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六章 劍如虹(三)

  皇上今天剛下早朝便往鄱陽公主這邊來了,進門之時聞到屋子裡鋪天蓋地的花香陣陣襲來,在這寒冷深秋不免漸生暖意。

  楚靈芸見到皇上時,微微一笑,行禮道:“參見皇上。”

  皇上寵溺地拉過她的手,“沒有旁人在的時候,就不必行禮了。”

  一邊精心打扮過後的緗荷也向他行了個禮,“奴婢緗荷參見皇上。”

  皇上看著她那張與芸娘無異的臉龐,復雜的目光立刻移向別處,“嗯……你……和公主在這干什麼,好濃的花香。”

  楚靈芸撫弄著桌上竹籃中的色彩紛呈的花瓣,輕輕笑道:“母後身體不適,緗荷說做花瓣湯可以緩解。”

  皇上拾起一片紫色的花瓣,問道:“這百花凋零的寒秋,你哪裡弄來的花瓣?”

  楚靈芸用余光瞟了緗荷一眼,緗荷連忙說道:“西戎特殊的養育方法能夠把夏天的花朵保留到秋冬季節。”

  “哦,”皇上故意不把眼神放到她笑吟吟的臉上,“西戎在這方面可是遠勝於我大秦,芸兒你這從西戎帶來的好幫手,可要著意教一教宮裡的花匠。”

  楚靈芸捧起一手的花瓣放在器皿中,“緗荷不僅通曉醫術,能做出美味佳肴來,還和女兒長得相像,真是比什麼人都要萬能。”

  皇上微微眯起眼眸,唇邊漾起一絲笑意,“是嗎,要是你小時候遇見她就好了,沒准她還能幫你應付太傅查課呢。”

  楚靈芸知道皇上在打趣她了,不好意思地低下頭,“父皇別取笑女兒,那都是小時候的事情了。”

  緗荷捂嘴偷笑道:“公主在西戎也是這樣,一遇到枯燥無趣的宴會就叫奴婢代公主去。”

  “朕原本送你去西戎就是作為使臣來緩和兩國關系的,沒想到你還在西戎皇帝面前耍這樣的花招,”皇上嘴上責備,眼睛裡卻是滿滿的寵愛,“要是被皇帝看出來,定是要到朕面前來告狀的。”

  楚靈芸撅噘嘴,嬌俏笑道:“可父皇從來都沒有收到過西戎皇室來的信件,專門告我偷懶罷工的,說明皇帝根本就沒有看出來。”

  “朕沒收到不代表人家沒有看出,”皇上伸手捏捏她的臉蛋,“說不定是人家看你年幼不忍拆穿呢。”

  趁兩人鬥嘴之時,緗荷用滾燙的水泡了一杯花茶上來,低眉順眼地敬給他,“皇上,奴婢見你嘴邊有些起皮,深秋干燥這杯菊花茶是最好下火的。”

  皇上看著她端起花茶的瑩白手腕,心中輕輕嘆了口氣,伸手將茶接過來,“……皇後怎麼樣了?”

  “皇兄過世後,母後悲痛欲絕生了一場大病,不過現下好多了,父皇要隨女兒一起去長春宮看望母後嗎?”

  皇上思索一番還是搖搖頭,“算了,她看見朕難免又想起從前我們三人的事來,朕還是等她好全了再去吧。”

  楚靈芸眼神黯淡下來,點點頭道,“這一陣子由我來照顧母後,父皇就放下心來處理政務吧。”

  皇上掀起杯蓋吹了口熱氣,慢慢喝了一點,嘴中咀嚼完幾片花瓣後,正好對上緗荷小心翼翼的目光。

  “這茶泡的很好,”皇上的話讓緗荷不由放下心來,“公主有福了。”

  “那是自然,”楚靈芸嘟起嘴巴,望向緗荷,“你怎麼光顧著父皇,也不去給我泡一杯。”

  緗荷雙頰染上一抹紅暈,輕聲道:“公主……你今早喝了三杯了,菊花茶喝多了對胃口不好。”

  皇上看見公主語塞的模樣,不禁啞然失笑,“菊花茶味苦,你又最喜歡甜的,還是叫緗荷給你做些甜茶來喝吧。”

  “緗荷的甜茶做的也好,只是秋天了女兒願意喝些下火的,”楚靈芸笑意盈盈地說道,“父皇在下朝後都會約大臣在御書房議事呢,怎的今日沒有約?”

  皇上一拍腦袋,突然想起來,“朕是約了中書省的幾位,在你這喝茶一下耽誤了。”

  楚靈芸拍了拍緗荷的肩膀,輕輕笑起來,“可見是緗荷的花茶做的好,連父皇都忘記議事了。”

  緗荷含羞帶怯地看著他,“奴婢送皇上出去。”

  “那朕就先去御書房了,”皇上又飲了幾口茶,站起身來,“待會再來看你。”

  看到他們的背影慢慢消失在宮門前,楚靈芸唇邊含了一絲意味不明的笑意,將粉碎的花瓣牢牢攥在掌心。

  皇上今日批完折子後,正打算出御書房逛逛,卻看到有道女子身影在宮門外候著。

  “緗荷?”皇上微微眯起眼睛,“你怎麼在這,是公主讓你來的?”

