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月色撩人

   宋如山家。東屋裡頭,吳氏攆著宋巧兒打,一邊打一邊罵:“死丫頭,少吃那一嘴能死啊?你非得跟陳媒婆的小孫子爭那一口雞蛋?你知不知道你比他長了一輩,你得讓著他呀?沒得叫人說咱家姑娘沒教養!”

   宋巧兒瘦小的身子在屋裡躲著,繞過櫃子,又跑過床角,一邊跑一邊說道:“憑什麼啊?我才比他大三歲,我憑什麼讓給他吃啊?咱家也不是天天炒雞蛋,憑什麼他來了都給他吃啊?明明是咱家的雞蛋,我吃一口怎麼啦?”

   “死丫頭,還敢頂嘴了?”吳氏氣得更加攆上去。

   宋福瑞連忙護著妹妹,說道:“娘,別打巧兒了,巧兒本來也沒有說錯。你看巧兒這麼瘦,那陳媒婆的孫子那麼胖,本來雞蛋也就該給巧兒吃。”

   原來晚飯時分,陳媒婆又來了,這回不光她一個人來了,她還領著四歲的小孫子。吳氏做飯的時候炒了一碟雞蛋,那陳媒婆見了,直是撥了半盤子到小孫子的碗裡,後來索性把整盤子雞蛋都端到跟前。

   宋巧兒氣不過,便叫了起來,陳媒婆便又斜眼去看宋青青,說些似是而非的話,令宋青青一張黝黑的臉仿佛燒紅的烙鐵一般。

   宋青青是嚴氏的心頭肉,她受了這麼大的委屈,想來嚴氏心裡不痛快。於是回屋裡後,吳氏便攆著宋巧兒教訓起來:“你懂不懂事?如今咱們家求著陳媒婆哪,你非得跟她計較什麼?”

   吳氏一向不被嚴氏喜歡,也就憑著勤快聽話,這些年婆媳關系才順當。只見宋巧兒惹了宋青青,吳氏心裡頭又急又氣。

   宋巧兒道:“你們就知道讓著她,到底讓到什麼時候去?小姑姑嫁到隔壁村,來回一趟也就半天,死肥婆還不得抓著這個把柄,天天說什麼‘哎喲,我過幾天要去隔壁村子裡看看我那遠方侄子,看看他跟青青過得好不好呀?’”

   宋巧兒抻著脖子,學得惟妙惟肖,末了撇嘴道:“你們就讓著她吧,准備讓一輩子吧!”

   吳氏沒想到,宋巧兒小小的年紀,居然說得出這一番話來,不由得瞠目結舌。然後抓過雞毛撣子,又要揍她:“淨胡說八道,看我不揍你!”

   “住手!”這時,嚴氏的聲音從門外頭傳來。

   吳氏住了手,回身往門口看去,只見嚴氏臉色陰沉地站在門口,聽了也不知道多久了,訕訕地道:“娘?都怪巧兒這孩子,太沒分寸,我這就教訓她。”

   “不用了。”嚴氏打量宋巧兒幾眼,說道:“巧兒說得沒錯,不能再任由陳媒婆這樣下去了。”

   等到嚴氏走了,吳氏便收起雞毛撣子,走到宋巧兒跟前,捏了捏她的臉:“小小年紀,怎麼懂得這樣多?”

   “那也沒大姑姑懂得多。”宋巧兒撇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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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吳氏不由得點了點頭。這些日子以來,發生的一樁樁一件件,足見鳳瑤的不凡。

   “娘也不指望你以後有多出息,有你大姑姑一根手指頭的本事就夠了。”吳氏摸了摸宋巧兒的腦袋道。

   娘仨准備歇下,忽然聽見院子大門被人哐哐敲響:“開門,開門呀,大哥大嫂,救命啊!”

   朱氏?吳氏心頭一動,推開門走了出去。

   嚴氏也走了出來,站在檐下,看著吳氏說道:“你開門去看看,她嚎什麼呢?”

   “哎。”吳氏應了一聲,開門去了。

   門外,宋如海扶著朱氏,而朱氏則挽起一只褲腳,露出半截烏黑的小腿,喊道:“大哥,大嫂,救命啊!我這條腿,痛極啦,痛得我想死呀!大哥,大嫂,你們快借我些銀子,讓我去鎮上看病呀!”

   聽到這裡,吳氏皺起眉頭——老虔婆,訛銀子來了!

   “關門!”嚴氏腳下不動,站在檐下冷聲喝道。

   吳氏反手便把門關上了。

   然而,門是關上了,朱氏的大嗓門卻透過門板直直地傳進來:“哎喲!我的命怎麼這麼苦呀!大哥不管,大嫂不管,這是眼睜睜地看著我去死啊!可憐我這一條腿,是被誰害得呀!青青啊,你坐在家裡可心安哪?你把二嬸害成這樣,你怎麼心安理得地坐在屋裡呀?哎呀,我冤啊!”

   朱氏的聲音,高高低低,在雨後的傍晚,傳出去老遠,半個村子都聽見了。

   嚴氏沉著臉,親自開門:“你嚎什麼?誰害你了?少在這裡胡說八道!”

   “我哪有胡說八道?”朱氏叫道,“要不是你家青青胡說八道,我能利欲熏心,干出那種事嗎?”

   朱氏豁出去了,她固然有罪,然而宋青青也不是干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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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嚴氏的臉色陰沉得能滴下水來,卻是一時之間,也想不出法子。說到底,宋青青做事不當,這才落了把柄在人手上。

   看著朱氏,直是恨不得掐死她:“你想怎麼樣?”

