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三章 驚雀記(四)
陳皇後如被弓箭射中的大雁發出一聲悲鳴,她用猛力推開緗荷,整個身子都撲在了奄奄一息的太子身上,“我的孩子……我的孩子,你快睜眼看一看你的母親啊,你怎麼能拋下我……”
楚靈芸於心不忍地走到陳皇後身邊,想將她從床上扶起,“母後,皇兄還在呢,我們還能陪一陪他,送他走完最後的路程。”
陳皇後渾身一僵,轉頭一記狠厲的目光,“你干什麼去了,我喊一個西戎人怎麼現在才來?”
楚靈芸被她寒冷的目光刺痛,頓了一下道:“母後恕罪,女兒來遲了。”
陳皇後陰狠地瞪了她一眼,又俯身抱住了自己兒子冰冷的身體,“你能送你皇兄最後一程,也算是仁至義盡了。”
楚靈芸一怔,顫聲道:“母後,你這是什麼意思?”
皇上也皺緊眉頭,“毒又不是芸兒下的,還不是他自己造的孽。”
陳皇後用滿是淚水的臉頰蹭一蹭太子毫無血色的臉,抽泣著說:“你總是想著靈芸,一定也不顧我的兒子,等到他出事的時候,你還在和靈芸逛御花園。”
皇上啞了口氣,不解道:“太子還是芸兒都是你的孩子,你怎麼只管太子?”
陳皇後雙眼失神地握住太子的手,“你那麼心疼靈芸,我就只好多分一些愛意給太子,”她怨怪地瞧了一眼緗荷,“到底是和芸姐姐相像的………”
皇上氣不打一處來,又不便當場發作,只好悶聲瞟了陳皇後一眼。
楚靈芸頓時心中郁結,雙眼都是難以言喻的不解,“母後……我也是母後的孩子啊……”
“你和你父皇更親近些罷了,”陳皇後像是對待珍寶般抱緊了太子,“你們先出去吧,我要好好陪一陪他。”
皇上早就不想在這壓抑尷尬的氣氛中待下去,正想拉楚靈芸一把,卻看到她眼中閃爍著淚光。
楚靈芸咬一咬蒼白的嘴唇,含淚道:“母後,你失去了皇兄你還有我啊。”
陳皇後的眼底結滿冰霜,“你和太子是不一樣的,你先下去吧。”
楚靈芸軟軟往下一跪,眸光倔強地望著她,“我不走,我要陪著母後和皇兄。”
緗荷見情況不對,連忙閃到她的身邊,“公主……”
楚靈芸轉過頭,目光深深地看著她,說道:“父皇,你先出去吧,我想陪在母後身邊。”
皇上猶疑片刻,垂下雙眸嘆了一口氣,帶著緗荷出了長春殿。
太子在三日後的清晨離世,陳皇後的哭聲震動了整座皇宮,那聲音充滿著母親眼睜睜地看見孩子在懷中離開人世的無助與絕望,仿佛這送黑發人走的白發人也要隨之遠去一樣。
楚縱歌聽到消息時,正和薛榮華在信陽殿中下棋,長春宮的太監前來報喪,他執棋的手指狠狠一滯,淡淡道了句“我知道了”。
這局棋是沒有辦法進行下去了,薛榮華將棋子掃入盒中,輕聲道:“我原以為太子和陳皇後是聯手演給皇上看的一場戲呢,沒想到他就這樣過世了。”
楚縱歌垂下眼瞼,說道:“太子是被復仇的舞姬所殺,這由頭傳出去不大好聽有損皇家顏面,所以皇上的意思是為政務纏身,積勞成疾。”
“這舞姬也是頗有耐心,居然能夠守在殺姐仇人身邊如此久,還懷上了孩子。”
“正是因為復仇之心濃烈,所以才能如此忍耐,”楚縱歌揚手讓宮女端茶過來,“不過那孩子是留不住了,聽說那舞姬已經被陳皇後下令凌遲處死。”
“她既然敢對太子下手,想必已是做好了赴死的准備,”薛榮華眼中閃過一絲欽佩,“晉王意欲奪嫡源頭在於玉珠,沒想到三人之間的一番糾纏,竟然是她的妹妹來劃上句號。”
“太子一死,我在皇宮裡也沒有其他敵手了,”楚縱歌噙著淡淡的笑意,“那陳皇後也是時候停歇了。”
薛榮華危險地眯起眼睛,“別太早放下戒心,敵人只怕是有多無少的。”
楚縱歌一愣,“你說是薛琉華嗎,算算日子她應該是要生產了,只不過孩子太小怕是難成氣候。”
“薛琉華即便是生下皇子也不用擔心,”薛榮華握住他的手,“太子是走了,可陳皇後還有一個鄱陽公主啊。”
“楚靈芸?”楚縱歌含笑搖搖頭,“她雖然頗得皇上寵愛,可畢竟是個女兒,沒有辦法與我抗衡的。”
“你不是說過皇上曾經警告過太子,如果再不認真讀書的話,他就改立鄱陽公主為儲君,”薛榮華微微挑眉,“你忘記了?”
楚縱歌怔怔地看向她,“我沒忘,不過皇上只是拿此事警告太子而已,不可能真的立一個公主為太子。”
“鄱陽公主可不是一般的女子,”薛榮華認真地看著他,“你們小時候在一塊讀書,是誰的功課最得太傅誇贊呢?”
