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章 假
二皇子喜歡安寧郡主，這件事情早已人盡皆知，娉婷曾經阻止過這門婚事，可惜，很多事情是由不得人的。若是可以，娉婷也不想夾到兩人之中，可是——千塵說過她從來不曾喜歡過獨孤熵，那麼，她是不是可以期待，等獨孤熵對千塵死心的時候，能夠留心到一直站在他身側的自己呢？娉婷郡主沒發覺自己的想法這樣天真，她一向被朝陽王捧著長大，對一切都是充滿希望的，卻不知道人的心從來都不是光努力便可以。
就在這時候，前頭微微有些騷動起來，只聽見有人驚呼一聲：“娘娘，您沒事吧？”
紫千塵抬起眼睛一看，卻是一直跪在前面的淑妃倒了下去，眾人連忙七手八腳地攙扶著她到了側殿，淑妃悠悠轉醒，抬起眼皮，看了一眼眾人，道：“我沒事，只是傷心過度罷了。”
傷心過度，紫千塵聽著這句話，還真是頗有幾分嘲諷，她慢慢走上來，對眾人道：“你們都先下去吧，有我在這裡就好。”
女官們面面相覷，可是看淑妃和紫千塵神情仿佛不同尋常，便都知情識趣地退了下去。
淑妃眼眸如波，朝著紫千塵瞧了一眼，柔聲細語：“千塵，你果然知道我的心意。”她頓一頓，“我不過是暈倒，你便知道我是想要單獨見你。”
紫千塵笑而不語，望著她淡然道：“淑妃娘娘的心思，千塵當然明白的。”
淑妃端起了茶杯，喝了幾口水，潤了潤喉嚨，剛才哭得太久，她都幾乎跪不動了，此刻當然要抓住機會歇口氣，隨後，她放下茶杯，道：“我一直沒機會見你，也就沒辦法問你一句，之前在宮中發生的事情，為什麼不早點告知我知道，也好讓我有個心理准備呢？”
說的是孫重耀逼宮的事——紫千塵笑笑：“淑妃娘娘心中有數，又何必來問我呢？”
淑妃面色微微一變，道：“你說的這是什麼話？我怎麼會心中有數？”
紫千塵不卑不亢道：“淑妃娘娘自從蔣家倒後就變了，你已經不需要復仇，所以一門心思都想著要鑽營自己的潑天富貴。可是這富貴，卻也不是平白無故得來的，我以為你至少還會講究道義，卻沒想到，你半途投奔了獨孤離。”
淑妃勃然變色，道：“你胡說什麼！”
“我是不是胡說，淑妃娘娘心中最清楚。陛下還沒有做出決定，獨孤離又曾經找過你的麻煩，你卻還是義無返顧地投靠了他，真是叫我吃驚啊。”紫千塵微笑著道。
淑妃的面色變得更加難看，足足有半刻說不出話來：“原來你早就懷疑我了。”
紫千塵嗤笑一聲，道：“淑妃娘娘太聰明，可是最近做事卻心急了些，你總是追問我很多事情，迫不及待想要知道答案，若非你這樣做，我也不會心中生出懷疑。”
淑妃的面色慢慢平靜，只是悠悠嘆息了一聲：“這樣說來，還是我自己露出馬腳，但你也不應怪我，即使我的容貌多麼美麗，都有容顏消退的一天，小心翼翼就可以留得住風華正茂嗎，幫助獨孤熵，我不過是個無權無勢的太妃，一輩子守在宮裡，光有富貴有什麼用呢？可是獨孤離卻許諾我，封我的兒子為江夏王，封地蘭州，我可以風風光光地離開京都，去過更自由的日子。”
獨孤離比獨孤熵厲害的一點，正在於對人心的把握。他很了解淑妃的不甘寂寞，也明白她的權力渴望，只是，他這麼剛愎自用的人，真的能夠容許自己的國家有一個自成一國的太妃和小王爺嗎？紫千塵淡淡一笑，道：“人不為己天誅地滅，娘娘雖然是我送進宮的，可為自己打算並沒有錯。只不過，狡兔死走狗烹，獨孤離並不是好相與的人，娘娘，怕是你還沒有走出京都，就會變成第一個香消玉殞的妃子。”
淑妃不笑了，神情變得越發冷漠，她輕輕拍了拍裙子上的褶皺，站起了身子，剛才的疲憊和勞累仿佛從來不曾存在過，慢慢道：“紫千塵，這世上不會一切都在你的掌握之中，鹿死誰手，還未可知呢。我勸你，還是給你自己留下一條後路吧。”
紫千塵的眼睛如同一口古井，看著清透烏黑，卻有讓人渾身一凜的徹骨寒意，她步步緊逼道：“淑妃，你曾經幫著我們做了那麼多，你以為獨孤離還會放過你嗎？你想一腳兩船，左右逢源，但我告訴你，只有立場堅定的人，才能活得長久一點。”
淑妃面色不善道：“紫千塵，我也已經幫你這麼多了，你還有沒有良心？”
紫千塵唇角含了一縷恰如其分的笑意，意味深長道：“良心？我早就沒有了。怎麼，淑妃還有嗎？”
淑妃神色遽變，如蒙了一層白蒙蒙的寒霜一般，隨即更加惱怒。聰明人有個通病，就是太過於相信自己，淑妃當然也是個聰明人，同樣犯了這個毛病，她理所當然地覺得自己是個例外，可紫千塵很清楚，沒有例外。在獨孤離的手上，從來不會有一條沒用的走狗，他總是喜歡去舊迎新的……