   先是陳媒婆,又是朱氏,嚴氏也不知道自己上輩子造了什麼孽,竟然攤上這樣兩個煞星?

   朱氏道:“弟媳哪裡想怎樣?大嫂看看弟媳的這條腿,駭死人了呀,今天下午忽然痛了起來,火燒火燎的,簡直痛得我想死呀!可是我們家裡沒有銀錢看病,我只能忍著呀!到了這時實在忍不住了,才不得不來大嫂家裡借銀子呀!”

   “知道了,等著。”嚴氏說道,沉著臉進屋去了。此刻也只能先拿了銀子堵朱氏的嘴,至於以後如何,且慢慢看來。

   屋裡頭,宋青青坐在床前,一張臉憋得通紅。咬著牙,從筐子裡拿起剪子又放下,反復幾回,最後恨恨地拿起一團布,絞碎了才出氣。

   院子外頭,朱氏的聲音又傳來:“大嫂,怎麼才二兩銀子?二兩銀子夠干什麼的?你瞧瞧弟媳這條腿,多麼駭人呀,沒有幾十兩銀子,怎麼治得好呀!”

   “你當我們是財神爺啊?二兩銀子還嫌少?不要啊?不要拿來,我還不想給呢!”嚴氏冷喝道。

   外頭又爭執了一會子,然後便是大門被關上的聲音。宋青青低著頭,坐在床上,心裡又惱又恨。忽然聽到腳步聲朝這裡走來,不由得抬起頭,只見嚴氏沉著臉,心中一慌,咬了咬唇:“娘,我……”

   “你自己惹的事,你自己擔著吧!”嚴氏說完,便出去了。

   宋青青愣愣地坐在床上,半晌也沒明白,嚴氏說的是什麼意思?

   “娘,總這樣不是個事兒。”嚴氏剛回了屋,吳氏便跟了進來,面上有些為難,然而卻神情堅定。

   如宋巧兒說的,陳媒婆和朱氏都不是好打發的,一個比一個胃口大。今天一張嘴便是二兩銀子,往後還不得越要越多?難道為了宋青青的名聲,整家人都不活了?

   “我知道。”嚴氏說完,脫鞋爬到床上,打開櫃子,從裡面取了一兩銀子。然後穿上鞋子,對吳氏道:“跟我去隔壁。”

   “啊?”吳氏愣了一下,猶豫地道:“娘,不是才剛給了二嬸銀子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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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是給她,是給陳媒婆。”嚴氏說道,眼睛裡閃過一抹狠心。她是一家之主,她得考慮著一家人的嚼用。莊稼漢本來就沒多少存余,尤其宋福瑞已經十一歲了,很快就要說親了,還得給他准備娶媳婦的錢。

   再這麼被陳媒婆和朱氏折騰下去,別說給宋福瑞娶媳婦,只怕家裡連口米飯都吃不上了。嚴氏帶著吳氏,敲開陳媒婆的大門,進門便遞出一兩銀子:“我們家青青的親事,能不能提前?”

   “啥?”陳媒婆吃了一驚。

   吳氏也嚇了一跳,這樣平白無故地提前婚事,豈不是叫宋青青嫁過去之後,被人說道麼?

   村尾,鳳瑤躺在床上,卻是睡不著。身上粘粘的,很想衝個淋浴。每天晚上,鳳瑤都是等豆豆睡著了,打一盆水悄悄地擦身。今天不知為何,竟然特別渴望衝個淋浴。

   沒有淋浴,游個泳也是好的。這樣想著,不由得坐了起來,輕手輕腳地下床,打開門出去了。出了院子,便朝北邊走去,為了怕無跡跟來,便道:“無跡,我去上游逮些吃的,你在這裡守護豆豆,我一會兒就回來。”

   無跡沒有懷疑,只道:“逮什麼吃的?”

   鳳瑤噎了一下,隨口說道:“河蚌。”

   “哦,那你去吧。”無跡道。

   鳳瑤的嘴角抽了抽,沿著河邊,快速往上游行去了。約莫走了兩百米,尋到一處水岸較緩的地方,左右望了一眼,只見月色稀薄,看不清什麼人影,放心地脫下外衫,只著了小衣邁入河水中。

   下過雨的河水,有些沁沁的涼意,鳳瑤微微打了個激靈,便愛上了這種清涼的感覺。慢慢地邁動步子,感受著水流滑過肌膚的微涼,當水面沒過腰間,帶來的壓力讓呼吸微微有些困難。鳳瑤卻十分興奮,腳下微微用力,彈開濕軟的淤泥,游入了水中央,自由自在地游動起來。

   淡淡地月色灑落下來,在水面上游動的女子一頭烏黑的長發,一張柔媚的面孔白皙皎潔,仿佛誤入塵世的精靈。

   這一幕,落在慕容鈺的眼中,不由得心頭有些震撼。他站在樹影下,看著不遠處在水中宛如水精靈一般游動的女子,眸中一時間浮現出無法置信的光澤。

   天底下,怎麼有這樣的女子?她愛自己的兒子,遇到危險的時候,能夠鎮定地把兒子藏起來,獨自面對危險。然而,她又不是盲目地愛,並不像有些愚婦一般,根本沒有自我,無時無刻不圍著兒子轉。

   她會很多東西,會做從來沒有人做得出的美味,構思得出那樣靈巧的鞋子,卻又不帶有一絲驕狂。她是個冷靜的、沉著的、不會被一時的成果而迷失自我的女子。她是一座會移動的寶藏,然而卻沒有一頭鑽入錢眼裡,她是如此懂得享受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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