楚縱歌轉念一想,“的確是公主,可秦國並沒有立過公主為太子啊。”
“凡是都有第一次,太子已經離世了,難保陳皇後不會借助皇上對鄱陽公主的寵愛,立她為當朝第一位女太子。”
楚縱歌不住地搖著頭,“太荒唐了,皇上再如何寵愛公主也不至於如此。”
薛榮華輕輕嘆了口氣,“凡事不怕一萬就怕萬一,你怎麼知道皇上不會心血來潮就立公主為儲君呢,你說平庸無能的太子和身為女兒的公主,誰更適合當儲君。”
楚縱歌沉默片刻,說道:“我和公主接觸過幾次,的確覺得此人深不可測,她又是從西戎來的,接觸過西戎皇室,想必其中還隱藏著更深一層的玄機。”
“所以還是提防著的好,”薛榮華轉了轉眼珠,“鄱陽公主現在在哪裡?”
“她一直守在長春宮裡,陪著陳皇後,等她從太子的離世中緩和過來,應該就是正面對上的時候了。”
薛榮華若有所思地點點頭,“那皇上呢?”
“他後來再去過一次長春宮看望太子,聽到太子去世的消息後,心情沉重呆在御書房還沒出來過,”楚縱歌想了想,說道,“他派人去過長春宮讓公主別太傷心,小心身子。”
薛榮華皺緊眉頭,“皇上和陳皇後之間是不是生了什麼嫌隙,他怎麼只叫公主別傷心,而不管陳皇後。”
“他一貫心疼公主,只是陳皇後在太子中毒已深的時候,與皇上在言語上有些衝撞,皇上不免心中有氣。”
“皇後與皇上為了什麼事情吵嘴,”薛榮華好奇道,“公主在一旁不勸著嗎?”
“我也不大清楚,他們的事情公主也沒辦法插手,恐怕又是另一番糾葛吧。”
薛榮華突然微微一笑,看著他說道:“如果公主是你的妹妹就好了,那我們就不用如此操心了。”
楚縱歌苦笑不得,“你倒想得妙,只怕是公主也在心中想如果我是男兒身就好了,那我就打到那個不爭氣的皇兄和居心不良的端王哥哥,自己做太子。”
薛榮華聞言撲哧一笑,“每個人心中都有自己的計較。”
“所以說,還是不要抱有太多幻想,”楚縱歌捏捏她的手背,“太子已經過世,我們要不要將絲帕呈給皇上?”
薛榮華低頭思忖一番,還是搖搖頭,“太子剛剛過世,皇上和陳皇後都沉浸在喪子的悲傷之中,我們此時行動不大方便,怕讓皇上懷疑我們是不是借著陳皇後失去靠山,故意誣陷她。”
“如果這時候不說出來的話,那要等到什麼時候,”楚縱歌有些心急,“若是空出時間來讓陳皇後有機會翻盤,豈不是得不償失?”
“朱彤消失到底是怎麼回事我們還不清楚,”薛榮華緊鎖眉頭,“我猜想只有暗中殺害才能讓她徹底從這世上消失。”
“要是真是存在殺害她的人,那麼此人的目的一開始便是取她的性命而非其他,”楚縱歌恍然大悟,“這其他也包括這張絲帕,殺害她的人恐怕根本就不知道這張絲帕的存在。”
“不知道就更好了,”薛榮華唇邊浮現一絲笑意,“那麼這張絲帕就是我們暗袖中的匕首,無論陳皇後如何借機會翻盤,都擋不住這把匕首忽然間爆發的威力。”
“說的很對,”楚縱歌眼眸中帶著自得,“我迫不及待想要看到陳皇後面對皇上質疑時的樣子了。”
薛榮華勾勾唇角,“不用心急,我們暫且按兵不動,等到最佳時刻把絲帕獻給皇上。”
“娘娘,龍胎月份大了,外頭風涼你快小心身子。”
薛琉華雙眸失神地望著空中旋轉的落葉,嘆道:“太子怎麼就這麼走了呢?”
宮女連忙把肚子圓滾滾的她扶到暖和的屋子裡,“太子一直操心於政務,積勞成疾年紀輕輕地就去了。”
薛琉華與太子還算是有過交情,不免有些傷心,“本宮以後誕下皇子,一定要好好照顧他,千萬不要因為忙於功課而落下病根。”
“若是要入主東宮,恐怕得在功課上多下功夫,”宮女放低了聲音,“難道娘娘不想……”
薛琉華微微一怔,又失落地搖搖頭,“本宮怕是沒有這個機會了,端王覬覦東宮已久,這宮裡就只剩下他一位成年皇子了。”
“皇上身體康健,娘娘怎的就說沒有機會呢,”宮女朝她擠擠眼睛,“等到娘娘的皇子長大之後,不知是誰才有天子之像呢。”
薛琉華被她哄得不免心動,如果端王日後繼位,她也就是個太妃,可要是自己的皇子繼位,她就是名正言順的太後了,這一字之差身後的榮耀可是大不一樣的。
“娘娘,都已經走到這一步,若是就此停手那也未免太可惜了,”宮女輕輕笑道,“皇後只剩下一位公主,是再也沒有辦法誕下皇子了,福妃又不得皇上寵愛,宮中就只有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