淑妃足足有半響都說不出一個字，最後，她看著紫千塵冰冷的神情，口氣軟了下來，輕聲道：“千塵，我只是一時糊塗，更何況我也只是和獨孤離私底下見了幾次面，並沒有透露給他什麼重要的訊息啊。”
那是因為我一直防範著你，你根本沒有機會告訴他什麼事！紫千塵心頭冷笑，面上卻是一副為難的神情：“你都已經投靠了他，我還能相信你嗎？”
淑妃美麗的眼睛裡開始湧現出淚水，道：“千塵，你一直是我的朋友，我向來耳根子軟，被人一說就動容了，現在我已經知道錯了，千塵，你就饒過我吧，我再也不會幫助他了！只求你看在我幫助過你那麼多次的份上，再給我一個機會！”說著，她竟然不顧自己的身份，撲通一聲跪倒在地，淚水盈盈地抓住紫千塵的裙角。
那眼神，那表情，簡直是可憐到了極點，任何人見了都要心動，都要以為她已經誠心悔悟了。紫千塵心頭嘆息一聲，輕聲道：“你這又是何苦呢？”
淑妃充滿希望地抬頭看著她：“千塵，我自己死不足惜，但小皇子是無辜的啊，你若是將此事告訴二皇子，他絕對不會放過我的！也不會饒了小皇子！”
這樣聲淚俱下，甚至不惜拿自己的孩子來說項，就是希望打動她——紫千塵看著她，心頭掠過一絲嘲諷，面上卻是不動聲色，道：“淑妃娘娘，你還是快起來吧，我受不起這麼大的禮。”
淑妃一咬牙，道：“你若是不肯原諒我，我便長跪不起。”
紫千塵臉上露出一絲波動，就像是被淑妃打動了一般，道：“我就當這件事情沒發生過吧。”
淑妃立刻露出了破涕為笑，道：“好，從今往後，我絕不會再辜負你，若違此誓，叫我天打雷劈，不得善終。”
紫千塵別有深意地笑了笑，道：“娘娘何必發這樣的誓言，千塵相信你就是。”
淑妃得到紫千塵的再三保證，心滿意足地離去。她離去後不久，獨孤熵從門外走了進來，他的面上籠罩著一層寒霜，顯然已經聽到了淑妃所說的話。紫千塵看著他，微微一笑，道：“都聽見了？”
獨孤熵冷笑一聲，道：“原來咱們的盟友早就已經背叛了，你若是早說，我就不會讓她有機會活到現在。”
紫千塵笑了笑，道：“她不過是一個無關緊要的人，若你趁著亂軍殺了她，反倒是會引來陛下的懷疑，無謂因為她影響了大局。”
獨孤熵的面上卻還是憎惡的神情不減，紫千塵卻轉了話題，道：“一切都安排好了嗎？”
獨孤熵輕輕勾起了唇畔，漆黑的眸子流光溢彩，深深地望了紫千塵一眼道：“我已經在蒼嶺伏下一隊弓箭手，是精挑細選出來的三百射箭好手，外圍還准備下五百黃金衛封死每一條退路，任他武功蓋世也不可能逃脫性命。”隨後，他停頓片刻，道，“只是，他已經被逼入絕境，還需不需要咱們這般冒險。”
紫千塵一笑，道：“二皇子，如果每件事都要掂量一下值得不值得去做，那麼這件事情根本不用去做。若是想要贏，就不要瞻前顧後，停駐不前，你只能往前看，往前衝。一個回頭，就是萬劫不復。”
獨孤熵神色微變，似是自言自語：“千塵，你總是比我狠心。”
紫千塵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道：“哦，是嗎？”
獨孤熵只覺得她那一眼仿佛要看穿他全部的心思，當即心頭一凜，笑了開來：“這是自然，我心腸太軟，做事瞻前顧後，多虧了你從旁提點，若是我有朝一日去了心腹大患，都不知道該怎麼報答你。”
他這句話說出來，仿佛情意無限，可聽在耳中，卻讓人有一種奇怪的毛骨悚然之感，紫千塵明明聽出來了，卻仿佛沒有感覺到，只是微笑道：“那就先行多謝了。”
兩人相視一笑，默契無限，卻是各懷心思、步步殺機。此時，窗前閃過一道人影，一閃即逝，紫千塵抬起眼皮，掠過一眼，唇畔掀起一絲冷笑。
太後娘娘的棺槨出宮那一日，全部人都要一直送行到蒼嶺。蒼嶺是距離京都最近的一座高山，高三百六十丈，與皇帝未來安葬的陵園相距不遠，且蒼嶺南為峭壁，北為陡岩，形狀如同一條蒼龍昂首向天，含有皇家尊嚴之意。皇帝早已命人在蒼嶺山南面搭建了棧道，在山腰處建宮門，建設墓道，然後深入五十丈建造宮殿。經歷兩年時間，宮殿才完工，皇帝命人用鐵漿灌注在石條之間，只等太後百年之後，將棺木放置其中，隨後封閉墓道，再拆除棧道。這樣一來，這宮殿下面是懸崖，上面飛鳥難落，真正與山川結為一體。這樣做，不僅僅是為了防止賊人偷盜，更重要的是，不管多少年過去，換多少朝代，都沒有人能夠打擾太後的安寧。
紫千塵這樣向流鳶解釋的時候，流鳶聽得目瞪口呆，半天才道：“陛下這等心思，真是世所罕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