕不相信憑軒轅無極就能殺死公子,在她眼中公子才是這世上最厲害的人,什麼同歸於盡通通都是她娘的狗屁。

   沒人知道她家驚才絕艷的公子本是女兒身,堂堂大鄴戰神,被百姓譽為守護神才二十一歲就被封臨江王的安大元帥竟是個女子。可她再清楚不過,若公子真的死了不可能沒有半點與此有關的傳聞。

   櫻洛完好漂亮的杏眼裡透著濃濃的殺氣,一口一個賤女人破口大罵,卻顯然不知被她罵作賤女人的其中一個,其實就是她家公子。

   “好了,此事說來話長,你先坐下我慢慢跟你說。”撫平櫻洛的怒氣,看她乖乖躺回床上,安夙這才將發生的事,挑挑揀揀敘了一遍,聲音很平靜,就像在說故事,而故事裡的主角卻是別人,而不是她自己。

   “賤人,這對狼心狗肺的賤人,賤人,賤人!!!”

   櫻洛卻是越聽越氣,眼中都幾乎竄起三丈高的火苗:“公子你放心,這對畜牲不如的東西必不會有好下場,櫻洛會幫公子報仇,那對奸夫淫婦若落在我手裡我定然要將他們剁成碎片。枉公子如此幫他,為他用掉了免死金牌,他竟如此恩將仇報,簡直就是混蛋,卑鄙又無恥……他就是個披著人皮的畜牲,就他還配叫賢王,狗屁的賢王,我呸……”

   “你現在的任務就是乖乖聽我的話,好好養傷。”聽女子火爆又迭迭不休的漫罵,安夙反而笑出了聲,習慣性伸手掐了掐她的臉頰道:“過幾日等你身體穩定一些我便派人送你去師兄那裡,師兄定有辦法將你徹底治好。”

   “我不要,公子就讓我留在這裡,我的傷已經沒事了!”櫻洛聞言頓時抱住了女子胳膊:“我知道公子您一定是想支開我,我不會走的,我一定要留在公子身邊,就算我不能光明正大的出現,可我也能幫公子做很多事。況且我的傷我早就習慣,治不好也沒關系,這樣留在公子身邊也才不會惹人懷疑,公子不必為我的事費神。”

   看清櫻洛眼中一閃而逝的黯然,安夙了然卻只道:“櫻洛,我不會讓你去做暗人,就算你想幫我也得先將身子養好,若我真想瞞著你把你支走,就不會把實情告訴你。這些事以後再說。你昏迷多日未曾進食,我讓人熬了粥,先讓人替你傳膳。你吃了好好睡一覺。”

   沒有去問櫻洛在此之前的際遇,又為何活著還回了帝都。有些傷口她不想去揭開,嘴裡說著不在乎,可這世上又有哪個女子會不愛美?她相信櫻洛,待到她想說時不需要問,她也會告訴她。

   有些事也必須告訴她,否則以這丫頭對她的在意,必會找上那些人,不明就理難免為人利用,甚至丟了性命。

   “公子……”

   安夙說著往外走,身後卻傳來女子聲音,她回頭:“怎麼,可還有哪裡不舒服?若有,你告訴我,我讓大夫再來給你瞧瞧。”

   “不是……”

   櫻洛搖了搖頭,咬唇許久,聲音裡多了絲忐忑自責:“公子對不起,您會不會怨我,若我當初聽公子的話留在帝都,元菱小姐她,她也不會……”若她在帝都蘇長卿敢休了元菱小姐,她非宰了他不可。

   可她卻未聽公子話的追去了南疆,雖是元菱小姐同意並支持的,可到底是她未能聽公子的吩咐,所以才……

   “……”

   微默,安夙道:“此事與你無關,又怎能怨你?不必多想安心的養傷,你這樣我才會真的擔心。還有你得改口以後不能再叫我公子,尤其在外人面前。櫻洛這個名字你也暫時不能再用,你希望我能好好的,我也希望你能好好的,明白麼傻丫頭?”

   怨?

   若真要怨也要怨凶手太狠毒,怨老天爺太殘忍,怨命運太無情,怨世人太愚昧,怨她自己太愚蠢,又與櫻洛何關?

   “那公,小姐替我取個名字吧。”熟悉的一聲傻丫頭,和熟悉的逗弄語氣讓櫻洛吸了口氣壓下心中的自責和酸澀。

   安夙思了片刻:“就叫曦月吧,夜中月,晨時光,這個名字你可喜歡?”

   “曦月……很好聽,我很喜歡,只要小姐取的,我都喜歡。”女子默念了好幾遍,點頭,喜愛之色難掩。

   “你喜歡就好。”

   安夙寵溺的笑笑離開了廂房,櫻洛從來都是個容易滿足的人,掉入滄瀾江能活著回來,無疑是最大的幸運,這個名字寓意也極好,她覺得很適合她。

   櫻洛看著女子背影消失,再看屋中精致華麗的擺設人,驀然松開錦被在自己手臂上狠狠的掐了又掐,感受著那疼痛才真的相信,原來這一切都是真的,並非是她做夢。

   可她怎麼也沒想到小姐本假死嫁人,卻被那對畜牲迫害真的死了,她更沒想到居然會有借屍還魂的事發生在小姐身上。更更讓她沒想到的是,小姐如今的身份居然還是與那個畜牲扯上了關系。

   這樣的事情太過離奇,離奇的讓人難以致信。但不管如何,小姐還活著,她們都還活著,這才是最重要的。

   而她相信小姐,害過小姐的人小姐定然一個都不會放過。賢王蕭燁,夏候雪瑤,這兩個名字她記住了。

   小姐的仇人就是她的仇人。

   安家也是她的家。

   她是孤兒,自小被夫人收養跟在小姐身邊。敢害她家小姐,敢滅安家,她定然也不會放過這對狼心狗肺的畜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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