  蕭瑟的秋風吹得她小臉發白,緗荷盈盈一笑,柔聲道:“公主今天要去照顧皇後,讓奴婢告訴皇上。”

  “公主怎麼又去照顧皇後,這都一連大半個月了,她也要小心自己的身子,”皇上的語氣中充滿了心疼,“你這幾天多做些補身子的湯,叫公主每日就寢前喝一碗。”

  “是,皇上,”緗荷扶著他的手臂,“皇上可真是疼愛公主。”

  皇上並沒有推開她的手,唇角泛起淡淡的笑意,“她是朕的嫡長女,朕怎能不疼愛她。”

  “公主在西戎的時候,也時常念起皇上,還在睡夢中喚過皇上的名字呢。”

  “果真?”皇上呵呵一笑,“還真是個小孩子,你跟在公主身邊多久了?”

  “西戎三年都是奴婢服侍公主左右。”

  皇上若有所思地頷首道:“那你知道公主在西戎可有留意過什麼人?”

  緗荷一愣,怔怔地答道:“公主……她在西戎只顧著游山玩水,奴婢並沒有見過公主曾對何人留意過。”

  皇上眼中流露出屬於一個父親的關愛,“公主也快到了要出嫁的年紀,朕也不大清楚她喜歡什麼樣的,你陪在她身邊這麼久了,想問問你的意思。”

  緗荷連忙含笑道:“奴婢不敢,只是公主對兒女情長沒多少意思,她倒是很喜歡軍事政治這些。”

  “這些都是男孩子家的玩意,她一個女兒身不大適合,”皇上悠悠地嘆了口氣,“上天可真是和朕開了個玩笑,前太子著意輕歌曼舞,公主又偏愛治國之道,真讓朕頭疼。”

  “皇上想讓公主盡快出嫁嗎?”

  “那倒也不是,”皇上又露出幾分留戀之意,“朕希望她一輩子也不要嫁人,就乖乖留在身邊最好,只是這是不可能的,哪有公主時時留在宮裡呢。”

  緗荷微微一笑,“奴婢也問過公主這些事情,公主說她想一直留在皇宮裡,呆在皇上身邊,不願意嫁到外面去。”

  皇上頗為愉悅地說:“原來她也是這樣的想法,也罷也罷,皇後也不見得催促她成婚,還是多留幾年吧,嫁出去之後就見不著面了。”

  緗荷轉了轉眼珠,邊走邊笑道:“外面天冷,皇上可要奴婢扶你回寢宮?”

  皇上看了眼漫天凋零的樹葉,心中黯然道:“無妨,你若是不急著回公主身邊,就陪朕在御花園逛逛吧。”

  緗荷唇邊笑意漸濃,等候了大半個月,終於要有進展了。

  皇上突然側過臉來,問道:“你原來叫什麼名字?”

  “奴婢從小到大的名字就是緗荷。”

  “西戎人也有姓的,”皇上和藹可親地望著她,“聽芸兒說你母親是漢人,她的漢姓是什麼?”

  緗荷心中一動,輕輕笑道:“奴婢母親姓柳。”

  “啊,我的孩子!”陳皇後從連夜的噩夢中驚醒過來,額頭上冒出一層冷汗,她臉色蒼白地往右邊看去,正對上楚靈芸驚愕的眼神。

  楚靈芸端了杯熱茶遞過去,目光擔憂地說:“母後,你又夢見皇兄了?”

  陳皇後軟弱無力地點點頭,眼眸蒙上薄霧,“這幾夜我總是夢見他,有時候夢見他在書房念書,有時候夢見他奄奄一息地躺在床上,無論是好夢噩夢,他的身影一直在我腦海中出現。”

  楚靈芸朝她安撫一笑,“皇兄已經走了半個月,母後切莫沉湎往事了。”

  陳皇後失魂落魄地倒在她的懷中,“怎麼能夠不沉湎,即便是過去了十年百年,我總是記著他的。”

  楚靈芸深深吸了一口氣,語氣篤定道:“再過十年,恐怕華妃的孩子都可以長大到能與你我相抗了。”

  懷中的身體狠狠一滯,陳皇後咬牙切齒地抬起臉來,“怎麼我的孩子剛走,她的孩子就要來了……”

  看來還是這樣的刺激最有效果,楚靈芸收起滿意的笑容,沉聲道:“父皇都沒來看望母後呢。”

  “你又不是不知道他對我的情分,”陳皇後連連冷笑道,“我是沒有期望過他能來看我。”

  “父皇多日未曾踏足過長春宮,都在永樂宮那裡呢,”楚靈目光芸復雜地看著她,“華妃即將臨盆,母後千萬小心。”

  “我還以為皇上會去你那,原來是華妃把他勾搭過去了,”陳皇後眼底閃過一絲陰鷙,“太子過世後,我一直以淚洗面不曾理會過旁的事,竟然讓這賤人有機可乘。”

  “皇兄過世,母後悲痛成疾,華妃自然是能夠鑽到空子,”楚靈芸揚起一抹玩味的笑意,“我們現在是見不著她,還不知道她在永樂宮中如何得意。”

  陳皇後含恨緩了一口氣,“是我疏忽了,這陣子身子疲乏總是呆在宮中,端王那邊怎麼樣?”

  “端王沒什麼動靜,只是他時常托人關照華妃和福妃,這很明顯就是在同母後對著干啊,”楚靈芸貼近她的耳邊,“父皇正值壯年,母後沒有想過端王會和華妃的孩子聯手嗎?”

  陳皇後臉色繃緊地望著她,“可太子已經走了,我們到了山窮水盡的地步,哪裡有靠山同他們這樣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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