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四章 昨夜雨疏風驟
這京都的雨下的太大了,仿佛要淹沒整個皇宮,昨日的血雨腥風被衝刷個一干二淨,又增多了幾分詭譎多變的風雲氣息。即使是乘坐轎子過來,楚縱歌到達時半邊衣衫都濕透了,他不由皺了皺眉頭,斂聲屏息地踏進了這座陰森森的牢房。
昨日與晉王的一番較量仿佛還在眼前,宸親王果然是留了個心眼另有打算,並沒有給晉王多少兵馬就命他衝入皇宮,致使楚縱歌直接以人數壓制,活生生地把晉王逼在百兆門前,明擺著是拿他當作造反奪位的炮灰。
一片狼藉中,楚縱歌騎著馬背上,居高臨下地睨著已為敗者的晉王,正准備開口譏諷他幾句,沒想到他自己先笑了起來。
晉王的唇邊浮現的是極其悲涼的笑意,“我知道你要說什麼,你是不是想說宸親王只是利用我奪位,並不想讓我當皇上。”
楚縱歌倒是一愣,饒有趣味地打量了他幾眼,“你心中還是很清楚的。”
“林將軍是宸親王的人,這帶進來的兵馬都是宸親王的,他又怎麼會讓我來當皇上,我這點領悟還是有的。”晉王輕輕一笑,眼睛忽然濕漉漉的。
楚縱歌看著他憔悴絕望的臉龐,想來大勢已去,他也玩不出什麼花樣了。
“那句老話,”晉王眼中淚光閃爍,“成者為王,敗者為寇,要殺要剮悉聽尊便。”
楚縱歌沉默片刻,覺得還是要把該問的事情問清楚,“你為什麼這麼想當皇上,是因為那個玉珠嗎?”
晉王抿嘴笑道:“的確是因她而起,我想要當太子,就是為了能夠保護自己心愛的女人,還有母妃,沒想到竟是一個也做不成。”
“你的想法也是不錯,”楚縱歌嘆了口氣,“只是你為何要處處算計於我,若是能全心全意地幫我對抗太子,我也會照顧好你們母子的。”
“自從玉珠被太子逼死後,我不再相信任何人,你和太子都是一樣的人,只不過你更聰明些,”晉王撩起一縷垂到臉邊的發絲,笑道,“而且我喜歡薛榮華,端王可能照顧到這一點?”
楚縱歌危險地眯起眼睛,唇邊擠出一絲笑意,“那我只能對不起了。”
“我猜也是,”晉王笑意漸濃,“那端王又是為什麼想要當太子呢?”
楚縱歌眼神篤定地望向他,“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聖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
晉王一怔,緩了許久才扯出一抹笑容,“端王真是高明呢,果然今日橫刀立馬的人是端王,而不是我。”
“你落得今日這個下場,跟誰都沒有關系,”楚縱歌冷笑道,“康至明處死,你明明可以安分下來當一個閑散王爺,卻偏偏要趟宸親王的渾水,玩弄心機你是厲害,可也要知道魔高一尺道高一丈。”
“反正你和太子當了皇上,我也沒有什麼好下場,”晉王無奈地攤手道,“與其如此,不如放手一搏,說不定就成了呢。”
“那好,你當皇帝是想要干什麼呢?”
“我?”晉王眼底閃過一絲陰鷙,“陳皇後和太子一個殺了我母妃,一個殺了我女人,我當了皇帝要把他們倆做成人彘。”
“你若是真想為你母妃和玉珠報仇,就應該養精蓄銳,而不是被別人攛掇著造反。”
“我等不了那麼久,就不想等那麼久,”晉王悲哀地笑笑,“太子那樣一個草包皇上都不忍心罷他的位,我要等到幾時才能報仇。”
“那你連君臣父子倫理都不顧了嗎?”
“他眼裡的臣是我,子就不是了,我母妃也一樣,皇上娶她不過是想利用舅舅家的財勢罷了,”晉王眼中極其嫌惡,“我最惡心的就是這一點,能當上皇上的都不過是些善於利用人心的小人。”
楚縱歌一雙寒眸逼視著他,“可你和宸親王想做的,就是這個小人的位子。”
“無所謂了,反正已經到了山窮水盡的地步,”晉王扶著腳下那些叛軍的殘骸慢慢悠悠地站起來,“你在這裡不過是與我白費口舌,不如去宣武門會一會林將軍和宸親王吧,他們可要比我這軟弱無能的皇子厲害多了。”
“宸親王那邊無需費心,”楚縱歌揚起一抹驕傲的笑容,“有人在那迎戰呢。”
“誰啊,”晉王好奇道,“你要是把大齊前皇後慕琅華的棺材挖出來,還能擋一擋。”
楚縱歌含笑不語,別說棺材,他直接把慕琅華的魂魄請到戰場上去了。
“皇上,”晉王垂下眼瞼,“會砍我頭嗎?”
“那是當然,”楚縱歌昂起頭顱,“你做了這樣的事,還指望父皇饒恕你嗎?”
晉王幽幽笑道:“幸好我不像端王,還有什麼准王妃的,孤零零一個人,去也無憂。”
“你……”楚縱歌試探道,“康貴妃臨走前有沒有交代過你什麼?”
晉王眼神茫然道:“交代什麼?哦,母妃讓我好好照顧自己,別著涼了。”
楚縱歌的眼神在他波瀾不驚的臉上停留片刻,揚起戰袍微微一笑,“那好,來人啊,把晉王押下去,等候皇上發落。”
晉王在他身後輕輕笑道,“端王,這可是咱們最後一次見面了,你要說的話就說完了?”
楚縱歌頭也不回道:“我還真希望這是最後一次見面。”
“端王端王?”太監在楚縱歌眼前晃動著雙手。
“哦……”他終於從回憶中清醒過來,不好意思道,“我剛剛走神了,你說什麼?”
太監提著個燈籠,在陰暗潮濕的天牢裡穿梭,“奴才說,晉王咬舌自盡了。”
“什麼?”楚縱歌心底一慌,差點碰翻燈籠,“晉王怎麼就咬舌自盡了?”
“這是獄卒今早發現的,奴才也嚇了一跳。”
楚縱歌努力平靜下來,這不可能,晉王不可能做出自盡這樣的事情來,他還有許多問題要晉王證實。
“奴才現在就帶端王去見見晉王的屍首,”太監嘆氣道,“畢竟是幫宸親王造反這樣的事,想不這麼做也難吧。”
楚縱歌跟著太監七彎八拐地到了天牢的最裡面一間牢房,前方一團漆黑,什麼也看不見,像是故意在用暗色掩蓋著不為人知的事情。
兩個獄卒打開門來,把牢房裡的蠟燭點上,楚縱歌讓他們都到門外守著。
“端王,已經請人看過了,的確是咬舌自盡。”太監提醒了幾句,立刻退了出來。
楚縱歌滿面狐疑地上前一步,看到晉王那張僵硬蒼白的臉,他裹著手帕伸手探了幾處,一顆心不斷地往下沉,確實是咬舌自盡。
可是晉王無論從哪裡都看不出來他會有自裁的念頭,楚縱歌神色凝重地坐在屍首旁,微弱的燭光照映在青灰色的牆壁上,形成一團奇形異狀的黑影。
想必是有人捷足先登了。楚縱歌傷神地嘆了一口氣,皇上既然已經寬恕了他,想必不會再派人暗殺,那就只有陳皇後會橫插一腳,她果然有些什麼把柄在康貴妃手中,而康貴妃又將其中的機密告訴了晉王。
他沉思片刻,這秘密應該是有關和儀夫人的,陳皇後如此處心積慮,那她就是當年毒殺和儀夫人的幕後真凶了,只可惜晉王已經過被人殺害,這機密他生前又咬死了不說,把事情拖到了如此尷尬的境地。
楚縱歌又把晉王的屍首仔細搜查了一遍,卻是什麼都沒有發現,他心中倍感失落,只好選擇放棄。
“你們進來吧,好好收拾一下。”
窗外的雨敲打在青瓦上,劈裡啪啦響個不停。薛榮華昏昏沉沉地眯上了雙眸,卻又被嘈雜的雨聲吵醒,不得不強打起精神翻看手中的史書。
“小姐,”墜兒心疼地端了杯茉莉花茶過來,“你剛做了件大事回來,還是躺下歇會吧。”
“不了不了,”薛榮華使勁嗅嗅杯裡的花香,“這史書還沒看完呢,我不想拖到夏天去,再說外面的雨實在是吵人心煩,我也睡不著。”
“這雨接連下了好幾天,都不見停,小姐豈不是幾天都睡不好?”
“那也無妨,”薛榮華輕輕飲了一口,“我到了累極的時候,自然能睡下的。”
“小姐還是點盞燈吧,這天黑壓壓的一絲亮光也無,仔細傷眼睛。”墜兒從抽屜中取出兩支紅燭來。
“等等,”薛榮華把腰間的離鸞佩摘下,“這個也放進屜子裡吧,平素不出門,沒有必要時時掛在身上。”
墜兒仔細著把這御賜的玉佩收入錦盒中,“小姐立下奇功,皇上賞了好些東西呢。”
薛榮華笑著抬了下眼皮,“都賞了些什麼?”
“金銀珠寶總是少不了的,裡面還有一尊玉觀音蓮花像,是岫岩玉雕刻而成,應該是賞賜的物品中最好的一樣了,”墜兒笑逐顏開,“還有,皇上還賜了老爺多畝良田呢。”
“有最後一個便足夠了,”薛榮華揚唇一笑,“金銀珠寶我倒是不稀罕,玉觀音可以擺在外頭賞玩,主要是老爺開心最好。”
“老爺自然是十分高興的,”墜兒捂嘴偷笑道,“這幾日老爺眼角眉梢都是笑意呢。”
薛榮華舒展了一下腰肢,“那朱彤是回信陽殿了嗎?”
“是,”墜兒道,“小姐你就這麼讓她回去了?”
“我這又沒有什麼事情讓她忙活,宮外的地方她已經玩了個遍,再叫她回宮裡樂個幾回吧。”
“朱彤這丫頭人好心細,又有許多本事,就是性子好奇了些,跟貓似的,哪裡都要竄一竄。”
“她是從西戎來的,自然沒見過中原許多美景。”
“哦,小姐,朱彤還叫我傳一個事,”墜兒湊到她的耳邊道,“那個晉王,就是和大小姐好著,後面又造反的那個,他昨天早上咬舌自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